老實說,雖然老神棍不是老爺爺,但這身份的確出乎李達的預料。
做秘書的關鍵,不在於你做的怎麼樣,而是你給誰做門面。
一高官官的秘書,下放到地方,不是一把手,那也是二把手。
李達打心底裡,一直以爲老神棍就跟范進一樣,是科舉多年不中,迫於生計,這才下海當了道士的。
但沒想到,老神棍從事主播行業,是有理想,有追求,就跟他被人通緝的理由一樣。
“……當時,杜府滿門老少被害可是大案,我家恩主楊少保是主審官,陽司的天師、刑部的按察使、還有大內的高手,總之來了許多厲害人物查案。”
“但是查來查去,線索斷斷續續,似乎有人故意遮掩一般,查了很多人,但總沒有頭緒,前任碼頭舵爺,揚州龍王就是那時被抓進去的。”
“老道也算是老刑名,負責給楊老大人整理卷宗,訴訟司法,有一次意外,仵作丟了點資料在藏屍房,老道便去取,好奇之下,便看了看杜家人的屍體,這一看不得了啊,這些人死相簡直恐怖到極點,有人用手指把眼珠子插瞎,有人扯開肚皮,把腸子一節節拉斷,還有的用利器頭蓋骨掀開,腦漿子抓在手上往嘴裡塞——”
說到這裡,老神棍面色發白,深吸了幾口氣,道:“這倒也罷了,最後一具屍體是個孕婦,是城外尼姑庵裡的發現的,是杜春樓的正妻,她正懷孕九月,肚皮裂開,被人活剖取屍。”
李達皺眉,當初杜府場景中,唯一沒有露面的杜家大房夫人麼。
“當時嚇的老道三四天沒睡好,而且夜夜夢到那個女人瞪大眼珠子看我,呼呼,我請陽司的道人看過,他說我身上沒有鬼氣,純粹是憂勞過度,自己嚇自己。”
老神棍老臉抽搐,繼續道——
“我就跟楊老大人告了假,準備修養一段時間,結果夢中的女人沒了,朦朦朧朧間,就像是看畫本,寫着這女人的一生,事無大小,從幾歲撒尿,幾歲繡女紅,幾歲第一次出門,還有第一次生女兒的喜悅與惶恐,好似過了二十多年一樣,大兄弟,你不明白,我就覺的,這杜家夫人就像是我女兒一樣,從小帶到大的那種,那種感覺、就是感覺,你懂嗎?”
“代入感。”
“對,就是這個道理,然後,我就想我有責任把害她的兇手逮到,然後我就瞞着楊老大人暗中調查,結果真查出不少東西來了。”
“整個案件的卷宗有一些小地方被人悄悄改過,讓人感覺更像是自殺,而不是他殺,正一道的天師大人花大法力開法壇召魂,當着幾十人的面,是真的召出來鬼的那種,然後一一審問,但我看的出來,那杜家夫人是假的,沒有別的原因,就是感覺,動作、神態、氣質,跟我夢中的那位不一樣。”
“然後楊老大人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讓我準備案宗,他要上京面聖,然後去了一趟,纔剛回來,案子就結了,杜家謀反,我問過楊老太公,他說此事已確定,讓我不要再查下去。”
老神棍齜牙咧嘴,兩眼通紅,“老道我膽小,心想連楊公都這麼說,說不定真就是造反呢,畢竟杜家夫人一介女流,能知道個什麼,再說案都結了,還能查個屁啊,我心想回頭買個風水好地,把那位夫人的屍體給埋了,也算是盡人事了。”
“結果、結果等我回頭找屍體的時候,發現、居然發現,一百三十七條屍體,只有杜夫人的屍體,沒了!”
李達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稀裡糊塗的成了逃犯,我家裡翻出了杜大人寫給我的信件,還有贓物,若不是有熟人偷偷告之,我早就被抓了,後來我也打聽過了,上面似乎也有爭議,杜家三門清貴,若是無緣無故的按上個造反罪名,恐難定人心,所以我這位同犯就成了滅門真兇。”
老神棍說完,苦笑着搖了搖頭。
李達想了許久,道:“也就是說,天師、還有上面派來查案的人,是有問題的。”
“這是肯定的,以當時的情況,除了我、楊大人,還有京城來的人,任何當地官員都是碰不了卷宗的。”
“你那恩主楊老大人會有問題嗎?”
老神棍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以楊老的作風聲望,和我多年的認識,他是不會幹這種事的,不過奇怪的是,他從京城回來後,就斷定杜家是要造反的,這是讓我最不解的地方。”
“正一道天師,是誰?”
“京城來的兩位天師分別是護神道人和崇聖真君,其中施法招魂的是崇聖真君。”
“崇聖真君!”李達自言自語,忽然心中一動,那不就是金陵城的那位大人物,丹靈兒口中,要對丹鼎派趕進殺絕的那一位,隨即渾身一抖。
“我說,那位崇聖真君這次來江南,不是來抓你的吧。”
老神棍也想到了這一點,勉強笑道:“大兄弟別開玩笑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這個滅門真兇是假貨,要想抓我早就抓了,何必派一位護國天師移駕江南呢。”
“也有道理。”
李達不說話了,上下打量着老神棍,道袍木簪,人模狗樣。
老神棍心尖兒都在顫,對於這位大兄弟的人品,他只能用五個大字形容,
不亞於自己。
所以對方要是押着自己去衙門換賞錢,他是一點兒也不意外。
“就這樣吧,”李達嘆了口氣,“以後你小心點,低調點,被頭鐵的往衙門口撞了。”
“完了?”老神棍愕然道。
“不然你想咋地。”
“老道我可是杜家滅門慘案的真兇啊。”
“你這不是假的麼,”李達拍了拍對方肩膀,一臉正氣道:“我做人的原則是,不害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這次我相信你。”
老神棍感動的熱淚盈眶,心想這大兄弟見死不救、貪得無厭的表面下,其實是有一顆赤子之心。
李達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你查不查案我不管,再重複一句,注意安全。”
老神棍滿臉感動的直點頭。
李達剛一出門,就露出懊悔的表情。
真想把這老頭綁到衙門換錢花啊,白花花的銀子就從手邊溜走了啊。
但一來,自己還要藉着老神棍的身份打掩護。
二來,他自己屁股也不乾淨啊,陽司通緝犯(存疑)、上清餘孽(存疑)。
別回頭自己把人綁了,人回頭再把自己給綁了,那就坑爹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心軟啊!
……
隋朝第三次開發的,從京口到餘杭,八百里多長的江南河段中,一條官船正在河面行駛。
距離錢塘河還有百里距離,距離暴躁的錢塘大潮還有三個月,所以水面平緩,波濤不驚,偶然還有白鷗從水面飄起,嘴裡還叼着一條肥魚。
但是官船的水面上,卻絕對與平靜無緣,一股濃厚的血腥氣從甲板上傳來,好似被炮打過的屍體,器官零散的灑在各處。
郭通站在船頭,一身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聞着血腥氣,只感到一股名叫野心的東西在滋養着全身,這種感覺正好,怪不得能讓古往今來的英雄豪傑前赴後繼。
“四通錘八大靠功、回龍行掌、孫臏小架、直功門、六合二路、二郎手,六個武行拳師聯手取你性命,郭通,你這條命值不少錢嘛。”
“多虧您插手,”郭通回頭,看着眼前邪氣盎然的少年人,尊敬的道。
“談不上,我姥爺欠你一個人情,你要還,我便還上,有漢留出面,你這下九流的招牌沒人敢惹。”
少年人兩眼如鉤,額頭大亮,一身紅色胡袍,按照老神棍的說法,這是龍蛇之相。
“我始終是你們洪門王老爺的外家,旦有吩咐,郭通義不容辭!”
“哈哈哈,你郭漢子真是不要臉皮,抱着我王家的腿就撒不開了,”龍蛇之相的少年人指着對方哈哈大笑。
郭通面色不變,微微彎腰,“一南一北兩宗佛,峨眉新系道人家,新老爺,臂王爺,敢打敢殺硬馬爺,不如皇家洪老爺。”
“老爺門下,您纔是洪門小天王,做您家走狗,我郭通樂意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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