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的走廊,甚是安靜。小二輕輕推開門,待羅飛羽進去,再輕輕掩上門,悄聲退了下去。
杜伏威頭戴高冠,雙手負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晚霞,全神貫注。
羅飛羽淡然一笑,漫步到杜伏威身邊,看着窗外的晚霞滿天,沒有吭聲。
夕陽西沉,滿天彩霞一瞬間失去所有的絢麗,變得灰撲撲的。
杜伏威幽嘆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人生正如這晚霞,前一刻還是霞光萬道,絢麗多姿,下一刻就被打回原形,世人連看一眼都欠奉。”
羅飛羽哈哈一笑:“杜叔有感而發。只是在我看來,這些雲只是迴歸本質罷了。絢麗多姿,霞光萬道,都是身外之物而已。雲還是那團雲,前一刻,後一刻,都沒有變。變的只是身外之物。”
杜伏威哈哈大笑,讚道:“說得好!你小小年紀,就成一方霸主,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來,坐!跟老夫說說,你準備怎麼對抗慈航靜齋全力支持的李閥?”
羅飛羽與杜伏威回到桌旁坐下,微笑道:“我已經拿下襄陽。”
“什麼?!”杜伏威雙眉一掀,震驚萬分。
打從攻下竟陵,杜伏威就在謀劃着再奪襄陽。可是謀劃甚多,他最終還是隻能在竟陵養精蓄銳,最大膽的攻略,也都是待來年開春後,再做打算。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相繼發生的大事,讓他不得不承認,等到來年開春,他準備好了,襄陽只怕也早就易主了。
可是沒想到,甫一見面,羅飛羽就給了他這麼大個震驚。
他愣愣地看着羅飛羽,察覺到羅飛羽不是在開玩笑,不由得深吸一口氣,無奈苦笑道:“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怪不得慈航靜齋都不得不如此全力以赴!說說看,你是如何奪得襄陽的。”
羅飛羽說道:“錢獨關已經死了。現在是鄭淑明在襄陽做主。李閥派來李元吉和梅洵做說客,昨晚就連夜逃回關中。”
“好小子!”杜伏威撫掌讚道,“鄭淑明那個女人,你都敢收!”
羅飛羽說道:“沒什麼不敢收的。她有野心,有才幹。但是她無力參與天下爭霸。我給她這麼一個機會,這麼一個可以施展才華和抱負的地方,她當然知道該怎麼做。”
“你……”杜伏威沉吟着,臉上露出怪異的微笑,“沒有把她的人也收下吧?”
羅飛羽不由得苦笑搖頭:“那當然不會。她是個聰明人。最好的歸宿,就是有自己當家做主的地方,然後找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男人,如此日子也就圓滿了。”
“這樣的女人,能耐得住寂寞?”杜伏威嘆道。
羅飛羽扭頭看着杜伏威,心裡很是奇怪,不知道杜伏威這個時候揪着鄭淑明這個話題不放,是什麼意思。
杜伏威油然笑道:“我只是提醒你,莫小看了這個女人。她如果不能心悅誠服地拜倒在你的腳下,也許就會另有心思。”
羅飛羽搖頭苦笑着,說道:“鄭淑明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從大江聯的江霸,到襄陽城主錢獨關,都足以說明。不過她也是個聰明人。我在飛馬牧場暗中破壞掉她的謀劃,足夠讓她明白過來,她在我手中翻不起浪花來。”
“嗯!”杜伏威點頭讚道,“你還把錢獨關之死,轉嫁到李閥頭上,斬斷她投靠李閥的退路。只要我一公告天下,解甲歸田,把江淮軍交到你的手中,她也只有死心塌地跟着你這一條路。”
“杜叔你是真心準備解甲歸田?”羅飛羽問道。
杜伏威罕見地沉默下來,看着窗外的暮色,長嘆一聲,幽幽說道:“如今的天下,已是你和李閥在爭雄。我跟李閥素無交情,與其投靠他們,何不把江淮軍交到你的手中?!”
說完,他轉頭看着羅飛羽,古拙的臉上露出一抹輕鬆的笑意,接着說道:“你下手狠辣,卻待人以誠,連鄭淑明這個欺騙你的女人都能收爲己用,爲叔就更不用擔心你容不下手下的這些兒郎了。”
羅飛羽哈哈一笑道:“還是杜叔洞悉世情。”
杜伏威有些繼續依戀着窗外最後一抹彩霞的意思,轉頭看向窗外,問道:“如今情勢,你有什麼打算?”
羅飛羽胸有成竹,說道:“襄陽需要重兵駐守,需得能獨當一面的大將。我準備讓闞陵率軍入駐。歷陽那邊,與丹陽合爲一體,無需再屯駐重兵,王雄誕可率軍西進江夏,以作爲闞澤的後備。至於竟陵,我會交給馮歌鎮守。”
杜伏威沉吟道:“如此說來,你是準備以江淮軍舊部,作爲攻打洛陽的主力?”
羅飛羽說道:“那當然不是。短期來說,北方天寒地凍,無法用兵。但是大江以南不受限制。我得趁這個時機,先肅清南方,整合兵力。同時操練整編江淮軍精銳,完成與江都軍的融合。然後待來年開春,就可以坐山觀虎鬥,擇合適時機,大軍分兩路挺進河洛。”
“那如若關中李閥不動呢?”
“那我就會陪他比拼耐心。”羅飛羽嘿嘿笑道,“以大江南北廣闊州郡的實力,再加上商貿溝通往來,李閥以區區關中之地,如何能坐得住。”
杜伏威良久無語。擡頭看天,良久之後,這才喟然長嘆一聲,說道:“爲叔現在才明白,你能有此成就,並非僥倖。好了,走吧。”
“啊!去哪兒?杜叔叫人帶我上來,不是要喝上一杯嗎?”
“喝酒?”杜伏威仰頭哈哈大笑,“大家都在樓下等着,你難道要他們一直等着?”
“可是我還沒吃飯,餓着肚子啊。”
“多餓一會兒,沒關係!”杜伏威古拙的臉上帶着忍俊不禁的笑意,邁步往門外走去。
羅飛羽只能忍着餓,跟上他的步伐。
門外走廊裡,沒有一個人。樓梯上,也沒有閒雜人等來往。二樓大堂裡,倒是坐滿了賓客,此刻個個老老實實地,目不斜視,但也不敢動筷子,如同木雕一樣。
直到杜伏威與羅飛羽下樓而去,他們才個個長吁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唯恐發出一丁點聲響,那樣就很不合時宜了。
樓外,江淮軍精銳戰士肅然而立,領軍大將正是闞陵,杜伏威的其中一個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