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異變(下)

元年元月十四,庚辰。【西元26年2月7日】

揚州。

道君教主太上皇帝的車駕沿着汴渠旁的官道急急而行,三千勝捷軍前呼後擁。這支童貫從西軍中精挑細選一手建立的精銳部隊,護持着趙及同行的大小官員往長江邊的瓜州鎮趕去。

而高俅的三千禁軍卻不見蹤影。

在泗州的淮河浮橋上,童貫的勝捷軍和高俅的禁軍小小的火併了一場。由於童貫詐傳趙御筆札,令高‘只在本州守禦浮橋,不得南來。’高對這道御筆深表懷疑,擬面見徽宗,‘亦復艱難’。高所帶禁衛兵想強行渡河跟隨徽宗南下,‘童貫遂令勝捷親兵,挽弓射之衛士中矢而,自橋墜淮者凡百餘人。’‘道路之人,莫不扼腕流涕。’高只得留守泗州,守禦淮河,‘於南山把隘’。

趙倒不在乎這點小事,有高俅把守淮河浮橋,他還更安心一些。從車窗上的布簾縫隙中看着淮南的風景,辛苦趕路十餘天,一覺也沒睡好,但現在他離最後的目標只剩了一條大江,到了明日,就可以不用再擔心金人,而高枕無憂了。

十一天前,金人渡河。由於事倉促,他夜出通津門。將太上皇后及諸皇子、帝姬留在後面隨後趕來,自己則在蔡攸和幾名內侍、班直的陪同下,微服乘舟出逃。因舟小緩,便上岸改乘肩輿,後又嫌肩輿緩慢,便在岸邊找了一艘搬運磚瓦船乘載。舟上飢餓難耐,從於舟人處得炊餅一枚,衆人分而食之【注】。

就這樣一夜行有百餘里,等抵達雍丘時,則因汴河水淺不得不棄舟上岸,改騎一青騾與一衆護衛繼續沒日沒夜的往陽奔逃。將及天明,抵達一濱河小鎮。此時人困馬乏,見鎮上民皆酣寢,獨一老嫗家張燈。趙推門入內,老嫗問其姓名,自稱‘姓趙,居東京。已致仕,舉長子自代。’【注2】

就在這逃難的過程中,他還寫了一《臨江仙》過水穿山前去也,吟詩約句千餘。淮波寒重雨疏疏。煙籠灘上鷺,人買就船魚。古寺幽房權且住,夜深宿在僧居。夢魂驚起轉嗟吁。愁牽心上慮,和淚寫回其時困厄如此。

直至抵達泗州,童貫、高俅各領勝捷、禁軍三千精兵趕來,趙他纔鬆下一口氣,稍微放緩了腳步。但也只是一點點,金軍圍城的消息,就是在洪澤邊的泗州收到地。,就算到了揚州能不敢多做停留。縱然淮揚郡守極力苦留,太上皇后韋氏也不願渡江,隨行的皇子、帝姬許多沒能跟上大隊而流寓於汴河沿岸各州縣,但趙還是一意孤行,就算妻棄子也一定要渡江。

趙一行清晨從揚州城出。至午間。經揚子鎮抵達瓜州。

瓜州鎮內各家屋舍門前擺好了香案。監鎮領着十幾名鎮中父老跪在路邊相迎。淨水潑街。黃土墊道。迎駕地手續做了個十足。

若在舊時。趙對此決不會放在心上迎駕前做好這些準備是理所當然地但如今他倉皇南下。各地官府又忙着籌措勤王事務。都沒有安排得如此妥當。趙一點微笑浮在臉上。不待他開口。善於察言觀色地蔡攸便使人喚了瓜州監鎮近前問話。

瓜州監鎮是滾圓地中年胖子。約莫兩三百斤重。三重下巴。看不到脖子。雙眼細小如豆。卻透着精明。聽到傳喚。他弓着腰小跑到趙地鑾駕前。轟然拜倒。吃力地三跪九叩:“微臣浮德生。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蔡攸有些吃驚於這位監鎮地體重。只是一想瓜洲渡地名氣。也就不奇怪了。瓜洲是長江上最爲有名地大渡口。油水豐厚得連差一點地軍州都比不上。且監鎮是不入流品地等外官。除非是貶官。否則一律是從當地提拔。往往做上二三十年地都有。看這監鎮腦滿腸肥地樣子。怕是在瓜州渡少說也做了十幾年地官了。只是這監鎮胖歸胖。心思看起來倒還細密。

“傅?可是傅說之後?”趙沒聽過浮這個姓。只以爲這胖子姓傅。傅說。是史出名地賢臣。商高宗武丁地宰相。世傳是傅姓地始祖。

“回上皇。微臣不是姓傅,而是浮水的浮”瓜洲監鎮跪在地上解釋道:“其實微臣的姓氏是耳東,但這個姓在江邊不吉利,便乾脆改做了浮。”

君臣二人掩口失笑。天下避諱地事甚多,也不足爲奇。帝王的名字要避諱,父祖的名字要避諱,依水爲生的人們當然也有自己的忌諱。若是在上船前聽到個‘沉’字,不管是不是這個字,只要是這個音,總是不吉利的。這‘浮’德生若是仍舊姓陳,說不定早就被趕走了。現在改了自己的姓,倒是把監鎮的位子坐得穩穩,能養出這坨肥肉,的確不是白饒。

趙笑道:“還是姓‘浮’的好,看你地相貌就知道是個有福的。”

浮德生重重磕了一個頭:“能一睹聖顏纔是微臣最大的福分。”

趙點了點頭,坐回了車中。道君皇帝喜歡相貌俊秀、風儀出衆的臣子,能跟這個外貌粗鄙的胖子說上幾句已經很少見了。

前面扯過閒話,蔡攸現在問起正事:“渡江地船隻可備好了?”

浮德生畢恭畢敬答道:“回相公的話,都已經備好。瓜州渡上總計二十條大小渡船都在港中候着。下官還特地徵用了一艘上好地客舟,供上皇使用。”

“徵用,不是強徵的罷?”蔡攸也有點自知之明,很清楚天下間民怨沸騰地原因。如今逃難江南,敗壞名聲的舉動能免則免。

“那哪成?若是真地這麼做了,日後除了渡船,也沒人敢來瓜州渡歇腳了。是港內的一家船行,聽說上皇將至,便主動獻上了一艘兩千料的大船。這船常年走得通州【南通】到洪州【南昌】一線,是專門地客舟,最是清潔乾淨,錢少點都坐不上。也是上皇洪福齊天,昨日剛巧到得港內。”

“不是渡船?”

“稟相公,入冬後江上風浪大,渡船舟小底淺易傾覆,若是讓上皇驚到,

是死一百遍也不夠贖罪的。這兩千料的客舟是貨真造,就算撞上礁石,破了幾個口子都不會有事。”

蔡攸很滿意瓜洲監鎮地回答,東海造的船隻就像蜀地的織錦、官窯的瓷器一樣,如今都是天下間最頂尖的貨色。但凡船隻,能打上東海造這個戳子,必然是最好的無。

不過既然是走的通州、洪州一線,這瓜洲這是半路上地歇腳點,船上必然還會有客人,蔡攸便又問道:“船上的閒雜人等可曾清除?”

“回相公的話,冬時江上霧氣濃重,又兼水枯,不用熟手定會誤入沙洲。所以船上原來的水手船工下官已經都事先驅走,換得都是熟悉水道的老渡頭,各個身家清白。”

浮德生答非所問,但能把船工和水手都清走,想必船客也不會留在船上。蔡攸更加覺得這個胖子雖是有些好表功,但辦事確是妥當。

“做得很好。

”蔡攸讚道。

得大宋的宰相一讚,浮德生看起來骨頭都輕了幾分,連聲道:“多謝相公誇讚,多謝相公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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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攸被浮德生領着,前往渡口檢查船隻。而這時童貫也從後面跟了上來,三人一齊上了爲趙準備好的客舟。

船上的水手在甲板上排着隊恭迎。童、蔡的眼睛從這些水手的身上一一掠過,各個皮膚黝黑,身材精悍,地確是老跑船的架勢。只是排在最後面的兩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一個乾瘦如猴,相貌也如猢猻一般,另一個則俊秀得多,但穿着打扮也不像水手的樣子。

童貫、蔡攸的視線在兩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浮德生會意,連忙上前解釋。先指着長得像猴子的年輕人道:“這是我瓜州渡最好的渡頭,自幼在江裡打滾,姓黃,人稱水猴兒。”

“水猴兒?”蔡攸上下打量了水猴兒幾眼,笑道:“倒真是人如其名。”

水猴兒低頭哈腰:“稟相公,猴兒是號,草民大名叫黃洋。”

“像猴不像‘羊’,還是叫猴兒好。”蔡攸謔笑了一句。

浮德生再一指一旁的俊秀後生:“而這位便是順通船行在瓜洲鎮的掌櫃丁家小哥,就是他主動將船獻出來地。”

年輕後生躬身行禮:“草民丁濤,見過童大王、蔡相公。”

……

十艘渡船打頭,另十艘渡船斷後,趙的座船依然被滿載着勝捷軍的船隻前呼後擁着向對岸駛去。

西北風勁吹,鼓足了帆的船隊漸近江心。趙身披厚重的黃綾斗篷,在童貫、蔡攸地服侍下站在船頭。腳下江水滔滔,不論向上向下,兩處皆不見尾,只見一條白練蜿蜒曲折流入天地之間,直沒雲海。

趙久居大內,出東京城的機會都少,更別提南下江南。有隋煬在前,就算是他這樣地昏君,對江南也只能在夢中傾慕。興花石綱,舉造作局,都是爲了在東京營造一處堪比江南的勝景。如今眼見長江就在面前,他不禁忘卻了北方地金人正在國都肆虐,心中平添幾多感慨。

顧視左右,趙嘆道:“‘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當年讀老杜的這一,並不覺得如何佳妙。但如今一見長江,其餘不論,單是這一句就足以流傳千古。”

蔡攸也附和道:“一句將晚秋、長江說盡,非老杜無此詩才。只恨此時是冬天,看不見無邊落葉入江地勝景。”

“是嗎?”一個聲音從後傳來,“草民倒覺得還是舒王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這一句更應景一些。”

被打斷了說話,趙君臣三人皺眉回頭。卻見一直在船尾,與水手們在一起的丁小掌櫃,這時不知怎麼走到了船中主桅下,隔着一衆班直護衛,對着船頭大聲道,“不知上皇今次南下,可曾體會舒王當年的心情?半月後春暖花開,上皇是否會回京與金人作戰?”

趙臉色大變。蔡攸高聲斥罵:“狂徒”

兩名班直護衛隨即搶前幾步,抓住丁濤雙臂,將其一把架了起來。

丁濤被兩人夾持着,嘴中卻不見停:“金虜南下,陛下棄宗廟而逃。陛下做得,天下人還說不得嗎?”

看着丁濤氣定神閒的樣子,童貫、蔡攸心中大叫不妙。兩人皆是人精,能在這種情況下還如此鎮定,若不是不知死活的蠢漢,就必是胸有成繡,心有所持。童貫踏前一步,將趙護在身後:“吹號,命各船來援”

而蔡攸則一揮手,“此人必是奸細。拖下去,細細審問”

“奸細?”高高的桅鬥上,突然傳來一陣狂放的笑聲,“心憂大宋是奸細,那把大宋敗壞成如今模樣的,又叫什麼?”

衆人忙擡頭,只見那位長得像只猴子的渡頭黃洋從桅杆上扯着帆索一躍而下,轟的一聲,穩穩的站在甲板上,將落足處的幾名衛士驚得連退數步。

童貫臉色驟變,急聲下令:“把所有的水手都給我捉起來”

“來不及了”黃洋又是一陣大笑,船上的水手都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上好弦的硬弩,後退結陣,對準一衆班直護衛。“上皇,童大王,蔡相公,你們再看看江上。”

趙等人慌忙回,只見從江心沙洲的陰影處,兩隊戰船正高駛出。二十餘條戰船都沒有升帆,但船舷兩側水花濺得有數丈高,其迅如飛馬,一左一右向趙的座船包圍過來。在這些戰船的桅杆頂上,都有一面藍底金龍旗迎風飄揚。

趙身子一晃,幾乎要摔倒,卻被童貫一把扶住。蔡攸臉色慘白的喃喃問:“是東海的水軍,他們來做什麼?”

丁濤從驚呆的兩名班直護衛手中掙開被架住的雙臂,冷笑道:“自然是勤王”

注:李綱《靖康傳信錄二》載。

注2:見王明清《揮塵後錄一》【靖康中鄧善詢隨車駕次雍丘】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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