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缺糧草無奈退三軍

久揆別龍鳳喜團圓

難得休戰一天,多半兵士睡着懶覺。趙匡胤起了個早,把又髒又臭的軍服過了個水,算是洗了一遍,搭在竹篙上晾曬。他在高平之戰立功,已然升任殿前都虞候,領嚴州刺史,統領殿前諸班。這時趙弘殷拎着個小麻袋走來,趙匡胤放下手裡的活,道:“阿爹有事嗎?”趙弘殷笑了一下,反問道:“沒有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嗎?這幾天受了傷沒有?”趙匡胤道:“受一點皮肉輕傷,算不了甚麼。”趙弘殷隸屬侍衛親軍司,而趙匡胤隸屬殿前都指揮使司,互不統屬,雖然近在咫尺,但是戰事激烈,無暇相見,好些天都沒有見過面了,因此不知彼此近況。

趙弘殷皺了皺眉頭,道:“就知道你會受傷的,怎麼這麼不小心?”雖然語氣頗有些埋怨,但是舐犢之情,流露無遺。趙匡胤伸了伸腿腳,笑道:“不過一點擦破皮的輕傷,阿爹不用擔心。兒也不小了,有分寸的。再說兩軍交戰,刀槍無眼,那有不受傷的?”趙弘殷道:“就是怕你沒有分寸,怕你腦袋一熱,甚麼都不顧不管,不要命的殺敵,因此來囑咐你。”眼見左右都是人,又道:“這裡說話不方便,有沒有安靜的地方?”趙匡胤指了指旁邊的一座小帳篷,道:“這就是兒的帳篷。”趙弘殷道:“進去說話。”

走進帳篷,地上鋪着一張毛氈,旁邊放着軍服和佩刀弓箭。這幾天忙着攻打太原城,沒有時間收拾,顯得亂糟糟的。他如今是從四品的武官,纔有自己單獨的帳篷,以供休息睡覺。帳篷雖然不大,僅能容納一人睡覺,也簡陋了些。但是比起尋常兵士,幾十個人擠在一座大帳篷裡,好到天上去了。

趙弘殷先坐到毛氈上,拍了拍地上,道:“坐罷。”趙匡胤坐下,笑道:“阿爹想和兒說甚麼?”趙弘殷道:“我兒一戰成名,受到陛下器重,終於得償所願,升了官了,看上去是運氣極好,實則是厚積薄發,很不容易。”有感而發,一瞬之間覺得兒子終於長大了。趙匡胤道:“常言道‘虎父無犬子’,阿爹能征善戰,兒自然也不會差。”頓了一頓,又道:“韓令坤和李繼勳也都升了官,深受陛下重用。陛下唯纔是舉,如今用人之際,兒一身的本事,一定不會止步於此。”他意氣風發,滿腔自信,意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身爲父親的趙弘殷本該深感欣慰,勉勵鼓舞。但是聞得此言,神情竟然變得凝重,道:“我兒立功心切,固然志向遠大。但是比起立功,性命更加要緊。命都沒有了,拿甚麼去立功?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爲了自己爲了妻兒,做甚麼事都要小心翼翼,不要逞一時氣血之勇。”

趙匡胤默然,在他心中,父親一直官運不佳,品秩不高,做來做去,總是四五品左右的武官,歸根結底,乃是隨波逐流的緣故。若說沒有功勞,總在馳騁沙場。若說有功,盡是些零零碎碎的小功勞,沒有一件威名赫赫的大功。從軍大半輩子,現在居然成了韓令坤的部將,這便是明證。不是沒有升遷的機遇,而是太過精明,甚麼事都看得通通透透,甚麼事都精打細算。須知機遇不等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稍縱即逝。一旦錯過,再想抓住,已然不能。高平之戰,要不是自己抓住機會,大膽獻策,何來今日之官職?正在忖思之際,趙弘殷問道:“你覺得這仗還打得下去嗎?”趙匡胤心中一凜,道:“阿爹何出此言?”趙弘殷道:“我瞧此戰十有八九會無功而返。”趙匡胤卻有迥然不同的見地,道:“陛下整飭軍紀之後,令行禁止,三軍將士士氣大振。漢軍龜縮於城內,不敢出戰。我軍氣勢磅礴,攻勢如排山倒海。再猛攻一段時間,太原城必破無疑。”

趙弘殷嘿嘿而笑,搖頭道:“我兒還是太年輕了,沒有看透戰局。劉崇身經百戰,並非無能之輩,你以爲他龜縮於太原城內,是害怕嗎?”趙匡胤問道:“難道不是?”趙弘殷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知道打不過陛下,因此以逸待勞,坐守堅城。再說說陛下,把太原城圍的水泄不通,一隻蒼蠅也飛不出來,分明是在告訴城裡的人,無論軍民,誰都逃不了。城裡的軍民絕了逃跑的念頭,爲了活命,因此齊心戮力。常言道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人?眼下的局勢,也是給陛下逼的。今天早上,傳出消息,不論官兵,口糧減少三成。如果不出我之所料,軍中缺糧了。再打下去,口糧還會遞減。沒有糧食,軍心必亂。”趙匡胤霍然而起,道:“那更應該速戰速決了。”趙弘殷搖頭道:“速戰速決,談何容易?太原城如果好打,早就破城而入了。一旦此戰僵持不下,曠日持久,再加上軍中缺糧,勢必草草收場。你剛剛升官,正受陛下器重,前途不可限量。千萬不要心直口快,這些話須爛在肚子裡。萬一傳了出去,治你一個惑亂軍心之罪,再想翻身可就難了,切記切記。”趙匡胤知道父親言下之意,該說的話才說,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要吐露,此即看破不說破。

趙弘殷又道:“你從小飯量就大,給你送了點吃食。仔細藏好,萬一軍中短缺口糧,還可以填填肚子充充飢。”言罷拍了拍身邊的小麻袋。趙匡胤打開麻袋,裡面裝着莫約半斤肉乾,幾張麪餅,還有一斤炒黃豆,心中喜之不勝,道:“阿爹想的真周到。”趙弘殷道:“阿爹深知捱餓的滋味不好受,每次出征都會帶些吃食。一旦軍中短缺口糧,總能充充飢。這許多年來,一直都是如此。”趙匡胤問道:“阿爹把這些吃食都給了我,萬一你餓了,如何是好?”趙弘殷搖頭道:“你不用擔心,阿爹那裡還留了一些。”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道:“元朗,你在裡面嗎?”趙弘殷微微一笑,道:“韓令坤來了。”父子二人走了出去,韓令坤笑道:“趙叔也在。”在戰場上趙弘殷是韓令坤的部將,下了戰場親如一家,因此沒有許多官場上的講究,先打起了招呼。趙弘殷笑道:“你們說話。”言罷移步而去。趙匡胤道:“進去說話。”兩人走進帳篷,韓令坤一屁股坐到毛氈上,左右打量,皺眉道:“你這帳篷也太小了。”趙匡胤笑道:“我沒你的官大,帳篷小些,也是理所當然。”韓令坤道:“你取笑我不是?”趙匡胤笑道:“沒有,沒有,開個玩笑,你別當真。”韓令坤道:“咱們從小光屁股玩到大,最是親密無間,就算你臭罵我一頓,我也只當是耳邊風,不會生氣。”趙匡胤打開麻袋,道:“瞧瞧這些是甚麼?”韓令坤仔細一看,忽然兩眼放光,道:“想不到你居然藏了這許多好東西。”一點也不客氣,抓起一塊肉乾大啃起來,一邊吃一邊連聲說好。趙匡胤想起了石守信等人,道:“我叫石守信他們過來,你可別全吃完了。”韓令坤笑道:“快去快回,要是遲了,連渣都沒有了。”

趙匡胤叫來石守信、韓重贇、王審琦,十兄弟中,他們最爲親密,有了好事,理所當然,先想到他們。韓令坤正一粒粒的吃着炒黃豆,當下道:“今天元朗請客,大家坐下,吃個痛快。”衆人不講客氣,圍坐下來,邊吃邊聊。韓重贇神神秘秘道:“我藏了一袋酒,拿來大夥解解饞?”趙匡胤正色道:“軍中禁止酗酒,你敢破壞軍規,莫怪軍法無情,打你一頓軍棍。”韓重贇吐了一下舌頭,笑道:“說說而已。”韓令坤道:“陛下爲了整飭軍紀,不惜斬殺大將,因此一言一行要格外小心,千萬不要越雷池半步,觸犯軍規。”趙匡胤亦有同感,道:“是啊,軍法無情,不會因人而異,自家兄弟嬉笑怒罵,一笑而過罷了,到了外面,就要謹言慎行。”

石守信道:“你們說說,這仗要打到甚麼時候?”韓令坤沉吟片刻,道:“這很難說,咱們倒是想要劉崇打開城門投降,可是他不願意呀。”王審琦道:“劉崇這老小子惹誰不好,偏偏惹到陛下頭上,看樣子陛下不抄他的家,決計不會罷兵。”韓重贇笑道:“只怕那老小子正躲起來瑟瑟發抖。”石守信道:“這麼強攻硬打不是辦法,終須想個法子撕開一道口子。”王審琦搖頭道:“太原城固若金湯,只怕很難撕開口子。”

這時一名軍士走進中軍大帳,道:“啓稟陛下,府州防禦使折得扆求見。”柴榮道:“請他進來。”折得扆走進大帳,道:“臣折得扆拜見陛下。”言罷行君臣大禮。時光荏苒,光陰似箭,他如今三十七八歲了,已然蓄起了鬍鬚,因爲常年在邊塞貧瘠之地與遼國北漢周旋的緣故,肌膚變得粗糙黝黑,鬢旁添了幾絲白髮。常年鞍馬勞頓,飽經風霜磨礪,看上去要比真實年紀蒼老幾歲,再也不復當年英姿颯爽的少年模樣了。柴榮笑道:“免禮,坐下說話。”折得扆告謝坐下,不待柴榮詢問,道:“臣此番面君,帶來了五百石糧食。”五百石糧食於數萬大軍而言,不過杯水車薪,但卻是府州積攢了多年,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

柴榮點了點頭,道:“府州是貧瘠的窮地方,五百石糧食於府州而言,不是小數目。難得你一片忠心,朕就收下了。”軍中糧草短缺,折得扆來的正當其時,柴榮也就不客氣了。折得扆又道:“臣還帶來了兩千精兵,願爲陛下前鋒。”柴榮沉吟片刻,既不準允也不推辭,問道:“你來到太原,府州怎麼辦?”折得扆道:“臣臨行之前,將事務都交給了弟弟折得願。”柴榮點了點頭,問道:“最近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怎麼樣?”折得扆道:“先帝晏駕之後,他與劉崇的使者不絕於途,往來十分頻繁,一定在密謀甚麼 。劉崇悍然出兵的時候,定難軍也隨之調動,頗有搖旗吶喊,以助聲威之勢。”柴榮艴然色變,拍案而起,恨聲道:“朕早就知道他首鼠兩端,要不是朕御駕親征,只怕他這時已經到了太原,與劉崇會合了。”折得扆跟着站起,道:“陛下親征太原,定難軍才老實了下來。”

柴榮閉上眼睛,不知在想些甚麼,過了一陣,方道:“他李彝殷也太高看自己了,以爲朕要倚仗他,看他的臉色?殊不知銀州夏州土地貧瘠,物產匱乏,糧草用物,全都賴以中原,朕隨時都能掐斷,讓他陷入絕境。朕即位之初就打算恢復永安軍軍號,授你爲永安軍節度使,折得願爲節度留後,可是劉崇老賊南侵,這件事就給耽誤了。既然你到了太原,就在這裡下詔罷了。”當下傳來王溥,命他草擬詔書。詔書寫好之後,王溥呈給柴榮御覽。柴榮看了一遍,文辭恰如其分,挑不出一點毛病,於是蓋上玉璽,道:“李彝殷一向不安分守己,西北的事,你多留些心。太原已經有數萬軍馬,你帶着精兵回去罷。”折得扆知道他要自己想方設法牽制李彝殷,只得實話實說,道:“李彝殷擁兵不下十萬,臣怕力有不逮。”柴榮道:“朕許你招募兵馬,便宜行事。等朕拿下了太原,看他還怎麼上躥下跳?朕也知道一味姑息遷就,是在養虎爲患,可是眼下實在騰不出手來。”折得扆道:“臣明白陛下的苦心。”

柴榮道:“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很識大體。你父親幾次上表,請求致仕,朕一直都沒有答應。”折得扆道:“臣父年邁多病,常感力不從心,請陛下體恤準允。”柴榮道:“朕知道,他的病是這麼多年累出來。朕也想體恤他,大將雖多,可是似你們折家滿門忠烈的人少之又少。”想了一會,又道:“你四十不到,看上去卻像四十多歲的人,朕知道是長年累月操勞所致,爲了國家爲了朕,一定要保重身體。”耳聞此言,折得扆心中一熱,差點熱淚盈眶,道:“臣爲國盡忠,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柴榮道:“朕不要你在所不惜,朕要你好好活着,好好鎮守府州。來人,上御酒。”一名軍士端來御酒,折得扆當下一飲而盡,道:“陛下,臣告辭了。”柴榮微笑道:“今日一別,咱們君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記得時常來信。”折得扆跪下道:“臣告辭了。”柴榮頷首道:“去罷。”折得扆忍住淚水,步出中軍大帳,帶領精兵返回府州。

次日,周軍再次攻城。可是打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轉身潰逃。劉承鈞父子正在城樓上督戰,周軍忽然逃散,盡收眼底。劉承鈞既驚且喜,道:“父親,周軍逃跑了,兒要率領軍馬出城殺得他們片甲不留。”劉崇搖頭道:“這是周軍的調虎離山之計,不要上當。”眼見劉承鈞大惑不解,又道:“好好的,周軍忽然逃散,就是想引誘咱們出城。你仔細看看,他們雖然逃散,可是章法絲毫不亂,井然有序,不是陰謀詭計是甚麼?”劉承鈞恍然大悟,道:“父親所言極是,兒差點上當了。”劉崇撫着鬍鬚大笑,道:“柴榮已經黔驢技窮了,虧他想出這麼個笨法子,可是怎能騙過我的法眼?”頓了一頓,又道:“比起郭威,柴榮這小子眼高手低,差的太遠了。大周后繼無人,定然要敗在這小子手裡了。你要記住,對付柴榮這樣心浮氣躁之人,一定要先沉的住氣。以不變應萬變,耗的周軍油盡燈枯,咱們就勝了。”劉承鈞頷首答是。

劉崇識破了周軍的調虎離山之計,並不出城追擊。柴榮心想既然劉崇堅守不出,索性甚麼計謀都不用,猛攻就是最好的辦法。十天攻不破太原城,那就打二十天,二十天無法大獲全勝,就打三十天。排山倒海的攻勢之下,不信無法破城而入。

趙匡胤立功心切,整天都在琢磨攻城的辦法。太原城固若金湯,簡直就是無懈可擊。除非能飛上城樓,不然絕難攻破。然則人非鳥雀,沒有翅膀,無法從天而降。這天他觀察良久,忽然計上心來,心想城牆是磚石壘成,無法砸破撬開,但是城門卻是木頭做成的。只要放火燒燬城門,就能破城而入了。他想到做到,當下傳來張瓊等百餘名兵士,每個人抱着些許木頭,穿過箭雨,奔到南門,聚木成堆,放起火來。城南的漢軍見他們做這種缺德事,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射箭,頓時箭如雨下。沒有地方可以躲避鋪天蓋地的羽箭,趙匡胤只得率領衆兵逃回陣地。

趙匡胤放火焚燒城門,南面的周軍攻勢立即停歇,只等待城門焚燬,一舉破門而入。張永德心中大喜,笑道:“你這個辦法好極了,一旦城門被毀,咱們就能攻進城去了。如果此計成功,你又是首功。”他其實還有自己的私心,一直以來和李重進明爭暗鬥,暗中較勁,要是第一個破城而入,勇奪首功,一舉壓下李重進。此消彼長,李重進在自己面前,就再也擡不起頭來了。仗打到今天,三軍將士不但士氣受挫,也急躁不安了。趙匡胤也是如此,當下道:“立不立功,下官沒有想過,只是想快點攻進城去。”

城南的周軍都目不轉睛的注視城門大火,漢軍卻一刻也沒有閒着,不停往城門上澆水,火來水淹,正是絕好的法門。趙匡胤眼見火勢始終不旺,猜到城內的漢軍在澆水,當下道:“張瓊,咱們再去添一把柴。”張瓊答應一聲,道:“我就不信燒不破城門。”趙匡胤大聲道:“帶上油脂木頭,跟我衝。”衆兵在趙匡胤帶領之下,攜帶油脂木頭,一口氣衝到城門下,一邊往火堆裡扔木頭,一邊傾倒油脂。頓時黑煙滾滾,烈焰沖天。每個人不但被火焰烤的肌膚生疼,覺得幾乎要炸裂一般,而且還給薰得滿臉黑煙。饒是如此,竟然沒有一個人退卻。張永德知道成敗在此一舉,爲了引開漢軍,當下下令攻城。

漢軍雖然往城門上潑水,可是油脂比水要輕。水流到哪裡,油脂就燒到哪裡。不但城外燒着,城內也起火了。城門終於燒着,張瓊咧着大嘴,開懷大笑,恨不得馬上一腳踹破城門,衝進城去,殺個痛快。柴榮聞訊趕來,張永德趨上前去,道:“陛下,只要城門燒燬,咱們就能破城而入了。”聽得這個好消息,柴榮原本該高興。然則神情凝重,竟然沒有一絲喜悅之情,道:“遼軍到了忻口,已經與史彥超交戰了。”張永德大吃一驚,道:“遼軍竟然如此出兵神速?”柴榮道:“是啊,遼軍來勢洶洶,不能再久戰不決了,務必今日攻破城門。”張永德神情堅毅,咬牙道:“臣今天一定要攻破城門。”

過了一陣,城門燒出一個不大的缺口,僅能容納一人進出。張瓊大聲道:“是時候了,衝進去。”趙匡胤道:“敵軍一定在裡面嚴陣以待,再等一等。”張瓊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道:“不能等了。”趙匡胤道:“咱們的人少,衝進去也是送死,等大隊人馬來了,一起衝進去。”當下對着陣地上的張永德做了個手勢,張永德心領神會,當下傳令,向城門發動攻勢。趙匡胤眼見軍馬衝來,再無疑慮,大聲道:“衝啊!”身先士卒,衝進城去。漢軍早已在城內嚴陣以待,眼見周軍衝殺進來,當下萬箭齊射。衝進城的周軍都身中羽箭,被射的刺蝟也似,趙匡胤左臂上也中了一箭。縱然他立功心切,但是漢軍的羽箭密如滂沱大雨,避無可避,隨時都會中箭身亡。不容遲疑,急忙逃出城去。後面的周軍眼見趙匡胤抱頭逃了出來,當下退兵。

張永德眼見羽箭射穿了趙匡胤左臂,鮮血淋漓,當下傳來軍醫。軍醫先剪開左臂上的衣服,然後剪斷箭尾,緊緊抓住箭頭,道:“將軍忍住。”趙匡胤緊緊咬住劍柄,對着軍醫點了點頭。軍醫閉上眼睛,一狠心,拔出了羽箭。饒是趙匡胤鐵骨錚錚,也疼的大叫一聲,跪在了地上。頓時汗如雨下,黝黑的臉龐爲之變色。張瓊怒道:“我要衝進城去,殺光漢軍。”趙匡胤道:“不要衝動。”張瓊無處發泄,當下用刀亂劈地面。軍醫在傷口上敷了金創藥,然後包紮起來。

正在這時,一騎飛馳而來。行至近處,馬上那兵士翻身下馬,道:“陛下,史將軍陣亡了。”這個不幸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柴榮心中震驚不已。張永德道:“陛下,史將軍陣亡,忻口的周軍沒有了主將,臣率領兵馬去接應他們。”柴榮道:“快去,務必把忻口的周軍全都救回來。”張永德急忙召集一萬軍馬,火速趕往忻口,救援那裡的周軍。城內漢軍雖然萬箭齊射,但是並不十分可怕。只要手持盾牌,防護周全,必能衝進城去。趙匡胤當下道:“張瓊,還敢不敢衝進城去?”張瓊大聲道:“敢。”趙匡胤當下下令,每人手持一面盾牌,準備再次從城門衝進城去。

戰事曠日持久,僵持不下,士氣漸漸低落,許多士兵都開起了小差。雖然三令五申,嚴禁搶奪敵國百姓手裡的糧食,但是糧草不繼,餓急了的大兵連皇帝的飯碗都敢搶,何況百姓手裡的糧食,而且還是敵國的百姓。剛剛嚴明的軍紀,不知不覺之中又敗壞了。遼軍來勢洶洶,大將史彥卿陣亡,一旦遼軍和漢軍內外夾擊,周軍必敗無疑。事到如今,柴榮再心比天高,再雄心壯志,也唯有退兵了。李重進率軍殿後,周軍井然有序的往本國撤退。太原城久攻不下,多數軍士早就厭戰了,終於退兵,無不歡天喜地。好在遼軍和漢軍並不追擊,周軍遠離北漢國境之後,遼軍也返回遼國去了。劉崇被打怕了,周軍能夠退兵都要謝天謝地,若要追擊,再也沒有這個膽量了。

返回開封的路上,柴榮一直檢討高平、太原兩戰的得失。高平之戰勝得僥倖驚險,太原之戰無功而返,一言以蔽之,還是自己操之過急了。以國伐國,那有哪麼容易?沒有準備好源源不斷的軍需糧草,就貿然挺進到敵國境內,還有一個強大無比的遼國虎視眈眈,不鎩羽大敗就極不容易了。得以全身而退,實則是天大的幸運。此乃二戰之失,至於得就是打的劉崇心驚膽寒,膽氣皆喪,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了。再則就是發現了趙匡胤這員虎將,高平之戰臨危不亂,和張永德力挽狂瀾,合力捩轉了戰局。太原之戰又大放異彩,差點就攻進太原城了。不但勇猛而且智慧,再加上忠心耿耿,是難得的將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正因爲惜才,才阻止趙匡胤再次冒險攻城。他心中有一個宏圖偉業,那就是收拾支離破碎、分崩離析的天下,恢復漢唐盛世。要重整山河,似趙匡胤這樣的將才不可或缺,而且多多益善。

李重進升任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執掌十餘萬禁軍,不論權勢還是官位都高於張永德。張永德心中忿忿不平,一路上不停的尋找機會向柴榮進言,一會說李重進心胸狹隘,脾氣暴躁,不可重用。一會說侍衛親軍司裡出了叛徒,要小心防範。一會又說殿前軍乃是天子親兵,但是軍馬不多,給侍衛司壓的擡不起來頭,應該擴充軍馬。柴榮讓李重進和張永德分別執掌侍衛親軍司和殿前都指揮使司,其實大有深意。兩人素來不睦,水火不相容,分別執掌兵權,互不統屬,可以互相制衡。自己坐鎮中央,平衡他們的權勢,誰也別想擁兵自重。李重進不時目睹張永德在柴榮耳旁嘀嘀咕咕,猜想在說自己的壞話,雖然憤恨,但是心高氣傲,對此不屑一顧,依舊我行我素。

回到京師,朝中文武大臣在二十里外夾道迎迓天子凱旋還朝。馮道乃百官之首,自是站在第一位。當日他曾在大殿上頂撞柴榮,令其天子的威儀蕩然無存。高平、太原二戰打的北漢一蹶不振,凱旋而歸。現在回想起來,又是追悔莫及,又是誠惶誠恐。遠方旌旗蔽空,三軍將士昂首闊步而來。衆大臣遠遠看到天子的黃蓋傘,當即肅立於道路兩側。禮部官員則下令奏樂,樂工當下奏《短簫鐃歌》。此乃天子專屬的凱旋樂曲,全曲慷慨激昂,氣勢磅礴。

柴榮策馬行近,衆大臣齊刷刷跪拜於地,齊聲道:“恭賀陛下得勝還朝!”柴榮掃視一番,大聲道:“諸大臣免禮。”衆大臣站起,馮道道:“陛下御駕親征,先打得劉崇抱頭鼠竄,又打得他龜縮於城內,嚇破了膽。陛下天威煌煌,如日中天,天下幸甚!”柴榮道:“此戰有得有失,得者,經此一役,北漢從此一蹶不振。失者,大將史彥超不幸陣亡。”馮道道:“凡戰者必有傷亡,兵家之常事。此役打出了我大周朝的氣勢威風,打出了天子的氣概,得大於失,大周邊界可享百年太平。”柴榮不置可否,問道:“先帝的陵寢建的怎麼樣了?”馮道道:“一切順利。”柴榮頷首笑道:“馮相勞苦功高,辛苦了!”馮道活了七十多歲,深知人情世故。於常人而言,言辭越客氣越是疏遠。於君臣而言,道理也大致相同。

天子打了大勝仗,凱旋歸來,舉國歡慶。開封城裡萬人空巷,百姓們涌上大道,爭先恐後目睹天子的威儀風采。道路兩側是一排擐甲執兵軍士,後面則是人山人海的百姓。柴榮一身戎裝,策馬而行。所到之處,百姓們歡呼雀躍。柴榮頻頻揮手,向人羣致意。

回到皇宮,太監服侍柴榮脫下甲冑,換上常服。孫延希道:“陛下,韓將軍和王郎中求見。”柴榮道:“傳他們進來。”過了一會,韓通和王樸並肩走進大殿。行過禮後,韓通道:“陛下一舉滅掉了劉崇老賊囂張氣焰,要不是遼國出兵,用不了多久就能攻破太原城,生擒劉崇老賊。臣請領兵攻打太原,戩滅敵國。”柴榮道:“太原的事可以放一放。”韓通大惑不解,瞪大眼睛問道:“陛下不打北漢了?”柴榮道:“不是不打,而是事有先後,先撿要緊的做。北漢雖小,但着實是塊難啃的硬骨頭。我想過了,萬事俱備之下,猛攻一個月就能拿下,但是傷亡也必定十分慘重。再說北漢與遼國接壤,留着北漢還可以牽制遼國。一旦據爲己有,不但要駐守重兵,而且日夜防備,枕戈待旦,反而得不償失。”柴榮心中早就想好一盤經天緯地的大棋局,那就是先易後難,先放過北漢。

王樸道:“臣籌措轉運糧草不力,致使陛下無功而返,請陛下責罰。”柴榮並無責備之意,反而安慰道:“國家有多少家底,朕比你更清楚。朕知道,你已經盡力了。”眼見王樸神情自責,微微一笑,道:“你說此戰無功而返,朕卻不這麼看,北漢從此一蹶不振,北方邊界相安無事,朕就可以放開手腳了。”頓了一頓,對孫延希道:“傳張永德和李重進來見朕。”孫延希答應一聲,出殿傳召二人去了。王樸道:“臣等告辭。”柴榮道:“傳李重進和張永德,是要議議軍中之事,你們留下來一起議議。”轉頭對韓通道:“朕擬授你爲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與李重進一同執掌禁軍,不日就有詔令了。”韓通應聲說是。

正說之間,李重進和張永德走進大殿,柴榮道:“你們都坐罷。”衆人坐定,等着柴榮示下。柴榮道:“禁軍將驕卒惰,好逸惡戰,每遇戰事不是裹足不前就是望風潰逃。這不是訓練有素的禁軍,倒像是一羣烏合之衆。你們說說,這樣的禁軍能打勝仗嗎?”四人都搖頭道:“不能。”柴榮正色道:“既然不能,就要改變現狀。你們說說,該從何處入手?”張永德道:“軍中不養閒人,裁減老弱病殘,把能打的留下,不能打的統統趕出禁軍。殿前軍乃天子親兵,負扈從天子之重任,但是隻有區區四萬軍馬,名實不符,臣請擴充殿前軍。”說來說去,還是懷有與李重進互爭高低的私心。殿前軍一旦擴充,張永德的權勢勢必水漲船高,這是李重進不願看到的。他不甘示弱,當下也道:“臣也奏請擴充侍衛親軍。”兩人都要擴充自己的軍馬,分明就是在針鋒相對,也是在鬥氣。柴榮心中冷笑,道:“殿前軍現有四萬人,侍衛親軍現有十六萬人,共計二十萬。一個尋常士卒就要五個百姓養活,每年的軍餉開銷就佔據了國家大半的稅賦。國家要養這麼多禁軍,實在不堪重負。兵在精而不在多,朕擬裁減老弱病殘,留下精兵。侍衛軍中多有濫竽充數之人,應酌情裁減。殿前軍兵員較少,應酌情擴充。都是禁軍,要一碗水端平,朕不會厚此薄彼。兩軍人數總共維持在十二萬至十六萬之間,分拆開來,各軍人數在六七萬左右。”

李重進心想麾下兵員從十六萬人裁減至六七萬人,一刀下去,就砍掉了足足十萬人。心中雖然不服,可是柴榮所言句句在理,挑不出一點毛病。殿前軍和侍衛親軍同爲禁軍,掌心掌背都是肉。兵員大致相當,也在情理之中。既然柴榮沒有錯,那麼錯的那個人就是張永德。要不是他每天孜孜不倦、堅持不懈的進言,柴榮怎麼會一口氣就砍掉侍衛軍十萬人馬?張永德瞥了一眼,但見他又忿忿不平又無可奈何,宛如鬥敗的公雞一般垂頭喪氣,臉上雖然不動聲色,但是心中卻自鳴得意,沾沾自喜。其實他們二人都想錯了,柴榮英明睿智,不會因爲張永德屢次進言,而偏聽偏信。檢討高平、太原二戰之教訓,決意改革兵制,精兵簡政。李重進是堂兄,張永德是妹夫,一個是左膀一個是右臂。就像是一杆秤一樣,兩邊不相上下,勢均力敵,才利於制衡。此即帝王之術,秘而不宣,存乎於心。

柴榮又道:“改革兵制,遴選精兵。一則從民間招募,只要是能打,那怕是逃犯,也能赦免錄用。二則令各地節度使精選強壯勇猛者,送至闕下,以備遴選。”深知藩鎮兵強馬壯,擁兵自重,君弱而將強,本末倒置,乃禍亂之根源。正好藉着改革兵制的機會,削弱藩鎮的軍力,將各路藩鎮麾下的精兵強將抽調到禁軍。如此一來,禁軍實力大增,藩鎮實力銳減。此消彼長,強弱互換。任何一個藩鎮想謀逆作亂之前,都要先摸摸自己的腦袋了。在坐四人,唯有王樸讀懂了柴榮的心思,如此釜底抽薪,既削弱了藩鎮的實力,又鞏固了皇權,可謂一舉兩得,當下道:“陛下此法雖好,就怕有的藩鎮陽奉陰違,藏匿精兵強將,瞞而不報。”韓通道:“是啊,有的藩鎮狡猾之極,如果挑選一些老弱病殘送來,是收還是不收?”張永德道:“精兵強將是各藩鎮手裡的命根子,看得比甚麼都重,攥得甚麼都緊。他們會乖乖奉詔,老老實實交出嗎?”柴榮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只是稍縱即逝,誰都沒有察覺。沉吟片刻,道:“你們所慮極是,那就以十選一罷。每一萬名士兵中,必須挑選一千名精兵備選。凡備選精兵身高不足五尺五寸,達三成者,以隱匿不報之罪論處。文伯,你草擬詔書。”王樸答應一聲,秉筆濡墨 正準備落筆的時候,柴榮又道:“給各節度使的詔令,措辭不妨嚴厲一些。”他這麼一說,王樸就知道詔令該怎麼寫了,不假思索,一揮而就。

柴榮看完草擬的詔令,改了幾個字之後,交給王樸,要他重新謄寫。王樸改完之後,柴榮親自抄寫,並蓋上玉璽,道:“立即發往各地節度使。”王樸領了詔令,應聲說是。柴榮又道:“這次趙匡胤屢建奇功,差一點就攻進太原城了。他跟隨朕有幾年了,朕竟然一直沒有看出來,他智勇雙全,有大將之才。”趙匡胤是張永德舉薦的,又是部將下屬,眼見柴榮言下頗有讚許之意,自己臉上也有光彩,當下笑道:“常言道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他再有將帥之才,沒有陛下這個伯樂賞識,也會碌碌無爲,湮沒於塵世。”柴榮笑道:“他是你舉薦的,你纔是慧眼識英雄的伯樂。”張永德道:“陛下過獎了。”柴榮道:“各地送來的精兵猛士,優先編入殿前諸班,由趙匡胤親自遴選訓練。到時候,朕會親自前往校場檢閱。”張永德道:“臣奉詔。”

議完國事之後,已是黃昏時分,柴榮這才前往馥蕙宮。符皇后早知柴榮回了皇宮,一直在馥蕙宮翹首以盼。她正哄柴宗訓睡下,一名宮女入內稟道:“娘娘,陛下來了。”符氏心中一喜,走到宮門口,柴榮也剛剛到宮門口。符皇后道:“陛下終於回來了。”柴榮握住她柔弱無骨的雙手,道:“這些日子,叫皇后擔驚受怕了。”兩人情深意濃,雖然只分別兩個多月,但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此刻終得團圓,心中雖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兩人眼裡只有彼此,默默對視,久久無語。宮女們知道他們一定有許多體己的貼心話要說,於是默默退下。

過了一會,符皇后道:“陛下瘦了,是不是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柴榮微微一笑,道:“出門在外,終歸還是沒有在家裡好。”符皇后道:“這次打敗了強敵,天下太平,陛下再也不必鞍馬勞頓,御駕親征了。”柴榮想了一會,道:“我凡事親力親爲慣了,再說自己的事終究還是要自己做,以後要御駕親征的時候,還是會領兵出戰的。”符皇后吃了一驚,道:“陛下以後還要親征?”柴榮安慰道:“我福大命大,就算親征一百次也不會少一根頭髮。我肚子餓了,有沒有甚麼吃食?”符皇后當下命宮女送上膳食。柴榮吃過晚飯,問道:“孩兒呢?怎麼一直不見他?”符皇后笑道:“他玩了一整天,剛剛睡下。”頓了一頓,又道:“陛下累了,不如早些歇息罷。”柴榮握住符皇后一手,道:“二個多月沒有看到孩兒了,進去看看。”兩人攜手步入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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