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認宗分二趙立誓言

託媒婆意欲攀高枝

趙匡胤在六合處斬十三名臨陣退縮的士卒,他們的家人自是不服。倘若趙匡胤沒有辭官,倒也不敢造次。可是如今他已經辭官,無權無勢,尋常百姓一個。於是暗中聯絡,要告他濫殺無辜,草菅人命,討要一個說法。十三名士卒的家人約定日期,身穿素服,手捧靈牌,來到殿前司外擊鼓鳴冤。

張瓊聞訊,氣得哇哇大叫,當下振臂揎拳,罵罵咧咧,要不是石守信等人攔着,早就打出去了。張永德大聲道:“不可魯莽,如果你真的動手傷到了人,有理也變成無理了。”張瓊怒氣衝衝道:“這些人胡攪蠻纏,誣告都虞候,我拼着罷官,也要教訓教訓他們。”石守信道:“聽駙馬的話,萬事有駙馬做主,你不要衝動。”張永德冷笑一聲,道:“本駙馬出去回回他們。”走出官署,只見四五十人聚成一團,有老有小,都身穿素衣。十三名婦人手捧靈牌,有的抽泣有的乾嚎。這些人鬧到了殿前司,動靜當真不小。圍觀的百姓裡三層外三層,把殿前司外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張永德冷眼看了看鬧事的人羣,怒道:“你們來這裡哭甚麼喪?”話聲剛落,二十名兵卒奔了出來,齊刷刷拔出鋼刀。怒視眈眈,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對面一名老者道:“咱們不是來鬧事的,咱們是來講道理的。”張永德嘿嘿一笑,道:“講道理是嗎?”轉頭對那二十名兵卒道:“還沒有人敢來殿前都指揮使司鬧事,你們這般大驚小怪做甚麼?退下。”其實他們是受石守信的吩咐出來的,意在嚇唬鬧事衆人,要他們知難而退,並非真的要動手。他們當下收了兵刃,退回官署。

張永德又道:“你們不是要講道理嗎?講罷,本駙馬洗耳恭聽。”那老者道:“我兒死的冤枉,求駙馬爲我做主。”張永德故意道:“有何冤枉,一五一十說來,若真是冤枉,本駙馬自當給你們做主。”那老者道:“趙匡胤在六合殺了我兒,他濫殺無辜,草菅人命,求駙馬做主。”此言一出,人羣裡有人拼命擠眼淚,有人故意大聲乾嚎。張永德心中一陣厭惡,道:“有事說事,不要動不動就鬼哭狼嚎,這裡可不是嚎喪的地方。”那老者道:“大家靜靜,大家靜靜,駙馬的話很有道理,都不要哭了。”那些假哭的也不哭了,半天也擠不出一滴淚水的人正好也不用裝模作樣的擠了。

張永德心中冷笑,道:“你說你兒冤枉,本駙馬問你,趙匡胤爲甚麼要處斬你兒?”那老者囁嚅道:“趙匡胤...冤枉我兒臨陣退縮。”張永德問道:“你說趙匡胤冤枉你兒,他怎麼不去冤枉別人?”那老者頓時理屈詞窮,道:“我不知道。”張永德掃視圍觀百姓,大聲道:“當着衆人的面,本駙馬要澄清當日之事。六合之戰,有十三人臨陣退縮。趙匡胤爲嚴明軍規之計,行使軍法,處斬了他們。別人都在浴血奮戰,這十三人卻臨陣退縮,大家都評評理,趙匡胤做錯了沒有?”幾個膽大之人叫道:“沒有錯。”其餘的百姓則是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張永德又對那老者道:“聽到沒有,衆人都說趙匡胤沒有錯。”那老者道:“就算趙匡胤沒有錯,可是我兒總不能白白死了罷。”張永德冷笑道:“既然從軍,就要恪守軍規。貪生怕死的膿包懦夫,死了也是白死。”頓了一頓,又道:“這裡是殿前司官署,不是你們鬧事的地方,速速離去。”那老者滿臉不忿,梗着脖子道:“你們官官相護,咱們不服,我...我要告御狀,爲我兒討回公道。”張永德冷冷道:“你告得了御狀儘管去告,天子聖明,一定也像本駙馬這樣回答你們的。”

那老者真的說到做到,聯名告了御狀。柴榮雖然日理萬機,但是還是於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親自審問,道:“你們的事駙馬跟朕說過了。”那老者道:“陛下,他們官官相護,包庇趙匡胤,求陛下爲草民做主。”柴榮道:“趙匡胤已經辭官了,不能算是官官相護。”頓了一頓,又道:“大到一國小到一家都有規矩,每個人都要守規矩是不是?”那老者頷首說是。柴榮又道:“你兒和其餘的十二人不守軍規,軍法森嚴,別說趙匡胤,就是朕也一樣要下令處斬。你們口口聲聲說要討回公道,究竟想討甚麼公道?”那老者道:“別人死了都有撫卹,我兒死了也不能白死啊。”柴榮總算聽明白了話中之意,討回公道只是說辭,討點錢財纔是真正的目的,當下正色道:“戰死的士卒纔有撫卹,犯軍規處斬的人一個銅錢也沒有,這就是軍規。軍法無情,你們不要再糾纏不清了。”

到四十九天的時候,衆人在趙弘殷墓前燒完紙錢。趙匡胤道:“阿爹,兒要回開封了,兒每年都會祭拜你的。”韓倫道:“趙老弟,你在哪邊好好等我,再過不幾年我就過去陪你。”趙匡胤道:“伯伯,侄兒告辭了,有甚麼話要我轉告德順?”韓倫搖頭道:“他也是大人了,沒有甚麼好囑咐的。就是他娘怕他凍着熱着,給他做了幾件衣裳,你轉交給他。”趙匡胤應聲說是,當下辭別而去。

回到開封,路過殿前司的時候。官署外站崗的士卒認出了趙匡胤,叫了一聲‘都虞候’。趙匡胤停下腳步,點了點頭。目注官署檐下‘殿前都指揮使司’的匾額,不知該進還是該走。正在他猶豫不決之際,石守信走了出來,大笑一聲,一把抱着,問道:“甚麼時候回來的?”趙匡胤笑道:“剛剛回來,正好路過殿前司。”石守信道:“進去說話。”一邊快步而進一邊大聲道:“大家都出來,都虞候回來了。”王審琦等人聞訊,都搶出官署,衆星捧月一般迎接趙匡胤。

趙匡胤笑道:“衆兄弟都別來無恙?”王審琦道:“咱們都好,倒是都虞候消瘦了些。”趙匡胤搖頭苦笑,道:“你說我瘦了,我卻覺得自己胖了。”這時石守信又快步而出,道:“駙馬傳你進去。”趙匡胤答應一聲,快步走進官署正堂,眼見張永德坐在上首,趨上前去,恭恭敬敬行禮道:“見過駙馬,多日不見,駙馬安好!”張永德笑道:“好是好,不過你不在身邊,總覺得少了些甚麼似的。”趙匡胤道:“可惜末將要守孝兩年,不然時時陪伴駙馬左右。”張永德道:“雖然你辭官居家守孝,但不要忘了殿前司是你的老家,要時常走動走動。”趙匡胤正色道:“末將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殿前司是老家,一定會時常走動,恭聆駙馬訓示。”張永德看了看衆人,道:“這裡沒有一個是外人,當着大夥的面,本駙馬給你交個實底,都虞候的位置,本駙馬給你留着。”趙匡胤道:“多謝駙馬眷顧,末將感激不盡。”

張瓊怒氣衝衝道:“你走了沒有多久,在六合處斬十三人的家人居然舉着靈牌到殿前司來鬧事,誣告你濫殺無辜。要不是大夥攔着我,我早就砸爛那些靈牌,打得他們滿地找牙了。”石守信道:“他們還告到了陛下駕前,陛下不但駁了,還着實訓斥了一頓。他們自討沒趣,鬧得灰頭土臉,總算風平浪靜了。”張瓊咬牙切齒道:“我還聽到些風言風語,說你爲了升官,連老爹的性命都不顧了。把老將軍關在滁州城外,害他丟了性命。”趙匡胤聞得此言,百口莫辯,神情一陣黯然。張永德道:“這些混賬話都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胡編亂造出來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忠君報國,天下有目共睹,陛下也心知肚明,不要將這些混賬話放在心上。”趙匡胤應聲說是。張永德道:“跟我去二堂。”趙匡胤知道他有極機密的話要說,爲防隔牆有耳,來到二堂之後,關上門扉。

張永德道:“淮南的戰況受挫,你知道嗎?”嘴角似笑非笑,幸災樂禍之情,形於辭色。趙匡胤搖頭道:“末將不知道。”張永德又道:“陛下離開淮南之後,侍衛親軍沒了約束,軍紀日漸鬆懈敗壞,燒殺搶掠,不亦樂乎。”趙匡胤皺眉道:“李重進不拘束部下嗎?”張永德道:“李重進此人只知道愛兵,不懂得惜民,部下們怎麼胡鬧,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趙匡胤搖頭道:“軍紀敗壞,這仗就沒發打了。”張永德頷首道:“誰說不是?既要應付憤而反抗的淮南百姓,又要與南唐軍交鋒,李重進現在是顧此失彼,焦頭爛額。百姓們自發反抗,竟然比南唐軍更加勇猛,這就夠李重進難受的了。淮南戰局如今是一團糟,只怕過不多久他就會敗下陣來。”心中只盼李重進吃個大大的敗仗,灰頭土臉退出淮南。他踱了幾步,又言有所指的道:“他現在擁兵數萬,要是有異心,足可在淮南割地稱王。”

趙匡胤心中一驚,道:“割地自立可是謀逆大罪,只怕他沒有這個膽子。”張永德搖頭道:“他心高氣傲,睥睨萬物,眼裡除了太祖就沒有別人了。從前如此,現在還是這樣。太祖將皇位傳給陛下,他就一直憤憤不平,只怕一直都在韜光養晦,尋找機會謀朝篡位。現在不就是絕佳的機會嗎?麾下精兵數萬,又遠在淮南,想要自立爲王,豈不是輕而易舉?”趙匡胤問道:“駙馬找到他謀逆的證據了?”張永德搖頭道:“暫時還沒有,今天就是要和你說說這件事,只要拿到他謀逆的證據,就能把他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告訴崔守珣,收集他謀逆的證據,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趙匡胤心領神會,應聲說是,道:“末將立刻去辦。”

張永德含笑道:“越快越好。”頓了一頓,又道:“雖然你現在已經辭官,不過你的餉錢,我每個月都自己掏腰包給你。”趙匡胤忙道:“這如何使得?駙馬好意,末將心領了。駙馬的恩德實在是太多了,再拿駙馬的錢,着實受之有愧。”張永德見他感恩戴德,心中甚是滿意,道:“只要你忠心耿耿,本駙馬絕不會虧待你,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衣食無憂。”趙匡胤信誓旦旦道:“沒有駙馬舉薦,就沒有末將今日之地位。駙馬還不時資助末將,大恩大德,末將永世不忘。”張永德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忠心不二,從來就沒有疑過你。”兩人惺惺相惜,相視而笑。

張永德又道:“以你過往的功勞,加上在淮南攻城略地,除授節度使應該恰如其分,可是卻偏偏遇上了老將軍這件事。不過也不要着急,陛下很快又要御駕親征。我會向陛下進言,下詔奪情起復,這樣你就能重返官場了。”趙匡胤聞得此言,不禁怦然心動。當初走投無路,無可奈何之下才選擇從軍,不但有口飯吃,不至於餓死,還有少許餉錢。後來高平之戰一鳴驚人,因功升任殿前都虞候,算得上扶搖直上,平步青雲。升遷如此之快,換成別人,說不定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他自負謀略才智過人,精通兵法戰陣,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李繼勳和韓令坤能成爲節度使,自己也能夠做到,朝思暮想的正是能出人頭地,和他們一樣成爲節鎮一方的節度使。在窮困潦倒時想的是如何活下來,身居高位之後想的則是更上一層樓,正所謂‘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此乃人之常情。雖然也想早日重返官場,可是深有顧慮,道:“外面謠傳末將爲了升官,害得先父病故,就算陛下下詔奪情起復,末將也不好奉詔。”張永德道:“適才我就說過了,這些混賬話都是別有用心之人捏造的。爲人處世但教坦蕩磊落,何懼這些謠言?”趙匡胤道:“可是衆口鑠金,末將不能不有所顧忌。”張永德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你就推辭幾次,外人就挑不出毛病了。”趙匡胤心領神會,道:“皇后薨了,末將想進宮祭拜。”其實進宮是別有深意,一則祭拜符皇后,二則試探柴榮的口氣。張永德點了點頭,道:“符皇后是命薄之人,去祭拜祭拜也好。”

密談一陣之後,趙匡胤回到正堂,石守信等人還等着他,尚未離去。張瓊道:“許久不見,等下了值咱們去喝酒。”衆人應聲附和,趙匡胤滿口答應,道:“今天我做東。”石守信道:“正該咱們給你接風洗塵,怎能叫你破費?咱們湊錢請你。”趙匡胤笑道:“自家兄弟,還分甚麼彼此?我做東,就這麼定了。”又對石守信道:“跟我來。”石守信答應一聲,跟隨趙匡胤來到後堂。趙匡胤關上門戶,道:“你去淮南一趟,找到李重進身邊一個叫崔守珣的文吏,要他收集李重進謀逆的證據,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如果崔守珣就在開封,趙匡胤直截了當找他就是了。然則現在遠在淮南,自己又不便潛入李重進軍中,因此要找個人中間傳話。行此機密之事的人,必須守口如瓶。張瓊毫無心機,大大咧咧,只怕事沒做成,就先敗露了。王彥升個性張揚,最大的毛病就是貪酒。只有石守信纔是最佳的人選,他不但是結義兄弟,而且四平八穩,尤其難能可貴正是守口如瓶。

石守信聞得此言,心中大驚,趙匡胤爲甚麼要暗中收集李重進謀逆的證據?趙匡胤與李重進並無瓜葛,會不會張永德才是幕後主使?雖然疑團滿膺,但是深知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不能打聽,知道的越少越好,否則必會捲入漩渦之中,招致殺身之禍。他神情雖然震驚,但是稍縱即逝,似乎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問道:“下官甚麼時候動身?”趙匡胤道:“立刻動身,越快越好。”石守信應聲說是,道:“下官現在就走。”趙匡胤道:“此行一定要隱秘,不要給人認出來了,你知道該怎麼做。”石守信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傍晚時分,衆人來到往常聚會的小酒館,點了酒菜,吃喝起來。衆人原本就沒有多少餉錢,而且大多大手大腳慣了,因此平時聚會,都選在這家小酒館,圖個熱鬧而已。苗訓素來不喜熱鬧,趙匡義歸心似箭,兩人早就結伴回家了,只有趙普陪在趙匡胤身邊。張瓊左看右看,總覺得似乎少了點甚麼,自言自語道:“奇了怪了,好像差了個人。”王審琦道:“你別找了,石守信沒來。”張瓊恍然大悟,道:“是了,我說怎麼少了個人似的,原來石守信沒來,他躲到哪裡去了?該不會自己吃獨食去了罷?”趙匡胤道:“他去外地公幹了。”張瓊道:“這個傢伙一聲不吭的走了,太不夠義氣了。”趙匡胤笑道:“或許是有甚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公家的事,豈能怠慢?”張瓊見他這般說法,終於不再絮叨。

次日趙匡胤攜帶祭品,進宮覲見。柴榮笑道:“甚麼時候回來的?進宮有甚麼事嗎?”趙匡胤神色哀傷,道:“皇后在日,待臣不薄。皇后這麼匆匆走了,臣心中難過,想去祭拜祭拜。”柴榮點了點頭,道:“皇后的棺槨停滋德殿,你過去罷。”趙匡胤應聲說是,正要告退的時候,柴榮又道:“王環正在緊鑼密鼓的教習水軍,聽說練得不錯,明日朕要去巡視,你陪朕一起去。”趙匡胤當即滿口答應。

祭拜完符皇后,回到家中,只見趙普正坐在堂屋下首,陪母親說話。杜氏問道:“祭拜完皇后了?”趙匡胤點了點頭,道:“皇后這麼年輕,竟然薨了,真是人有旦夕禍福,世事難料啊!”杜氏亦有同感,頷首道:“誰說不是,貴爲皇后,母儀天下,原本是極厚的福分,哪知一場病就奪走了性命,可見老天爺面前,人命脆弱的浮萍一樣。”趙普笑道:“老夫人所言極是,無論富貴貧賤,活着就好。符皇后母儀天下,貴不可言,然則生命短促,如同曇花一現。而有的一輩子粗茶淡飯,卻活到了古稀之年。福分厚薄,極是難說。”

杜氏道:“元朗,娘有件事情要說。”趙匡胤道:“兒聽着。”杜氏道:“在你去揚州的時候,則平服侍你阿爹,旦夕不倦,他這是在替你盡孝,這份情義,你要記住一輩子。”趙普連忙站起,欠身道:“老夫人言重了,這是晚輩該做的。”杜氏道:“從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叫我老夫人了。”趙普大惑不解,心想不叫老夫人,卻又如何稱呼?正自疑惑之間,只聽得杜氏又道:“你姓趙,咱家也姓趙,三百年前本是一家。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趙家的人了,你是我侄,我是你嬸,元朗就是你的親兄弟。望你們相互扶持,一輩子相親相近。”趙普見她視自己爲宗分,當即拜道:“嬸嬸在上,請受侄兒一拜。”趙匡胤道:“咱們到外面歃血爲盟。”兩人走到院中跪下,趙匡胤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趙匡胤與兄長起誓,從今日起親如一家,無論富貴貧賤都患難與共,若違誓言,天理不容。”趙普也跟着說了一遍。

杜氏見他們親密無間,心中甚喜,連聲說好,道:“還要與你說說匡義的事。”趙匡胤問道:“匡義怎麼了?”杜氏道:“匡義快滿十六歲了,也該娶妻生子了不是?”趙匡胤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腦門,道:“你瞧我這做哥哥的,竟然忘了三弟快滿十六歲了,他人呢?”杜氏道:“在後面看書。”趙匡胤大聲道:“匡義,到堂屋來,阿孃要給你說親了。”趙匡義拿着書籍來到堂屋,趙匡胤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這麼快就快十六歲了,有沒有中意的女孩,二哥給你做主,娶進門來。”這時賀貞來到堂屋,笑道:“阿孃纔是一家之主,三叔的婚事還輪不到你來做主。”趙匡胤笑道:“是極,是極,是我莽撞了,這要是在軍營,就是越權之罪,是要受責罰的。”

杜氏道:“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他的事你們都能做主。你們阿爹不在了,我也這般年紀了,這個家以後全靠你們了。”賀貞素來沒有主見,更不願當家做主,笑道:“阿孃的歲壽長的很,你說甚麼,媳婦照做就是。”杜氏道:“我約了媒婆,想必快來了,大家都見見,聽聽她怎麼說。”說話之間,只聽得院外有人大聲道:“這裡是趙家嗎?”趙匡胤打開院門,見是一位四旬婦人,瞧她穿戴打扮,像極了傳說中的媒婆,當下問道:“你是媒婆嗎?”那婦人笑道:“你真有眼力勁,我就是媒婆,這裡是趙家嗎?”趙匡胤頷首道:“正是,請進。”

媒婆道:“這裡如此偏僻,真夠難找的,我費了好大勁才找到,走得腰痠腿軟,腳都快磨破了皮。”一面絮絮叨叨,一面走進院子。杜氏笑着出門相迎,道:“請裡面坐。”媒婆毫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問道:“你們要爲誰說媒?”杜氏一指趙匡義,道:“爲我三子說媒。”媒婆瞥了一眼,問道:“叫甚麼?多大了?”趙匡胤拍了拍趙匡義,趙匡義回道:“我叫匡義,到十一月就滿十六了。”媒婆點了點頭,道:“快滿十六歲了,是該說親了。”杜氏笑道:“早就聽說你十分能幹,經你說的媒沒有不成的,請你費點心。”媒婆道:“不是我自賣自誇,京師裡沒有我不知道的地,說過的媒沒有一千也有八九百,沒有一樁不成的。”杜氏連聲說是,笑道:“正是知道你的大名,才請你說媒。”

媒婆道:“你請我說媒正是找對人了,想娶個甚麼樣的小娘子?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杜氏笑道:“咱家人口多,家境一般,找個門當戶對的就好。”媒婆站起身來,裡裡外外走了一遍,道:“你家連件像樣的物件都沒有,家境果然不好。”一邊說話,一邊皺眉,神情既有嫌棄又有些瞧不起。聽到如此刺耳的話,趙匡胤心中格外不是滋味。但是實情如此,無力反駁,道:“現在我家是是窮,可是絕不會一輩子窮下去。”媒婆瞥了一眼,道:“你心氣倒挺高的啊!話說回來,誰都會說大話,有沒有真本事,不在嘴巴皮子上。”譏諷之情,形於辭色。趙匡胤心中暗罵:“狗眼看人低。”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已然能夠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了,笑吟吟道:“我是否說大話,你可以拭目以待。”

杜氏見他們鬥上了嘴,似乎賭氣一般,遠離了正題,對趙匡胤道:“現在說的是匡義的親事,你不要扯遠了。”又對媒婆笑道:“我這個二兒子年輕氣盛,嘴上又沒有把門的,你別在意。”媒婆‘哼’了一聲,道:“我見多識廣,上至達官顯貴,下到三教九流,甚麼人沒有見識過。要是見了甚麼人都生氣,還不活活氣死了?”杜氏道:“正是這個理兒,請問有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媒婆道:“有倒是有。”頓了一頓,又道:“不是我挑你家的刺,你家人又多,住的地方又破,就怕人家瞧不上。難啊,真的很難。”不住的搖頭嘆氣。家境如何,杜氏自有自知之明。但是縱有萬般困難,也不能耽誤了趙匡義的親事,只得陪笑道:“你神通廣大,正是因爲很難,因此請你說媒。一點小小心意,請不要推辭。”說着塞了二十枚銅錢到媒婆手裡。媒婆見多識廣,區區二十枚銅錢並不放在眼裡。可是蒼蠅也是肉,誰跟錢過意不去?於是勉爲其難的道:“好罷,我試試看,你在家等我的信罷。”杜氏笑道:“有勞了。”媒婆道:“還有幾家等着我說媒,就先走了。”杜氏道:“匡胤,替我送送。”媒婆道:“不送,不送。”

趙匡胤對着趙普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送媒婆出了院子。媒婆道:“回去罷,不用送了。”趙匡胤笑道:“我三弟的親事,我還想與你詳談。”媒婆道:“你家的家境我都知道了,我會留心的。”趙普知道趙匡胤這麼說必有深意,笑道:“他的意思是還有話說,家裡說話不方便,不如找個地方細談。”眼見媒婆有戒備之心,又道:“若是談成了,於你一定有好處。”媒婆本是見錢眼開之人,聞得此言,心中暗動,想了一會,道:“好罷,去我家說。”

來到媒婆家,媒婆對丈夫道:“來了客人,去燒水。”她在家裡頤指氣使慣了,宛如太后一般,她丈夫一聲不吭就去廚房燒水了。媒婆坐下道:“有甚麼話就說罷。”趙匡胤微微一笑,道:“我家的家境你也看到了,並不富裕。”媒婆點了點頭,趙匡胤又道:“看你的樣子,是極精明之人,我也不藏着掖着,打開天窗說亮話罷,我想爲三弟結一門好親。”媒婆問道:“甚麼好親?是富戶還是權貴?”趙匡胤道:“最好是當今的元勳權貴,譬如宰相的女兒,王爵的女兒。”媒婆啞然失笑,一臉的鄙夷不屑之色,譏道:“你這麼說,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太不自量力了。休說你家境貧寒,就說你那弟弟,人品並不出衆,要結個門當戶對的親家都不容易,何況當今元勳權貴?我勸你先擦亮眼睛,好生掂量掂量自己。元勳權貴們的臺階比你家屋檐都高,拔根汗毛比你的腰都粗,你們家是高攀不起的。”

趙匡胤並不生氣,拿出兩貫銅錢放在桌子上,道:“捫心自問,我也知道這件事並不容易,因此請你多多費心。”媒婆見他出手就是兩貫銅錢,比起杜氏寒酸模樣,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不可相提並論。頓時心花怒放,臉上堆滿了笑容,道:“請坐,請坐。”待趙匡胤和趙普坐下之後,又道:“我瞧你方面大耳,儀表堂堂,應該不是尋常之人,不知在何處高就?”趙匡胤道:“我先前任殿前都虞候,先父亡故,暫時辭官在家守孝。”媒婆大吃一驚,道:“原來你就是在六合殺人的殿前都虞候?”話一出口才察覺到自己語氣過重,唯恐觸怒了趙匡胤,拔出刀子殺人,道:“你在六合殺了十三個人,他們的家人不服,告了御狀,鬧得挺兇。我素日走街串巷,家長裡短,因此有所耳聞,可沒有冒犯你的意思。”趙普笑道:“都虞候斬殺臨陣退縮的士卒,行的是軍法,並無過錯,連天子也褒獎有加。今天要說的並非是這件事,而是他三弟的親事。”

媒婆這才安心,連聲說是。趙匡胤道:“我要爲三弟結一門好親,確是高攀別人了。不過話說回來,人生在世,有多少人甘於貧賤?”媒婆連聲說是,道:“正是這個理兒,譬如一位絕色女子,出身貧寒,必會想方設法嫁入簪纓之家,搖身一變,麻雀變鳳凰,從此前呼後擁,錦衣玉食。攀龍附鳳,人之常情嘛。我說媒無數,想攀高枝的人家見多了。東京地界,我沒有一家不熟,先說幾家給你聽聽。”她做說媒這行當,早就練就的口齒伶俐,巧舌如簧,當下滔滔不絕,這個尚書,那個侍郎,皆是非富即貴的人家。趙匡胤只是默默諦聽,並不插話。其實媒婆口若懸河,語吐如珠,也無從插話。

媒婆最擅察言觀色,眼見趙匡胤始終不露聲色,以爲他瞧不上這些尚書侍郎,最後道:“還有最後一位,要說這位可了不得,真真是貴到了極處。”趙匡胤見她神神秘秘,欲言又止,微笑道:“請道其詳。”媒婆笑道:“我要說的這一位就是當今國丈,魏王符彥卿。”符彥卿在朝廷及軍中極有威望,而且長女就是符皇后,當真是貴不可言。趙匡胤心中一動,站起身來,道:“說下去。”媒婆道:“符魏王的名氣你當然早有耳聞了,不說他的權勢,就說他的長女是皇后娘娘,那就是頭一份。”趙匡胤道:“只可惜天妒紅顏,符皇后薨了。”媒婆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符魏王有三個女兒。長女就是符皇后,雖然薨了,可是我聽說他的二女兒早就進了皇宮,立爲皇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他的小女兒十三四歲,與你弟弟年紀相仿,待字閨中,尚未婚配。”趙匡胤大喜過望,看了趙普一眼,道:“就是符家了。”

媒婆卻不急於應承,搖頭道:“這件事只怕很難,你想想符魏王是甚麼人?那可是當今的國丈,咳嗽一聲,整座京師都要顫三顫的人物。你家與符家一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不是我說泄氣的話,你家高攀不起,還是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罷。”其實她這麼說大有深意,先勾起趙匡胤的興致,又勸他打消念想,無非是想坐地起價。怎麼說怎麼講,全在掌控之間。這門生意經裡的彎彎繞繞、曲曲折折數不勝數,旁人又怎能識破。趙匡胤笑道:“常言道:媒婆的嘴,死的也能說成活的。你能說會道,一定會有辦法。”趙普見多識廣,知道媒婆這麼端着無非就是要漫天要價,當下道:“你開個價罷。”媒婆搖頭晃腦道:“這不是錢的事情,打個比方,你如果是符魏王,會不會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一個窮小子,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兒吃苦受罪?”趙普笑道:“都虞候前程似錦,將來必定飛黃騰達,符魏王的小女兒嫁進趙家未見得吃苦受罪。話說回來,誰敢叫她受苦受罪?”趙匡胤道:“若是說成了這樁大媒,你勢必聲名鵲起,找你說媒的人還不踩爛你家門檻?”頓了一頓,又道:“成與不成,終歸要試一試。事成之後,我送你十兩白銀做爲酬謝。”媒婆伸出五隻手指頭,道:“五十兩白銀。”五十兩白銀既是五十貫銅錢,可是趙匡胤半年的俸祿。如果五十兩白銀能夠攀上符彥卿這個親家,端的十分值得。趙匡胤不假思索,道:“一言爲定,我等你的好消息。”媒婆見他回答的如此爽快,腸子都悔青了,心想早知如此,就該開口一百兩白銀了。趙匡胤那知媒婆心思,笑道:“我三弟的親事就拜託你了,告辭。”言罷與趙普移步而去。

來到定力院後院,走進廂房。苗訓正在踱步看書,見是他們二人,於是放下書籍,道:“瞧你紅光滿面,莫約有甚麼喜事?”趙普買了個關子,道:“是否喜事,日後才見分曉。”苗訓見他不說也不追問,趙匡胤道:“家母請了媒婆給匡義說親,我從媒婆口中得知,符魏王有三位女兒,長女就是剛剛薨了的符皇后,次女如今也進了皇宮,立爲皇后也是遲早的事情,幼女如今十三四歲,尚未婚配,於是託她上門提親。”苗訓點了點頭,道:“這門親事若是成了,趙家就與符魏王結成親家了,你在朝中也有奧援了。”趙匡胤道:“我在殿前司雖然登高一呼,階下百應,可是在朝中畢竟只是個小人物,沒有一個元勳權貴依託,很難站住腳跟。”趙普道:“匡義快滿十六歲,而符魏王的幼女也十三四歲了,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苗訓道:“雖然湊巧,可是也要講究緣分。”趙普道:“是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願那媒婆能夠出力。”趙匡胤道:“就算她不幫我,看在錢的份上,也會出力的。”趙普卻道:“開口就要五十白銀,下手真夠黑的。”

趙匡胤卻不以爲然,道:“能夠與符魏王結成親家,五十兩白銀並不冤枉。”趙普點了點頭,趙匡胤又道:“駙馬告訴我,陛下今冬又會御駕親征,他會向陛下進言,下詔奪情起復,讓我隨軍出征。”趙普問道:“你怎麼回答?”趙匡胤道:“如今有些不利於我的流言蜚語,說我爲了升官,把父親擋在城外,害得他病重,極其不孝。我回答駙馬,爲了避嫌,不打算奉詔。”趙普與苗訓對望一眼,縱使他們機智過人,遇上了這種關乎名聲的事,卻也彷徨無計。趙匡胤苦笑一聲,道:“我還沒有升官,就流言四起,如果真的升了官,那些人還不罵死我。”頓了一頓,又道:“駙馬還說,以我的功勞,除授節度使也當得。”

聞得此言,趙普道:“如果除授節度使,你就答應隨軍出征。畢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唯恐趙匡胤顧及名聲,坐失良機,續道:“凡是成大事者,心腸必須夠硬,你瞧那個成大事的人瞻前顧後了?成爲節度使,並非易事,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反正已經落下罵名了,不如堂堂正正的做個節度使。正所謂笑罵由人,別人罵的越兇,就是越羨慕,越要開懷大笑,氣死他們。”趙匡胤心中也是這般計較,心想自己在戰場上豁出性命,幾進幾齣,過五關斬六將,實實在在一刀一槍的功勞,豈容抹殺?

翌日張永德和趙匡胤陪同柴榮檢閱水軍,王環早就準備妥當,但見一膄膄戰船泊在岸畔。戰船上的水軍們都精神抖擻,雖然戰船在水面上東搖西晃,但是水軍們都挺立不動,彷彿釘子釘在船上一般。這時號角響起,王環揮動旗幟,十膄戰船划向對岸。水軍喊着號子,十膄戰船如同離弦之箭,眨眼的時間就已經到了對岸。王環換了一面旗幟,揮了幾揮。又有十膄戰船划向對岸,與此同時,對岸的十膄戰船也划向對方。雙方交匯之際,對戰開來。只是爲了避免傷亡,使的是木刀木槍,而非真刀真槍。雖是操練,卻也殺聲震天,煞有其事。二十膄戰船對戰過後,湖池中央停住一膄靶船,戰船依次在五十步開外駛過,戰船上的水軍們紛紛向靶船射箭。

柴榮道:“你是練兵的行家,你看這些水軍練的怎樣?”趙匡胤道:“他們雖然練的有模有樣,但是還差點火候。尤其戰場上情勢複雜,可不比湖池裡風平浪靜,臣覺得還要加緊操練。”頓了一頓,又道:“如此極短的時間,這些不諳水性的士卒能練成這樣已經十分不易了,想必王將軍十分用心。”柴榮點了點頭,道:“爲了教習水軍,王將軍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張永德道:“陛下,這五千水軍是從馬步軍裡抽調出來的,馬步軍少了五千人,臣請再招募五千人,充實殿前軍。”柴榮不置可否,問道:“你知道幾戶養一個兵嗎?”張永德搖頭道:“臣不太清楚。”柴榮道:“現在大約是六七戶養一個兵,民間的負擔不輕啊!三國時的蜀漢,三戶養一個兵,十戶養一個官,敲骨吸髓,橫徵暴斂,就算沒有外敵,百姓不堪重負,勢必揭竿而起,自己也會亡國。這五千水軍還是隸屬殿前都指揮使司,又不是隸屬侍衛親軍司。兵在精而不在多,殿前司和侍衛親軍加起來攏共十三四萬軍馬,足以橫掃天下了。回來這些日子,殿前軍練的怎麼樣了?”張永德回道:“臣正在加緊操練。”

柴榮點了點頭,轉頭道:“你在六合處斬了十三名臨陣退縮的士卒,他們的家人居然到朕跟前告起了御狀,這事你知道罷?”趙匡胤欠身道:“臣知道。”柴榮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國家養兵要的是前赴後繼,浴血奮戰,而不是貪生怕死,你做的很對。換成是朕,一樣也會殺一儆百。這件事你不必擔心,你按軍法從事,沒有人奈何的了你。”又對張永德道:“身爲殿前都指揮使,一定要做到賞罰分明,該賞的時候,絕不能小氣吝嗇。該罰的時候,絕不優柔寡斷。”張永德應聲說是,又道:“臣想和陛下說說淮南的事。”柴榮問道:“淮南怎麼了?”

張永德道:“像李重進這樣的打法,終究不是辦法。”柴榮眉頭緊鎖,道:“朕終究有一天會把南唐納入大周版圖,李重進錯就錯在沒有把南唐人當成大周子民看待,士卒燒殺搶掠,他當成理所當然,終於激起了民憤。南唐百姓反抗起來,比南唐軍尤爲激烈。朕已經寫信斥責他的過失了,但願亡羊補牢,爲時不晚,能夠挽回民心。”張永德道:“臣還擔心一件事,李重進擁兵數萬,又遠在淮南,陛下想管卻是鞭長莫及,只怕他會萌生異心。”柴榮雙目閃過一道冷峻的光芒,沉聲道:“甚麼異心?”張永德道:“擁兵自立。”這句話着意說的一字一頓,似乎生怕柴榮聽不清楚,又道:“這只是臣的猜測,他常常自詡霸王重生,神勇無敵,舉世無雙,何以拿不下區區一座壽州?不知道是否真的打不過劉仁瞻,還是故意爲之?他壞了陛下平定南唐的大局,難辭其咎,臣覺得應該換將了。”柴榮其實也擔心李重進在淮南擁兵自立,不能逼得過急,否則真要逼得他在淮南自立爲王了。爲了顯示自己高高在上的強勢,道:“朕諒他沒有膽量自立爲王。”又對趙匡胤道:“雖然你已經辭官守孝,但是有空還是能去軍營轉轉,看看兵練的怎麼樣。”趙匡胤應聲說是,柴榮點了點頭,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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