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溶溶夜元朗創長拳 急急令太守募新兵

趙匡胤正要出手的時候,一名書生氣喘吁吁奔來,叫道:“映月妹妹,我來了。”沈映月神色大變,道:“你來做甚麼?”那書生奔到近處,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道:“我來...我來救你。”他二十來歲,生的眉清目秀,竟然比沈映月還要白。一襲長衫,看上去斯斯文文。沈映月急道:“你的力氣還沒有我的大,只能拿的起書本。莫要給我添亂,快快回去。”那書生站到沈映月前面,面對着聖火大王,道:“你就是聖火大王嗎?”

聖火大王大聲道:“老子正是聖火大王,你又是甚麼東西?”那書生搖頭晃腦道:“老子者,姓李名耳,字聃,乃是道家學派創始人,與莊子並稱李莊。你何德何能,敢自稱老子?我不是東西,而是人,姓田,名英豪。”聖火大王自稱‘老子’,乃是罵人的話,而非李耳之老子。

聖火大王怒道:“甚麼亂七八糟,滾開。”伸出黑黝黝的大手,老鷹捉小雞一般舉起田英豪,將他摜了出去。大呼小叫聲中,田英豪落地滾了幾滾。這一下摔得七葷八素,渾身骨頭散架了一般。半天才爬了起來,還是覺得暈暈乎乎。沈映月奔了過去,道:“摔傷了沒有?”關切之情,形於辭色。田英豪道:“好像沒有。”沈映月知道他斯斯文文,雖是男兒,又叫‘英豪’,卻沒有半點大丈夫的英雄氣概,皺眉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甚麼是好像沒有?”田英豪道:“總之渾身都很疼。”他是讀書人,最是注重儀表。有沒有受傷乃是次要,最重要的是頭髮不能亂了,衣服不能髒了。整理完頭髮之後,又仔細撣拂衣上的灰塵。只到一塵不染之後,方纔停手。

沈映月眉毛倒豎,面含煞氣,道:“你出手傷人,哪隻手傷的人,我便斬斷你哪隻手。”說着揮刀劈出。聖火大王道:“你爲了這個娘娘腔的小白臉,和我動刀子嗎?”沈映月見他嘴裡不乾不淨,刀勢更快。聖火大王吼叫連連,拳勢如風,逼得沈映月連連後退。趙匡胤見狀,當下使出一招‘存孝打虎’,接住敵招,道:“我來會會你。”聖火大王哈哈大笑,道:“你們一起上罷。”趙匡胤大聲道:“我一人足矣。”口中說話,招式綿綿不絕。

兩人都力大無窮,以硬對硬。各自吼叫,鬥得難解難分。可是趙匡胤武功更高,過不多時便佔據上風。他欺身而上,一拳直擊,正中聖火大王心口。聖火大王中拳,連退數步。趙匡胤輕蔑一笑,招了招手,道:“再來。”聖火大王猶是勃然大怒,揮拳而上。趙匡胤使出一招‘霸王舉鼎’,抓起聖火大王,舉過頭頂,擲了出去。‘砰’的一聲,偌大的身軀落在地上。聖火大王只摔得金星迸射,半天爬不起來。

趙匡胤譏道:“憑你這點三腳貓的武功,也敢自稱聖火大王嗎?簡直貽笑大方,笑掉人的大牙。”聖火大王自知不敵,可是又不甘心這麼認輸,站起身來,道:“你等着,我必報今天之仇。”說着跳上馬背,拍馬而去。趙匡胤豈能讓他脫身,有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一把抓住他的腰帶,拽下馬來,接着一頓拳打腳踢,招招命中要害。聖火大王毫無招架之力,叫道:“好漢饒命。”趙匡胤抓住他的衣領,喝道:“你是聖火大王?”

聖火大王已經給打得吐血,受了內傷,滿臉痛苦之色,道:“我其實不叫聖火大王。”趙匡胤道:“那你叫甚麼?”聖火大王道:“我原本是個逃兵,本名叫做李五狗。因爲有一身蠻力,因此佔山爲王,做了強盜。有個算命的說我命中缺火,於是我給自己取了個‘生火大王’的諢號。生與聖同音不同字,人們以訛傳訛,就叫成了聖火大王。”趙匡胤道:“李五狗是嗎?我瞧你是命中缺德。”李五狗不敢反駁,連聲說是。

趙匡胤冷笑一聲,道:“瞧你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樣子,真是人如其名,名副其實的李五狗。”李五狗道:“好漢武功高深,我佩服之極,還請手下留情。”趙匡胤揚了揚拳法,道:“你若再敢騷擾沈家,我打斷你的骨頭。”李五狗信誓旦旦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趙匡胤踹了一腿,道:“滾罷。”李五狗連滾帶爬,逃之夭夭。衆嘍囉各自扔了樂器,抱頭鼠竄,竟然一個比一個快。

趙匡胤昂首大笑,得意之極,但見沈舉文愁眉苦臉,問道:“我打退了李五狗,莊主怎麼還是愁眉不展?”沈舉文道:“你今天打退了他,萬一他日後再來尋仇,卻如何是好?”趙匡胤嗤之以鼻,道:“諒他再也不敢了。”沈舉文皺眉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趙匡胤想了一會,道:“好罷,好人做到底,我現在就上山燒了山寨。”沈映月道:“我也去。”田英豪道:“我也要去。”沈映月道:“你手無縛雞之力,別給我添亂了。”田英豪看了趙匡胤一眼,道:“我不放心你,一定要去。”三個年輕人說走就走,沈舉文怎麼也攔不住,只得眼睜睜看着他們騎馬馳去。

趙匡胤衝在前面,沈映月和田英豪跟在後面。沈映月道:“你不會武功,跟着咱們只會幫倒忙。”田英豪道:“我放心不下。”沈映月道:“放心不下甚麼?怕我打不過強盜嗎?”田英豪漲的臉色通紅,方道:“我放心不下前面那人。”沈映月大惑不解,問道:“你放心不下趙匡胤?”田英豪道:“就是,我怕他搶走了你。”沈映月想了一會,方纔恍然大悟,道:“就算他喜歡我,我也未必看的上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小心眼的模樣。”田英豪道:“你不騙我。”沈映月見他懷疑自己,怒道:“你還要我說多少次?”田英豪這才轉憂爲喜,沈映月嗔道:“瞧你小心眼的樣兒。”

趙匡胤馳馬飛奔,很快就追上了李五狗,大聲道:“你別逃。”李五狗神色大變,道:“好漢,我已經服輸了,你該不會趕盡殺絕罷?”趙匡胤道:“那也說不定。”李五狗見他咄咄逼人,鼓起勇氣道:“你咄咄相逼,我和你拼了。”趙匡胤躍下馬背,雙手插腰,道:“來罷。”覷眼斜睨,等着李五狗出招。李五狗受了重傷,緩緩下馬,想了一會,終於還是氣餒,道:“好漢要我怎麼做,才肯放過我?”趙匡胤道:“燒了山寨,你們各自遣散,不許再做強盜,不然我現在就活活打死你。”李五狗給他打怕了,見他口氣決絕,沒有迴旋的餘地,只得道:“算我怕了你了。”

回到山寨,趙匡胤看着李五狗親手點火,把山寨燒成灰燼,道:“不要叫我再遇見你,不然打碎你的腦袋。”李五狗唯唯諾諾,連說不敢。趙匡胤眼見衆強盜拎着大包小包,走得乾乾淨淨,方纔下山。回到沈府,已經快到亥時了,趙匡胤道:“李五狗自己放火,把山寨燒成了白地,衆人也散了,沈莊主可以睡安心覺了。”沈舉文七上八下的心終於落地,深鎖的愁眉也舒展開來。

次都日趙匡胤挎上包袱,拎着長棍,告辭而去。臨行之前,沈舉文贈送了一匹駿馬和二十兩黃金、五十兩白銀,趙匡胤推辭不了,方纔收下。騎上駿馬,繼續趕路。

這日趙匡胤到了隨州,徑直來到董府,求見董宗本。董宗本仔細觀看趙弘殷的親筆書信,他四十四五歲年紀,一張方臉,上脣蓄着短鬚。頭戴一頂展腳襆頭,身穿一襲淺緋色的官服。董夫人坐在他的下首,她四十來歲年紀,髮髻上插着一支金釵,臉龐圓潤,體態豐盈,身穿錦衣錦裙,顯得十分富態。

董宗本看完了信,緩緩道:“賢侄,弘殷兄還好罷。”趙匡胤道:“阿爹還好,只是時常要隨軍出征,經常不在家。”董宗本道:“戰亂頻仍,弘殷兄身膺武職,自免不了鞍馬勞頓。”頓了一頓,又道:“弘殷兄在信上說你自幼習武,練的一身好本事,不過希望你謀個文職出身。我與弘殷兄十幾年的朋友,交情深厚,非比尋常。後來雖然分開,但是常有書信往來,賢侄的事不能不管。你留下來,先在刺史府學着做些事情。”趙匡胤躬身道:“多謝刺史收留。”董宗本擺了擺手,道:“這是在家裡,以叔侄相稱便好。要是在官署,就以官職相稱。”趙匡胤頷首說是。

董夫人笑道:“你阿孃還好嗎?”趙匡胤回道:“弟弟妹妹年幼,阿孃要照料他們。”董夫人又道:“想當初我和你阿孃好的如同親姐妹一般,一晃許多年過去了,心中怪是想念。”趙匡胤道:“阿孃時常提起嬸嬸,想來隨州看望嬸嬸,可是一直脫不開身。”說話之人,一名十八九歲的青年走進客廳,他中等身材,和董宗本一樣的方臉,臉面有七八分相似。頭戴一頂銅盔,身穿一套牛皮軟甲。他還沒有進客廳就問道:“阿爹阿孃,你們叫孩兒回來有甚麼事?”

董宗本道:“這是弘殷叔叔的兒子趙匡胤。”董夫人笑道:“這是我兒董遵海。”趙匡胤生性豪爽,當下拱手道:“見過遵海兄弟。”董遵海眼見他膚色黝黑,相貌堂堂,比自己高一個腦袋,點了點頭。董夫人道:“以前趙董兩家比鄰而居,十分輯睦。你父親和弘殷叔叔好的就像親兄弟,阿孃和杜嬸好的也像親姐妹。如今元朗投奔咱們董家,你們兩個後輩年紀差不多大,也要多多親近。”董遵海應聲說是。董宗本道:“以後元朗就在刺史府做事,你帶他去客房住下。”董夫人笑道:“元朗,到了這裡就和自己家一樣,不要拘束,少了甚麼就說。”趙匡胤道:“多謝嬸嬸。”

董遵海道:“跟我來罷。”領了趙匡胤來到中院。董宗本貴爲一州太守,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起居八坐,住的也是五進五出的大宅院。趙匡胤跟着董遵海穿過迴廊,迴廊旁柳樹成蔭。迴廊的盡頭是一座人工開鑿的湖泊,走上木橋,但見一羣魚兒這波光粼粼的湖水中來回遊弋。湖水清澈見底,湖底的鵝卵石清晰可見。三名婢女在橋上一邊說話,一邊拋灑魚餌,引得湖底的魚兒竟相爭食。婢女眼見董遵海走來,於是退到橋邊,叫了一聲‘郎君’。董遵海不但不看她們一眼,也不迴應一身,昂首闊步從她們身前走過,顯得無比倨傲。反倒是趙匡胤面帶微笑,頷首示禮。

宅院不但佔地極大,而且亭臺樓閣一應俱全,奇山異石,點綴其間。當真是畫樑雕棟,富麗堂皇。趙匡胤不禁心想:“阿爹從前和董叔叔乃是同僚,可是眼下董叔叔做了一郡太守,阿爹還是一介軍官。趙家一家人擠在大院低矮的房裡住着,董家住的卻是大宅院。可真是一樣人,不一樣的命。”念及於此,心想不禁生出了‘當官就是好’的想法。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間,董遵海走到一排廂房前停下,道:“這裡的房子都空着,你隨便住一間。”趙匡胤笑道:“多謝遵海兄弟。”董遵海問道:“你會武功?”趙匡胤道:“我家搬到開封之後,一直住在軍營的大院裡,能自由出入軍營,時常向軍官們討教武功。”頓了一頓,又道:“遵海兄弟投軍了?”董遵海道:“我是隨州兵馬都校。”趙匡胤知道是其父親的緣故,不然年紀輕輕,如何做的了一州兵馬都校?因爲寄人籬下的緣故,不得不說些順耳好聽的話,於是道:“遵海兄弟年紀輕輕就做了兵馬都校,當真是年輕有爲。”這句話有感而發,絕無恭維之意,也言不由衷。

董遵海道:“我也自幼習武,今日無事,比試比試如何?”趙匡胤乃是性情中人,最喜歡以武會友,當下說好。董遵海道:“咱們去後院。”來到後院,只見左邊院牆下襬着兵器架,上面放着弓箭刀槍等諸般兵器。對着牆上掛着一張箭靶,兩邊牆壁距離差不多一百五十步。董遵海道:“咱們先比試弓箭。”說着摘下一張弓,連射三箭。三支羽箭都命中箭靶,卻沒有射中靶心。距離太遠,三箭都射中箭靶,箭法已經很不錯了。董遵海心中比較滿意,道:“該你了。”

趙匡胤取下兵器架上的另一張木弓,試着拉了拉,不算太硬,隨口道:“這張弓不算太硬,我喜歡硬弓。”他是言者無意,董遵海卻是聞着有心,心想:“你說此弓不硬,是譏諷我的力氣小嗎?”頓時拉下了臉。趙匡胤沒有留意到他神情變化,也是連射三箭,一氣呵成。兩支羽箭正中靶心,另一支也射在靶上。瞎子也看得出來,箭法比董遵海高明太多。董遵海箭法遠遠不及趙匡胤,頓時臉上掛不住了。趙匡胤笑道:“遵海兄弟箭法不錯。”董遵海更覺得他在冷嘲熱諷,有意一較高下,道:“咱們再來比試兵器,你用甚麼兵器?”

趙匡胤道:“我用長棍。”頓了一頓,又道:“你帶着頭盔,穿着皮甲,多有不便,先除下頭盔和皮甲罷。”董遵海心想:“是啊,適才三箭都沒有射中靶心,正是帶着頭盔穿着皮甲的緣故。”念及於此,於是摘下頭盔,卻不脫下皮甲,綽槍在手,喝道:“看槍。”抖出朵朵槍花,倏然疾刺而出,正是一招‘蟒蛇出洞’。趙匡胤大叫一‘好槍法’,持棍橫掃。

董遵海使得不知是哪一路槍法,不算上乘。不過刺搠劈掃,千變萬化,倒也威風八面。只是主於攻疏於守,算不得上乘槍法。相形之下,趙匡胤的棍法攻守兼備,剛猛靈動,兼而有之。剛猛時如天雷滾滾,靈動時似脫兔疾奔。棍法連使,逼得董遵海左支右絀。董遵海心急如焚,心想:“不使出絕招,終究難以取勝。”當下轉身而走。趙匡胤眼界開闊,猜想有更精妙絕倫的招式,於是提步追趕。果然董遵海忽然轉身,長槍疾刺。趙匡胤早有防備,劈手抓住槍桿,笑道:“這是回馬槍嗎?”

此招正是‘回馬槍’,乃是董遵海最得意的絕招,深藏不露,輕易不會施展出來。要不是取勝心切,絕不會使出這一招奪命絕招。此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董遵海視若看家絕技。但是在趙匡胤看來,卻是百密一疏。董遵海使出了‘回馬槍’,仍然無法取勝。不僅如此,長槍還給趙匡胤抓住,武功高下立判。力有未逮,遠遜於人。他乃隨州第一大公子,地位尊崇,無論文韜武略,高山仰止。整座隨州,無人可及。可是現在,竟然敗在了趙匡胤的手下。他自命不凡,可是偏偏心胸狹隘,受不得半點委屈,猶是艴然作色。重重‘哼’了一聲,大步而去。

趙匡胤把長槍放回兵器架上,心想:“比試武藝輸了,對我發甚麼脾氣?你自己技不如人,就該甘拜下風。”念及於此,心中也是憤憤不平。轉念又想,自己終究是寄人籬下,得罪了董遵海,日後必定寸步難行。他二十來歲,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只覺得董遵海小題大做。笑了一笑,一付無所謂的表情。回到中院,隨手推開一間房門,走了進去,只見房內桌椅牀褥一應俱全,似乎甚麼也不缺。於是躺到牀上,心想:“不知道董叔叔會給我安排甚麼差事?”胡思亂想一陣,又想到了父母妻子,又想:“待我在隨州立住了腳跟,就把娘子接來。離開開封時,她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過去了一個多月,肚子應該又大了一些。”

次日董宗本帶領趙匡胤來到刺史府,把他交給錄事參軍何大同,並囑咐教他熟悉州務。何大同四十七八多歲年紀,一雙小眼,嘴巴卻極大。頭戴一頂襆頭,身穿一襲淺綠色的圓領官服,這是七品官的服色。何大同帶領趙匡胤來到正堂後面的配房,趙匡胤眼見房間三面牆壁擺着書架,一面書架上擺放着書籍,另外兩個書架上放滿了各種文書,當下問道:“請問錄事參軍是甚麼官?平日做些甚麼?”何大同一直笑眯眯的,顯得平易近人,當下道:“錄事參軍以前叫做主簿,掌管文書,兼監察之責,隋唐以後,改名爲錄事參軍了。”趙匡胤笑道:“官名中雖然有個軍字,可是與軍務軍情沒有關聯。”何大同微笑道:“正是這樣。”頓了一頓,問道:“你是董刺史的親戚?”

趙匡胤搖頭道:“不是親戚,我阿爹從前和董刺史是同僚,要我來謀個文職出身。”何大同點了點頭,道:“我要去二堂一下,你自己隨便看看,不過架子上的文書不要翻亂了。”趙匡胤應聲說是,待何大同出去之後,隨意看了看架上的文書。他怕翻亂了,只看上來的,不看下面的。這些文書記錄的皆是本州小事,無關緊要,趙匡胤看了幾份,便覺興致索然。眼見案上放着筆墨紙硯,於是搦筆濡墨寫了兩封信,一封是寫給父母的,一封則是給娘娘賀貞的。信中寫道自己已經安頓下來,請他們放心,勿以爲念。

剛剛放下毛筆,董遵海走了進來。昨天他比試箭法武藝,輸的一敗塗地,終於含憤而去。趙匡胤正躊躇如何打破這個僵局,自己絕不會爲了謀生而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可是不放下身段,看樣子董遵海也絕不會冰釋前嫌。如何拿捏好分寸,實在叫他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好生爲難。他第一次遭遇這樣的事,實在不知道如何善後,昨天想了大半夜,絞盡腦汁,費盡心思。想的頭都大了,也沒有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既然想不出辦法,索性隨遇而安。

趙匡胤見是董遵海,站起身來,笑道:“遵海兄弟,我出手沒輕沒重。昨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終究是寄人籬下,不得不委曲求全。董遵海大大方方道:“昨天的事不要再提了,我有幾個朋友,他們的父輩都是刺史府的屬官,聽說你武藝高強,想和你比試比試。”趙匡胤信以爲真,道:“他們是你的好朋友,人品一定不錯,我很想見識見識。”董遵海道:“跟我來罷。”帶領趙匡胤來到官署後院,後院裡一排存放雜物的庫房,少有人來,十分偏僻安靜。

四名青年站在庫房檐下,眼見董遵海走來,於是迎上前去。董遵海逐一介紹那四人,他們分別叫做何旭、趙進、柯凡、胡冕,他們四人的父親皆是刺史府屬官,何旭的父親正是錄事參軍何大同。趙匡胤一一拱手見禮,道:“我叫趙匡胤,初來乍到,請各位多多關照。”何旭道:“好說,好說,聽說你武藝不凡,咱們也都是練武之人,因此想會會你這來自開封的高手。”趙匡胤遜道:“我也不是甚麼高手,不過有一身蠻力罷了。”

何旭道:“閒話少說,出招罷。”說動手就動手,話聲剛落,使出一招‘長江東流’,提拳直擊。趙匡胤沉肩劃步,拳勢攻往他的肋下。趙進看準時機,使出一招‘一飛沖天’,飛身出腿。趙匡胤只得變招爲‘猛虎擺尾’,雖然避開了趙進的飛腿,卻遭遇了柯凡的拳招,而胡冕也在背後出招。他腹背受敵,於是使出‘南征北戰’。何旭趁虛而入,當胸就是一拳。趙匡胤原以爲只是以武會友,殊不知對方一出手就是重手,自是驚怒交集,道:“你來真的?”何旭惡聲惡氣道:“不來真的,難道是假的嗎?”趙匡胤轉頭看了看董遵海,只見他一臉冷笑,並不制止,一付坐山觀虎鬥的模樣,覺得事情絕不簡單。他一身火氣,對方既然真打,還講甚麼客氣?當下道:“你們既然要真打,我便不客氣了。”何旭叫道:“有本事儘管使出來,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放倒咱們。”說着擡掌劈出。

趙匡胤既然知道他們四人打真的,出招不再留有餘地,每一招都全力施爲。何旭四人站成一排,勢如一堵銅牆鐵壁。趙匡胤見他們陣法奇怪,心中冷笑,腳踏中宮,欺身而上,使出一招‘雙管齊下’,拳擊何旭,腳踢李進。他拳法兇悍,聲東擊西,何旭等人接連中擊。他們不傻,當下改變戰法,各自來回穿插。趙匡胤以不變應萬變,越戰越是精神抖擻。而他們四人不斷中招,越打越是心驚膽寒。

人影晃動,柯凡從背後奔過。趙匡胤反應敏捷,當下伸手抓住,將他重重摜倒在地。與此同時,何旭飛身出腿,李進衝拳直擊。趙匡胤左右受敵,於是閃身而退。這不是敗退,而是以退爲進,反手一拳,將胡冕打倒在地。何旭和李進中間沒有了人,撞到了一起。何旭的腳踢中了李進的腦袋,李進的拳頭也打中了何旭的小腹。何旭直墜而下,正好把李進壓在了身下。李進叫道:“你壓住我了。”何旭道:“我的小腹被你打中了。”哼哼唧唧,神情頗有痛苦。他們四人渾身是傷,已然無力再戰了。趙匡胤以一敵四,最後大獲全勝,自是神采飛揚。董遵海怒道:“你們四個真是飯桶。”言罷拂袖而去。

何旭小聲嘀咕道:“咱們是飯桶,你怎麼不自己上?”趙匡胤耳聰目明,聽得真真切切,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何旭站起了來,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李進道:“不要亂說話。”趙匡胤眼見何旭欲言又止,道:“你們不說,我也知道。昨天我和遵海兄弟比試武藝,他輸了,心有不甘,因此要你們出手。”李進道:“既然你猜到了,還問甚麼?”何旭道:“他是隨州第一大公子,處處高人一等,昨天輸了比武,今天找到咱們,要咱們給他出氣。咱們父輩都是刺史府的屬官,又交情深厚,不能不幫這個忙。”趙匡胤嘆息一聲,道:“爲了這點小事,他竟然耿耿於懷,看來胸襟殊不寬闊。”何旭道:“你說的沒錯,他這人自視甚高,但是小肚雞腸,對咱們也是呼來喝去,不當朋友對待。”趙匡胤見他頗多怨言,道:“既然他不當你們是朋友,爲何還要死心塌地?”何旭道:“誰叫咱們的父親是他父親的屬官呢?官大一級壓死人,咱們也沒有辦法。”滿臉的無可奈何。

李進道:“話說回來,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你武藝超羣,是怎麼練的?”又是佩服又是羨慕。趙匡胤道:“我自幼練武,就練成這般身手了。”頓了一頓,又道:“適才出手太重,傷到了各位,還請莫怪。”說着拱手一揖。何旭四人各自還禮,李進道:“正是不打不相識,咱們怎麼會心生怨恨?”何旭道:“你武藝高強,是你有本事,咱們甘拜下風。我是服了,你們服不服?”胡冕三人當下說道:“佩服,佩服。”李進道:“咱們從此刻起,就以兄弟相稱,你意下如何?”趙匡胤性情豪爽,見他化敵爲友,當下說好。

何旭問道:“趙兄弟喝酒不喝?”趙匡胤道:“我在開封時,每天都要飲酒。”李進大喜,道:“今天結識了趙兄弟,乃是人生一大喜事,該當痛飲三百杯,不醉不歸。”衆人當下出了官署,來到隨州最大的酒樓得意居。何旭他們是這裡的常客,不用店夥招呼,自己就上了三樓的雅間。店主聽說他們來了,親自招呼。李進道:“咱們今天結識了一位朋友,要一醉方休,多拿些酒來。”店主連聲說是,即刻吩咐店夥先端來五罈好酒。咱們喝酒的時候,菜餚陸續上桌。這裡是魚米之鄉,物產豐富,魚蝦蟹鱉,應有盡有。

酒過三巡,何旭道:“趙兄弟,你知道嗎?中原又改朝換代了。”趙匡胤搖頭道:“我不知道,中原又改成甚麼朝代了?”何旭道:“如今又改成漢朝了,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兵進開封,驅逐了遼國皇帝,建國號漢,成了中原天子。”

原來石敬塘駕崩之後,其侄子兼養子石重貴繼承皇位。石敬塘以父禮事契丹,卑躬屈膝,低聲下氣。他比石敬塘稍有骨氣,只肯稱臣,不肯稱孫。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御駕親征,攻破開封,活捉了石重貴一家,自己做起了中原和契丹的共主,改國號爲大遼。除了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各鎮節度使都入朝拜賀,卻被扣押在了開封。

耶律德光雖然做了中原和遼國共主,卻不把中原當自己的家,放縱遼軍燒殺搶掠。除了開封和洛陽兩個地方,可以任意劫掠,還美其名曰:打草谷。有的村落被燒成了灰燼,十里之內都看不到人煙。真是屍橫遍野,慘不忍睹。遼軍種種慘無人道的行徑,中原軍民忍無可忍,於是自發奮起反抗,打得遼軍抱頭鼠竄。耶律德光眼見局勢大亂,只得放了那些被扣押的節度使和武將,詔令他們剿殺軍民。這些節度使和武將們早就心懷不滿,俱都陽奉陰違,有的還明裡暗裡佽助義軍。

劉知遠趁勢而立,在太原登基,建國號漢。風向變了,那些曾經投降遼國的官員紛紛斬殺遼使,轉而投降劉知遠。劉知遠不費一兵一卒,就得到了陝、澶、相、潞諸州。耶律德光自知在中原待不下去了,藉口天氣炎熱,領兵北歸,半路暴亡,死於殺胡林。劉知遠麾下先鋒史弘肇第一個領兵進入開封,劉知遠順順利利進入大寧宮,名正言順做了大漢皇帝。

趙匡胤道:“要說天下真夠亂的,後梁之後是後唐,後唐之後是後晉,現在又是漢朝。三十年間,戰亂不斷,似乎天天都在打仗。反而隨州地處荊楚,更加太平。”李進道:“隨州也不見得太平,聽我阿爹說,董刺史要招募兵馬了。既然招募兵馬,十有八九是要打仗。”他的父親是兵馬都監,自是知道隨州的軍情。

何旭道:“我不關心家國大事,只是覺得奇怪,咱們一般的年紀,怎麼你的武功高出咱們許多?”趙匡胤道:“我阿爹是護聖軍的軍官,我出入軍營彷彿自家菜園,因此時常向軍官們討教武藝。軍營裡臥虎藏龍,往往其貌不揚的人,說不定就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何旭四人聞得此言,無不嘖嘖稱奇。柯凡道:“你快說說,有甚麼深藏不露的高人?”

趙匡胤喝了一盞酒,道:“我認識一位餵馬的老兵,他整天喝的爛醉如泥,其實是隱姓埋名的高手,我一身大半武功都是他傳授的。他脾氣很怪,雖然傳授武藝,卻不肯收我爲徒。”將老兵打殘過山虎,傳授武藝諸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老兵早已辭世,他也再不用守口如瓶了。何旭道:“那老兵人呢?”趙匡胤神色一陣黯然,道:“他在大半年前就辭世了。”何旭等人不禁扼腕長嘆,李進道:“你能等遇此等高人,當真緣分不淺。”

趙匡胤道:“我常常在想一件事,我的武功都學自別人,爲甚麼不能自創拳法?”何旭道:“你想自創拳法嗎?”趙匡胤頷首道:“我隱隱約約有些想法,可是還沒有融會貫通,到時候再說罷。”李進正色道:“你是天縱奇才,一定能自成一派的。”何旭笑道:“到時可要把自創的拳法練給咱們看看,好叫咱們大開眼界。”趙匡胤爽朗一笑,道:“那是當然的了。”

衆人一邊喝酒一邊海闊天空的閒談,不知不覺,到了傍晚。趙匡胤天生海量,喝了一罈酒,仍然面不改色。何旭等人則有的醺醺欲醉,有的面色如酲。

回到董府,趙匡胤躺在牀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原來別人是越喝酒越醉,他卻是越喝越精神抖擻。既然睡不着,索性去後院練功。其時月色溶溶,奇花暗香浮動,樹影搖曳生姿。他一直都有自創拳法的想法,將從前所學拳法默默想了一遍,不由自主,腦海中浮現出新的招式。於是一招招連貫起來,起初還是無法貫通自如,不無瑕疵。反覆推敲,終於自創了一套拳法。雖然只有三十六勢,可是攻守兼備,剛勁靈動兼而有之,攻擊防守進退自如,利於近身搏擊。因爲有三十二勢,故而取名爲‘三十二勢長拳’。

長拳練成之時,已然晨曦微露。清風徐徐,鳥鳴啾啾。輕煙薄霧隨風漂浮,宛如西子濯浣的輕紗。趙匡胤雖然徹夜未眠,可是絲毫沒有疲憊之態。

到了官署,看了一會文書。何大同走了進來,笑吟吟道:“董刺史傳你去正堂。”趙匡胤問道:“刺史爲甚麼傳我?”心中揆度,會不會是爲了董遵海的事?何大同道:“是爲了招募兵卒的事,我兒子也在。快去罷,莫要讓刺史久候。”趙匡胤懸着的心這才放下,當下大步來到正堂。只見董宗本坐在堂上,董遵海、何旭、李進等人則站在堂下,於是走到董遵海身後站定。

董宗本面無表情,看了堂下一眼,道:“你們都到齊了,朝廷詔令,命隨州招募新兵一千二百名。待新兵訓練完畢之後,送往京師,編入禁軍。”頓了一頓,又道:“你們都是刺史府的子弟,以前沒有機會歷練,現在歷練的機會到了,望你們拿出能耐,做好這件事。新兵年紀須在十六歲以上、五十歲以下,身高必須五尺五寸以上,你們就照着這個規格挑選新兵罷。”衆人聞得此言,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李進等人知道董宗本主要是爲了歷練其子董遵海,因此也由他主持大局。

出了官署,來到校場,何旭道:“怎麼招募新兵,你主持大局罷。”董宗本當仁不讓,想了一會,道:“先在校場插上旗幟,你們全城張貼文告。”大家都是年輕人,精力充沛,說幹就幹,絕不拖泥帶水。董遵海坐鎮校場,其他人則滿城敲鑼打鼓,張貼文書。可是一天下來,竟然沒有一個人投軍。別說挑選新兵,連個可供挑選的人都沒有。隨州地處偏荊楚,承平日久,不知道戰亂是爲何物。當兵就要打仗,打仗就是送死。正所謂好死不如賴活着,好端端的,爲甚麼要上戰場去送死?而且不如北方人崇武彪悍,因此一天下來,也招募不到一個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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