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棄生死天子衝敵陣

觀戰局軍使獻計策

劉崇昂首大笑,隨即厲聲道:“柴榮小兒,你失道寡助,衆叛親離,大勢已去,如若投降,說不定我會饒你一命。若冥頑不靈,定叫你死得極其難看。”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柴榮初繼承皇位,文臣公然頂撞,武將敢於背叛,現在身陷險境,心中既絕望又憤怒。他性情剛烈,寧折不彎,投降是絕無可能。滿腔憤慨之餘下了一個決心,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當下拔出寶劍,高擎過頂,喝道:“殺啊!”竟然拋下三軍,單槍匹馬,衝向了劉崇。趙匡胤急忙吼道:“張瓊,跟上陛下。”張瓊答應一聲,追上柴榮。身陷重圍,勢如危卵,大多人都在觀望戰局,柴榮身邊只有區區五六十騎而已。如此少的人馬衝向敵陣,無異自取滅亡。他抱着必死的決心,要與劉崇同歸於盡,心中的憤慨悲愴無人能夠體會。

趙匡胤始終都在掃視戰場,思忖破敵之策,當下奔到張永德身邊,長話短說,大聲道:“張將軍,你馬上帶人衝上左邊高坡,放箭射殺敵軍,我帶人衝擊敵軍右翼。陛下身邊的兵馬太少,咱們一定要快。敵軍看似佔據着上風,但是我們還有中軍和左翼。敵人還沒有穩贏,我們還有反敗爲勝的機會。”張永德瞪大眼睛掃視戰場,局勢雖然混亂,但並非無跡可尋。如果按照趙匡胤的話去做,說不定真能挽回敗局。來不及思索趙匡胤怎麼會有如此韜略,怎麼能剝繭抽絲,於錯綜複雜之中看清戰場局勢?柴榮衝向敵陣,刻不容緩,當即分兵給趙匡胤。兩人各司其職,張永德領兵衝上左首高坡,發射羽箭。趙匡胤則帶領兵士衝向敵軍左翼。

柴榮雙眼死死盯着山坡上的劉崇,感覺的到身後馬軍不多。可是就是這五六十騎一往無前,勢如破竹,如同一支支寒光四射、鋒利無比寶劍,刺向劉崇。也許是年紀大了,也許是沒有勇氣與柴榮單打獨鬥,渾渾噩噩之下劉崇竟然退卻了。他這稍一退卻,中軍竟然退的更快。劉崇此刻猛然驚醒,明明是等着柴榮上來送死,怎麼能無緣無故的退卻呢?念及於此,急忙大聲喝止。然則兵敗如山倒,縱使喊破喉嚨,還是禁止不住。事已至此,只能隨着敗軍一起潰逃。他身邊就是千軍萬馬,決勝的關頭竟然退卻,委實匪夷所思,漢軍的士氣頓時低落。

張永德率軍衝上左邊高坡,一聲令下,萬箭齊發,打得漢軍措手不及。要命的事情接踵而至,第一猛將張元徽竟然中箭陣亡。中軍退敗、張元徽陣亡,這兩件事情幾乎同一時刻發生,漢軍的士氣跌到了谷底。大勢已去,漢軍爭先恐後,紛紛向北逃竄。楊袞坐山觀虎鬥,眼見漢軍敗的莫名其妙,宛如做夢一樣,說出去都沒有人會相信,搖了搖頭,率領遼軍脫離戰場,返回遼國。

現在戰局反轉,漢軍人心惶惑,而周軍則士氣高漲。漢軍在前面沒命的逃,周軍則在後面拼命的追。雙方你追我趕,從午後直至黃昏。深山老林裡天色黑的早,已然夜色蒼茫,敵我難辨了。柴榮原本要繼續追擊,但是追了半天,早已人困馬乏。無論三軍將士還是馬匹都筋疲力盡,再也跑不動了。柴榮無可奈何,只得下令原地休整。張永德、李重進、向訓諸將陸續聚集到柴榮身邊,柴榮道:“讓將士們抓緊時間吃點東西,接着追擊劉崇。”向訓道:“陛下,密林之中夜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敵我不辨,萬一看不清對方,自相殘殺起來,反而不好。”張永德道:“是啊,將士們都跑不動了,想必敵軍也是如此。萬一劉崇又故計重施,設下埋伏,陛下不能再隻身冒險了。等到天亮,咱們再追不遲。”

按照柴榮有進無退的性情,今天不追上劉崇誓不罷休。然則諸將所言不無道理,雖然心情急迫,但也不能真的獨斷專行,只得從諫如流,咬牙道:“好罷,就留劉崇老賊多活一晚。”頓了一頓,又道:“樊愛能和何徽呢?”李重進怒氣衝衝道:“他們帶走了大半侍衛司的禁軍逃了。”柴榮道:“明天遣人傳他們回來。”李重進應聲說是。張永德當下吩咐兵士搭起中軍大帳,好讓柴榮休息。柴榮卻道:“不必了,明天還要接着追擊劉崇,我隨便打個盹就好了。”

周軍疲憊不堪,漢軍也同樣累的上氣不接下氣。逃得快的固然保住了性命,腿腳慢的不免做了刀下之鬼。劉崇居高臨下,佔盡地利之勢,可是鬼使神差,莫名其妙,竟然退卻了。好好的一個勝仗,居然稀裡糊塗打成了敗仗。他悔恨交加,懊惱不已。想要重整軍馬,但是軍心浮動,再則一片漆黑,已然不能了。又想到了一直袖手旁觀的楊袞,要不是他擅離職守,一聲不吭的脫離戰場,勝敗還不一定。劉崇一邊怨天尤人,一邊破口大罵楊袞背信棄義,心想沒有遼軍,一樣能大獲全勝。當即下令,養精蓄銳,明日再戰。

山巒之中一片漆黑,靜謐無聲,但是周漢雙方陳兵數萬,磨刀霍霍,危機四伏。次日拂曉時候,柴榮下令向北追擊,其實這個時候漢軍也整裝待發。正在這時,李重進率領前鋒兵馬行來。他看到前方火光星星點點,人影幢幢,猜想必是漢軍,當下大聲道:“劉崇老賊,留下人頭。”漢軍早已是驚弓之鳥,沒有勇氣與之一戰,紛紛轉頭潰逃。劉崇無力迴天,長嘆一聲,只得馳馬往北而去。這匹黃騮馬是遼國所贈,乃是千里挑一的良駒。步履矯捷穩健,在起伏的山巒之間如履平地,跑得又快又穩。眨眼的工夫,竟然衝到了最前面。堂堂天子都奪命狂奔,漢軍自是爭先恐後。

李重進追趕一陣,眼見地上一張黃蓋傘,心想劉崇爲了逃命,竟然連黃蓋傘都棄如敝履了,當真無能之極。就在他準備一把火付之一炬之時,柴榮率領三軍趕到。李重進道:“陛下,這是劉崇老賊的黃蓋傘。”柴榮道:“先不忙燒,留着還有用處。”接着下令追趕漢軍。漢軍打仗不行,逃跑的功夫卻是一流。追了一天,除了俘獲少數漢軍。大部漢軍逃之夭夭,劉崇更是逃的無蹤無影了。

當夜駐軍野外,張永德道:“陛下,三軍走的太快,糧草接應不上,不能再追擊漢軍了。再說兔子急了還咬人,萬一逼得急了,敵軍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咱們人馬不多,會吃虧的。何去何從,請陛下定奪。”柴榮沉吟片刻,道:“是啊,敵軍沒有吃的,可以掠奪,然則咱們不能搶老百姓的糧食。就在這裡休整,等待糧草。”張永德問道:“已經打了勝仗,驅逐了敵軍,陛下不準備還朝嗎?”柴榮忽然目露寒光,道:“劉崇能打到我周朝,長驅直入,我就不能打到太原嗎?雖然打了勝仗,可是還遠遠沒有完。”

正說之間,劉詞率軍行來。他走上前面,道:“陛下,臣來了。”柴榮點了點頭,道:“劉將軍來的正好。”劉詞道:“臣追趕陛下的時候,遇到了樊愛能和何徽。”柴榮問道:“他們沒有隨將軍一起來嗎?”劉詞搖頭道:“沒有。”柴榮見他欲言又止,追問道:“他們在做甚麼,爲甚麼不與將軍同行?”劉詞道:“他們一路逃竄,看見東西就搶,有人反抗,拿起刀槍就殺,彷彿強盜一般...”柴榮勃然大怒,霍然而起,大聲道:“混賬,他們殺自己的百姓,搶自家的東西,以爲這是在敵國嗎?”他雷霆震怒,周圍的人都噤若寒蟬。

柴榮咬牙切齒道:“還有甚麼?”劉詞道:“他們攔住臣,說道高平之戰一敗塗地,陛下已然身遭不測,還要臣跟着他們胡鬧。臣不信他們的話,虛與委蛇,趁機擺脫,總算追上了陛下。”柴榮道:“再遣人嚴令他們二人趕來這裡。”張永德應聲說是,又提醒道:“陛下,臣覺得軍中人心不齊,不宜再追擊漢軍了。”柴榮神情冷峻,並不答覆。其實這一整天都在檢討高平之戰的得失。只是要追擊劉崇,始終不曾靜下心來。

過了兩天,樊愛能和何徽終於率領侍衛司禁軍和柴榮會合。當日他們臨陣脫逃,棄天子的安危於不顧,不但大肆散佈周軍戰敗的謠言,而且在自己的國境內殺人越貨,剽竊劫掠,在殺了幾名傳詔的使者之後,方纔滿載而歸。回來的路上,將士們還意猶未盡。要不是柴榮接二連三的派遣使者,只怕搶到開封去了。

樊愛能和何徽走進中軍大帳,柴榮陰沉着臉,怒道:“你們還知道回來?”他龍顏大怒,要是換成別人,早就跪下來請罪了。然則樊愛能是侍衛親軍司禁軍統帥,手綰兵符,叱吒風雲,壓根就沒有把年紀輕輕的柴榮放在眼裡。可是臣子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兩人垂下頭去,道:“臣來晚了,請陛下寬恕。”柴榮見他們絲毫沒有負疚認罪的樣子,不禁血往上涌,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如火山一樣爆發,劈頭蓋臉道:“你們說說,當天爲甚麼要臨陣脫逃?這幾天你們都做甚麼去了?朕幾次遣使召回,你們不但置若罔聞,還殺了使者,好大的膽子。”縱然柴榮雷霆震怒,疾言厲色的大聲斥責,樊愛能和何徽還是面無懼色。

樊愛能道:“陛下息怒,當天敵衆我寡,情勢岌岌可危,臣沒有臨陣脫逃,而是搬救兵去了。”柴榮問道:“救兵呢?”樊愛能重重‘哼’了一聲,道:“那些大將們平日裡一個個自稱忠臣良將,國之柱石,胸膛拍的比誰都響,牛皮吹到天上去了,可是真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都現出了原形。臣磨破嘴皮子,陳之以情,曉以大義,他們還是龜縮不前,沒有一個肯出兵,一個援兵也沒有請到。”何徽應聲附和道:“陛下,臣等已經盡力了。那些大將都是奸臣,臣等纔是忠臣。臣等當天脫離戰場,也是爲了扭轉戰局。沒有臣等在外圍爲陛下搖旗吶喊,劉崇也不會如驚弓之鳥一般瘋狂逃遁。”兩人在回來的路上早就想好了應付柴榮的說辭,侃侃而言,竟然把自己說成了功臣。歸根結底,還是軍權在握,因此有恃無恐。

柴榮見他們顛倒是非,怒極反笑,樊愛能和何徽於是陪着乾笑。柴榮臉色忽變,目光冷若冰霜,瞬間殺氣騰騰,道:“如此說來,打了勝仗,你們是有功之臣了?”樊愛能見他神情之中殺機隱現,心中一驚,嚥了口口水,道:“此戰所以大捷,一來是陛下天威浩蕩。天威所至,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二來三軍將士用命,捨生忘死。”頓了一頓,又道:“按照慣例,打了勝仗,該賞賜諸軍了。”其實他想自己請賞,可是又不好意思明說,於是拉上諸軍。柴榮見他非但不認錯請罪,反而恬不知恥的邀功請賞,真想一劍殺了。可是殺人容易,善後極難。他們在禁軍中根深蒂固,萬一一個處置不當,引發禁軍譁變,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勢,必將四分五裂,說不定還有滅頂之災。心想先帝把江山交給自己,是要自己勵精圖治,治理得蒸蒸日上。而不是盛怒之下,不計後果的殺伐果決。像敗家子一樣把天下弄得血雨腥風,支離破碎。在沒有想好萬全之策之前,他只得暫且忍耐,道:“你們退下罷。”他不說賞賜,也不說不賞,樊愛能和何徽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退出大帳。

柴榮再也忍無可忍,拔出寶劍,大喝一聲,將書案劈成兩半。趙匡胤在外面聽到動靜,急忙奔進大中軍大帳,道:“陛下,發生了甚麼事?”柴榮並不答話,將寶劍重重擲到地上。趙匡胤怕他傷了自己,當即拾起寶劍,插進劍鞘之中。

走不多遠,何徽道:“太尉看出來沒有,陛下的臉色似乎不善。”樊愛能嘿嘿而笑,道:“咱們臨陣脫逃,傻子纔會高興。”何徽道:“你說陛下會不會責罰咱們?”樊愛能不以爲然,道:“無論咱們是對是錯,終究趕走了劉崇,打了個大勝仗。小小失誤,陛下發點小脾氣,也在所難免。”何徽問道:“如果他起了殺心呢?”樊愛能停下腳步,臉上肌肉扯動,道:“他敢?本太尉執掌禁軍,號令一出,千軍萬馬,無不誓死效忠。他若是個明白人,拎得清輕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是過去了。哼哼,莫說是他,此時此刻,就算先帝活着,也不敢動咱們一根頭髮。”說到最後,越發趾高氣揚。何徽無不擔憂道:“可是我看陛下的眼睛裡滿是怒火,終是有些心不安神不寧。”樊愛能嗤之以鼻,道:“你的官越做越大,怎麼膽子卻越來越小了。仗還是要倚重咱們,沒有咱們出生入死,天下何得太平?儘管安安穩穩,把心放在肚子裡。”何徽道:“萬一,我說萬一陛下揪着不放,如之奈何?”樊愛能面露兇光,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叛了,投奔劉崇。”何徽頷首道:“爲了保命,只好如此了。”樊愛能猥瑣一笑,道:“聽說你搶了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藏在軍中?”何徽知道他是色中餓鬼,當下投其所好,道:“過會下官就挑兩個送到太尉帳中。”樊愛能哈哈一笑,道:“好極,好極。”

柴榮把自己關在中軍大帳裡,誰都不見,靜下心來檢討此戰得失。過往的事情一件一樁樁浮現於眼前,劉崇趁着先帝殯天,自己剛剛即位的當口,悍然南下。君臣殿議對策的時候,馮道一反常態,出言不遜,咄咄逼人。當着滿朝文武的面,硬生生將自己這個天子掀翻在地。所言所行既無禮,也無視自己。到了巴公原,敵將張元徽率衆突襲,樊愛能貪生怕死,竟然連抵擋的意思都沒有,立刻抱頭鼠竄。而那千餘名陷入圍困的禁軍更是不忠不義,對着居高臨下的劉崇山呼萬歲。文臣敢叫囂頂撞,武將敢公然背叛。究竟是自己無德無能,還是他們目中無人?先帝在日,令旗指向那裡,周軍就打向那裡。雖然說不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然則對戰劉崇從無敗績。禁軍沒有走馬換將,還是從前的禁軍,可是到了自己手裡怎麼就不行了?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威不服衆的緣故。先帝的威信是憑拳腳打出來的,而自己沒有寸尺功業。就像富家子弟,順順當當繼承家業。想到這些,不禁有些沮喪。

不過他不是自哀自怨之人,沮喪過後,復又整理思緒。雖然趕走了劉崇,打了勝仗,可是勝的極其驚險。當自己單槍匹馬衝向劉崇的時候,劉崇倘若放手一搏,而不是鬼使神差的退卻,結局一目瞭然。敵衆我寡,一旦劉崇重整兵馬,大舉反擊,誰勝誰敗,實難逆料。更關鍵的是,楊袞的一萬遼軍始終按兵不動。如果遼軍不是返回遼國,而是投入戰場,足可左右戰局。其實每走一步都在深淵的邊緣,危機四伏,一步走錯,勢必萬劫不復。之所以能夠扭轉戰局,反敗爲勝,是有太多的僥倖。說是險勝,毫不爲過。想到這些,柴榮不禁心有餘悸。檢討自己的失誤,正是太心急,太焦躁了。本可等待援軍,步步爲營,穩紮穩打。可是盛怒之下,竟然失去了理智,破罐子破摔,做出了單槍匹馬向劉崇拼命的舉動。能夠反敗爲勝,實是運氣太好了。治理國家,能僅憑運氣嗎?這次蒼天眷顧,還會次次運氣好嗎?先帝把江山交給自己,差點就毀於一旦。想到此處,內心深深自責。

按照慣例,打了勝仗,驅逐了強敵,應該賞賜三軍了。可是柴榮卻在想下一步該何去何從,若就此罷兵,實是心有不甘。如果兵臨太原,以國伐國,如烏合之衆般的禁軍能否勝任?

柴榮一連幾天足不出帳,思考以後的事。軍中見他毫無動靜,是走是留,也不言語一聲,不免議論紛紛,最着急的自是樊愛能和何徽了。這天他們忍無可忍,找到張永德。樊愛能試探着問道:“駙馬,陛下是不是病了?”張永德搖頭道:“陛下沒有病,太尉何出此言?”樊愛能皺眉道:“陛下沒有生病,怎麼一連幾天都呆在中軍大帳裡?打了勝仗,按照慣例,要賞賜諸軍,可是陛下連面都不露,軍中頗感失望。”何徽道:“劉崇逃回太原了,也該撤軍了,在這裡乾耗着,不是個事啊。何去何從,陛下該有個說法不是?”張永德心想他們所言不無道理,當下道:“太尉不要着急,我去問問陛下。”

張永德來到中軍大帳外,道:“陛下,張永德求見。”柴榮道:“進來罷。”張永德走進大帳,但見柴榮躺在胡牀上看書,於是走上前去。柴榮道:“坐罷。”張永德自己拿了一個木凳放到胡牀旁坐下,道:“陛下一連幾天把自己關在中軍大帳裡,軍中在議論紛紛。”柴榮放下書籍,問道:“軍中有甚麼流言蜚語?”張永德道:“適才樊太尉和何將軍找到臣,說道打了勝仗,陛下卻不提賞賜三軍的話,軍中有些怨言。”柴榮聞得此言,不禁怒火燔然,一下子就坐起身來,咬牙道:“賞賜?想都別想,我恨不得殺幾個人,方解心中之恨。”張永德知他言有所指,道:“此戰所以能夠大獲全勝,全是陛下凜凜天威,三軍將士沒有甚麼功勞可言。樊太尉臨陣脫逃,陛下恨其不忠怒其變節?”柴榮不答,已然默認了。

張永德嘆息一聲,道:“兵將欺將,將強壓君,數十年來習以爲常,成了絕大的弊端。樊太尉陣前變節,帶領禁軍私自逃走,殺了陛下的信使,阻礙援軍,確是做的太過了。”柴榮怒道:“豈止過分,簡直就是喪心病狂。我就不明白,他怎麼還敢厚着臉皮回來?簡直就是在侮辱朕,只怕這會子還在背後冷嘲熱諷,奚落朕的不堪。”張永德道:“陛下息怒,他定然是覺得兵還是要他帶,仗還是要他打,朝廷離不開他,因此這般肆無忌憚。”頓了一頓,又道:“自古兵家多勝負,誰人沒有打過敗仗,誰人沒有逃過?陛下不必在意一時之勝敗。”柴榮道:“你是勸朕既往不咎,得過且過?”

張永德見他辭色峻厲,似乎起了疑心,急忙站起,辯解道:“陛下曲解了臣的意思。”柴榮見他神情惴惴不安,顯得誠惶誠恐,後悔話說的太重了,微微一笑,道:“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不要心中不安。經過這一戰,我總算看明白了,身邊沒有幾個可以信任之人。於公咱們是君臣,於私是兄長妹夫,最是信賴親近。我不信你,又信得過誰?你我的情分一如既往,海枯石爛也不會改變。無論有甚麼事,都要無所顧忌的進言,我必從善如流,不必諱莫如深。”張永德見他所言語重心長,君臣之外還有姻親的情分,沒有一絲虛情假意,心中一熱,道:“陛下信任臣,臣當然知道,臣之忠心日月可鑑。”柴榮頷首道:“那你說說,接下來該怎麼做?”

張永德道:“其實這件事,臣想過不止一次。陛下如果只想維持現在的樣子,就當甚麼都沒有發生。可是陛下想要削平四海,撫有華夏,那麼軍法不立,做不到嚴明軍紀,令行禁止。縱有百萬精兵猛將,又怎能爲陛下所用。”耳聞此震聾發聵的警世之言,柴榮振臂而起,將枕頭重重擲在地上。他最恨變節的無恥之徒。此前還猶豫不決,該不該斬殺樊愛能等以正國法。經張永德這麼一說,終於下定決心,再優柔寡斷,就是姑息養奸了。決意殺一儆百,嚴懲不貸,當下道:“詔諭三軍,當日臨陣脫逃,以樊愛能爲首,軍使以上者,全部斬首。雖然以往有功,但是概不赦免。往後凡目無軍紀,目無國法,臨陣退縮者,一概處置,絕不縱容。”張永德見柴榮氣衝斗牛,道:“陛下英明神武,但是樊愛能握有兵權,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

柴榮知道樊愛能不是尋常武將,不是說殺就殺的。一旦操之過急,逼得他狗急跳牆,慫恿禁軍叛亂,反而適得其反,這正是自己猶豫不決的地方。只聽得張永德又:“以臣之見,先穩住侍衛司禁軍,伺機解除樊愛能等人的兵權,沒有了兵權,縱然他們想做亂,也無能爲力了。”柴榮心中也是這般謀劃,頷首道:“讓朕好好想想。”張永德問道:“要不要傳王溥等近臣一同商議?”柴榮道:“大家集思廣益,更爲穩妥,傳李重進、王溥、潘美進帳。”張永德答應一聲,傳來李重進等人,進帳之前吩咐趙匡胤禁衛森嚴,不得放進一個無關之人。趙匡胤領命,當下加派人手守在中軍大帳四周。

衆人進帳,行過禮後,柴榮道:“大家都坐。”待衆人衆人坐下之後,柴榮又道:“傳見你們,爲的是一件事,樊愛能等目無國法,鮮廉寡恥,置忠義於罔顧,朕決意處斬,重整軍紀。”衆人方知他幾天不出帳,原來是在謀劃這件事。王溥道:“陛下要臣等做甚麼,請下詔罷。”柴榮道:“樊愛能手綰兵符,黨羽遍佈侍衛司禁軍,朕擔心牽一髮而動全身,稍有差池,會引發侍衛司禁軍譁變,甚至叛亂,想聽聽你們的主意。”王溥道:“陛下所慮極是,茲事體大,一定要仔細謀劃。出手務必快準狠,不給樊愛能反抗的機會,不知道陛下要處斬多少人?”柴榮一字一頓道:“朕準擬軍使以上變節軍官一體處斬,該殺之人,一個不留。”這句話說的冰冷峻厲,字字誅心,李重進等人聽在耳中,不禁背脊發涼。

王溥道:“樊愛能不尊皇命,罪有應得,死不足惜,可是處斬他之後,誰來執掌侍衛司兵權?”柴榮腦中思索可靠的人選,交戰以來,李重進一直身先士卒,執堅披銳,再說又是表兄,除了他再也沒有更加合適的人選了,當下道:“李重進。”李重進站起身來,道:“處斬樊愛能之後,你出任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進爭奪皇位輸了,雖然一直耿耿於懷,但是出任侍衛司統帥,受到重用,這口氣也就消了,當下道:“臣奉詔。”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是二品武官,俗稱太尉,執掌侍衛司禁軍,端的位高權重,乃是軍中第一人。張永德眼見柴榮口諭除授李重進爲都指揮使,官職比自己高,權勢比自己大,心中不是滋味,當下道:“陛下,臣要舉薦一人。”柴榮問道:“舉薦何人,說來聽聽。”張永德道:“臣要舉薦開封府馬直軍使趙匡胤。”柴榮微微一笑,道:“他有甚麼功勞,值得你舉薦?”張永德道:“當日陛下單槍匹馬衝向劉崇的時候,戰局混亂,趙匡胤看出獲勝之機,向臣獻計,說道我軍還沒有敗。臣依計而行,分了一部分兵給他,自己則領兵衝上山坡,萬箭齊發,射殺了北漢第一猛將張元徽。我軍反敗爲勝,趙匡胤功勞卓越,臣覺得應該重用。”柴榮問道:“傳他進來。”張永德當下走出中軍大帳,來到趙匡胤面前,道:“趙軍使,我向陛下說明你的功勞,陛下傳你進去。”趙匡胤喜之不勝,躬身行了一禮,道:“多謝駙馬提攜。”張永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陛下雄才大略,銳意進取,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一定會重用你的,好好幹。”趙匡胤毅然道:“下官一定忠心報國,不負駙馬舉薦之恩,不負陛下器重之恩。”張永德道:“陛下在等你,進去罷。”

趙匡胤跟隨張永德走進中軍大帳,行了一禮,道:“陛下傳見,有甚麼吩咐?”柴榮微笑道:“駙馬在朕面前舉薦你,說你獻計,扭轉戰局,功不可沒,怎麼自己不向朕說?”趙匡胤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追隨陛下左右,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沒有多大功勞。”柴榮見他絲毫不言功勞,顯得虛懷若谷,更加賞識,道:“你跟隨朕有些年頭了,一直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朕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原該重用了。等到戰事結束,朕再酌情除授官職。”柴榮口惠而實不至,升官還要等到戰事結束之後。換成別人,沒有得到現成的好處,勢必大失所望,滿腹牢騷。趙匡胤卻不急不躁,自己還年輕,出力的時候多的是,有的是機會立功,當下跪下謝恩,肅容道:“多謝陛下賞識,臣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柴榮道:“朕任人唯賢,取才不拘一格,萬變不離其宗的就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究。既然你進來了,就告訴你現在的事罷。”轉頭看了看張永德,張永德會意,道:“樊愛能當天不戰而逃,陛下決意斬殺軍使以上軍官。”趙匡胤道:“臣的父親現任殿前司鐵騎右廂都指揮使,發小韓令坤任殿前都虞候,他們這次也隨陛下親征。他們忠心報國,沒有擅離職守,此事能夠出力。”

柴榮點了點頭,道:“這樣更好了,潘美、李重進,你們探聽樊愛能的虛實動靜。王溥,你即刻草擬詔書。先不要走露風聲,以免打草驚蛇。只待時機成熟,立刻解除樊愛能諸將的兵權。”衆人領命,各自分頭行事。

趙匡胤找到父親和韓令坤,來到僻靜之處。喜形於色道:“適才進帳,陛下說我有功,戰事結束之後再除授官職。”韓令坤着實爲他高興,趙弘殷問道:“陛下說過除授甚麼官職沒有?”趙匡胤搖頭道:“還沒有。”趙弘殷皺眉道:“這不是畫一張大餅,看不見吃不到嗎?”趙匡胤道:“孩兒不急,以後立功的機會多的是。”趙弘殷嘆息一聲,道:“只能這麼想了。”趙匡胤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旁人之後,壓低聲音道:“樊愛能當天帶領禁軍逃離戰場,陛下雷霆震怒,爲整肅軍紀國法之計,爲提振軍威士氣之計,決意處斬軍使以上軍官。”趙弘殷和韓令坤對望一眼,趙弘殷皺眉道:“陛下這麼做,是不是太魯莽了?須知樊愛能不是傻子,一定不會坐以待斃。萬一真的逼得他鋌而走險,好不容易穩住的局勢又亂了。此前沒有斬殺太尉的先例,要有人勸勸陛下三思而行啊。”韓令坤心中卻不這麼想,道:“趙叔,誰說太尉就不能殺?功是功過是過,縱然太尉有過,就要受到嚴懲。陛下下此決心,一定是深思熟慮過的。”

趙匡胤點了點頭,道:“陛下賞罰分明,我打心底贊同。如果樊愛能臨陣脫逃,而不受責罰,三軍將士怎麼想?上行下效,大家是不是都能蔑視皇命,目無王法?打仗靠的是軍紀嚴明,令行禁止。殺了無用之輩,提拔有用之人,周軍才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韓令坤只聽得血脈噴張,連連點頭。趙弘殷道:“皇命如此,咱們見機行事就是。”韓令坤點了點頭,道:“趙叔,該怎麼做,侄兒聽你的。”趙弘殷沉吟片刻,道:“此乃天大的機密,咱們知道就可以了,斷然不能走露了風聲。泄密事小,引發樊愛能叛亂事大。首先約束自己的部下,好生休整,沒有事不要亂說亂走。”韓令坤頷首說是。

潘美帶領兩名軍吏,捧着兩壇御酒來到樊愛能帳中。柴榮即位之後,已然授潘美爲供奉官了。供奉官雖然無權無勢,卻是常伴天子左右的近臣。樊愛能連天子都沒有放在眼裡,潘美這個小小的供奉官,當然更加入不了法眼。他與潘美素無來往,瞥了一眼,大大咧咧道:“供奉官來見本太尉,所爲何事?”潘美見他倨傲之情形於辭色,假裝沒有看見,微笑道:“是陛下差下官來見太尉的。”樊愛能這才站起身來,問道:“陛下有甚麼口諭?”潘美笑道:“太尉不要拘謹,陛下知道太尉辛苦了,差下官送來兩壇御酒。”樊愛能大喜過望,咧嘴笑道:“還是陛下體恤臣下,既是陛下所賜,沒有不收的道理。”當下吩咐軍吏收了兩壇御酒。

潘美又道:“陛下還說,大軍在此處休整了數日,怕太尉多心,怕將士們不解,讓下官來說說。”樊愛能大皺眉頭道:“是啊,打了大勝仗,劉崇也逃回北漢了,大軍回朝了。可是在此一呆就是多日,將士們早就議論紛紛了。要不是本太尉壓着,只怕早就鬧到陛下跟前了。”潘美道:“太尉有所不知,陛下一來是累了,二來想下一步怎麼走。”樊愛能皺眉道:“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這還不簡單嗎?”潘美搖頭晃腦道:“太尉沒有看懂陛下之心意,且聽下官慢慢道來。”樊愛能心中泛着嘀咕,坐下問道:“打了勝仗,陛下還想怎樣?”

潘美道:“這國與國交戰,好比是人與人打架,別人抄着傢伙衝到咱們家裡,不由分說,一通打砸,是你會怎麼想怎麼做?”樊愛能用力一拍書案,大聲道:“那還用問,當然是衝到別人家裡砸個稀巴爛了。”潘美笑道:“太尉都這麼說了,陛下的心意應該知道了罷。”樊愛能問道:“如此說來,陛下想打到太原城下?”潘美含笑道:“太尉仔細想想,只許劉崇打到大周境內,難道就不許咱們打到北漢嗎?”樊愛能歪着腦袋想了一會,道:“雖然是這麼個道理,可是我總覺得不妥。”潘美道:“軍人就是爲了打仗,如果能一舉攻破北漢,太尉再立新功,怕不要晉封王爵了。”樊愛能聞得此言,一陣驚喜,急忙問道:“此話何解?”潘美笑道:“恭喜太尉,高平一戰大獲全勝,陛下準擬授太尉爲國公,王溥相公正在草擬詔書,陛下御覽之後就能正式下詔了。”柴榮即位之後,授王溥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位列宰相。因爲極力贊成柴榮御駕親征,這次也隨駕軍中,參贊軍機。

樊愛能心中狂喜,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而起,問道:“此話當真?”潘美微笑道:“下官有幾個膽子,敢假傳聖意?”樊愛能一陣大笑,道:“陛下聖明。”潘美道:“陛下當然聖明,所以不會善罷甘休。太尉執掌禁軍,如果挾高平之戰的餘威,身先士卒,一舉攻破北漢,立下不世之功業,晉封王爵,指日可待。”樊愛能一陣面紅耳赤,不禁心往神馳,想入非非,越琢磨越覺得潘美所言有理,也越看覺得他順眼了,當下道:“坐下說話。”他前倨後恭,態度大爲轉變,潘美心中冷笑,告謝坐下之後,又道:“你我入仕爲了甚麼?還不是爲了建功立業,封侯拜相。若只止步於此,太尉還能再往上高升嗎?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太尉若要與王爵失之交臂,那就勸說陛下退兵算了。”他能言善辯,當下口若懸河,只說的樊愛能神魂顛倒,最後正色道:“陛下之命,本太尉一百個贊成,誰敢再說退兵,當以禍亂軍心治罪。”

潘美道:“陛下還讓太尉擬定軍使以上有功軍官的名單,好一一升賞。”樊愛能連聲說好,當下擬定好名單,交給潘美,道:“上面這些都是有功的軍官,請陛下升賞。”潘美仔細數了一下,竟然多達七十餘人,用腳後跟想都知道這些人皆是他的黨羽,微微一笑,道:“太尉等好消息罷,下官回去覆命了。”樊愛能心中高興,竟然破天荒的親自把潘美送出軍帳。轉身回到軍帳,想象晉封王爵的場景,不禁飄飄然如癡似酲,渾身骨頭都輕了好幾斤,心想:“這可真是好運來了,城牆也擋不住。”

潘美走進中軍大帳,呈上名單,道:“陛下,這是樊愛能親自擬定有功軍官的名單。”柴榮看了一遍,道:“不用想,名單上這些軍官都是他的鷹犬爪牙。”潘美頷首說是。柴榮冷笑一聲,道:“有了這份名單就好辦了,按圖索驥,明升暗降,統統調離侍衛司,授以沒有實權的虛職。”潘美應聲答是,柴榮又咬牙道:“沒有了這些爪牙,我看樊愛能還怎麼興風作浪?”

次日柴榮下詔,授樊愛能爲國公,並升賞所謂的有功軍官。與此同時,將殿前司軍官安插進侍衛司。如韓令坤此前是殿前都虞候,現在改任侍衛司龍捷軍左廂都指揮使,領泗州防禦使。義社十兄弟的老大李繼勳此前任殿前副都指揮使,現在改任侍衛司虎捷軍右廂都指揮使,領永州防禦使。侍衛司下轄龍捷、虎捷等諸軍,龍捷軍乃馬軍,虎捷軍乃步軍,兩軍皆有左右兩廂。配備精良,人數衆多,乃是侍衛司禁軍精銳主力。這次柴榮御駕親征,龍捷廂軍和虎捷右廂軍隨軍出征,另外兩廂則留下來戌衛京師。他們位居津要,手中實實在在的握有兵權。反觀樊愛能的黨羽爪牙,一個個雖然也升了官,但是明升暗降,成爲了沒有實權的閒散官員。反正閒官多的是,柴榮硃筆一揮,毫不心疼的整筐整筐除授。再說這是假的,事成之後,怎麼除授出去,再怎麼原封不動的收回來。

軍中走馬換將,交割官符印信,雖然繁瑣,但是有條不紊,竟然沒有引起樊愛能疑心。原來他鬼迷心竅,正沉浸於封王的美夢之中,無法自拔。他的黨羽爪牙們都被解除了兵權,改授文官,一個個換上了文官服飾。他們從前都是大大咧咧、不修邊幅的軍官,忽然之間脫下鎧甲,解下了佩劍。戴上展腳襆頭,穿上官袍,竟然渾身的不自在。衆人齊聚樊愛能的軍帳之中,有的歪戴着襆頭,有的敞着官袍,有的穿不慣長袍,竟然把袍子扎進了腰帶。樊愛能指着一名渾身抓癢的軍官,皺眉問道:“你渾身上下找甚麼?”那軍官五大三粗,膀闊腰圓,新的官袍又不合體,穿在身上緊繃繃的。他滿臉橫肉,一部絡腮鬍子,根根又粗又長,不發火都是一臉兇像。穿着文官服飾,不倫不類,怎麼看都覺得彆扭。他咧嘴道:“換上這身官袍,我怎麼渾身發癢,是不是官袍裡有跳蚤蝨子?”樊愛能斥道:“胡說,陛下賜的新官袍裡怎麼會有跳蚤蝨子?”越看他越覺得不自在,皺眉道:“你瞧瞧你那付熊樣,連件官袍都穿不整齊,襆頭還是歪的。文官要有文官的樣子,趕緊把鬍子颳了。”環望衆人,一個個不倫不類,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搖頭嘆息,道:“你們看看自己都是甚麼樣子?”衆軍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別人好笑,互相取笑起來。

樊愛能見他們居然開懷大笑,搖頭道:“看到你們這些不倫不類的模樣,本太尉想起了一個成語,那就是沐猴而冠。”那滿臉鬍子的軍官問道:“請教太尉,甚麼是沐猴而冠?”樊愛能道:“就是猴子穿上了人的衣裳,雖然有模有樣,畢竟還是畜生,怎麼看都不順眼,就像你們現在這付模樣。猴子就是猴子,穿上衣服,也沒有人樣。”言罷捧腹大笑,衆人也跟着鬨堂大笑起來。那滿臉鬍子的軍官道:“咱們都是大老粗,穿不慣這文縐縐的官袍,還是讓咱們換回軍服罷。”衆軍官感同身受,紛紛應聲附和。樊愛能大皺眉頭,道:“要不本太尉怎麼說你等是沐猴而冠呢?升官不好嗎?本太尉在陛下面前替你等美言,說的口乾舌燥,爲你等謀求了升賞,怎能說不要就不要?你等都升了官,都出息了,該不會過河拆橋,忘了本太尉的恩德罷?”衆軍官忙說不敢,一名瘦子軍官道:“咱們能有今日,全是太尉所賜,怎敢忘記太尉的恩德?”一名刀疤臉軍官粗聲粗氣道:“走到哪裡咱們都是太尉的人,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太尉一聲令下,上刀山下火海,我絕不含糊。”衆軍官紛紛起誓效忠,一個比一個說的慷慨激昂。

樊愛能聽在耳中格外受用,擺手道:“好了,好了,本太尉知道你們都忠心耿耿,不然也不會向陛下舉薦你們。你們隨本太尉出生入死,如今都升了官,也不枉本太尉一番苦心栽培。武官要有武官的氣勢,文官要有文官的儀態。你等都出軍中走出去,改任文官,不能丟本太尉的臉,先把襆頭戴好,官袍穿整齊。”衆軍官當下各自整理官服。樊愛能仔細打量,衆人確是比先前有模有樣了,頻頻點頭,道:“雖然比適才好了,但還是差那麼一點味道?”一名三角眼軍官問道:“請問太尉,甚麼味道?”樊愛能斜眼望着帳頂,想了一陣,忽然想到了甚麼,伸手一拍書案,道:“你們見過朝中的大臣們怎麼說話怎麼走路嗎?”衆軍官面面相覷,那三角眼軍官道:“咱們這些人天天呆在軍營裡,沒有見過朝中的大臣們怎麼說話怎麼走路。”衆軍官紛紛說是。

樊愛能道:“如今你們都是文官了,說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又吼又叫了,要慢條斯理,氣定神閒。看到沒有,就像本太尉這樣。”說着站起身來,一邊昂首擺臂,踱步而走,一邊道:“不但說話要改,走道的姿勢也要改。你們瞪大眼睛仔細看着,一步一個腳印,慢慢騰騰的走。而不能像以前,一陣風似的。”衆軍官此時此刻總算見識到了,原來走路也有這許多規矩和名堂。有的嘖嘖稱奇,有的驚訝詫異,但是都把眼珠子瞪得又圓又大。樊愛能隨手點了一名軍官出來,道:“你學着本太尉的樣子走幾步。”那軍官回憶樊愛能適才的步伐,陡然之間竟然不知道是該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急得抓耳撓腮。樊愛能怒道:“你等甚麼?等天黑了才走嗎?”那軍官愁眉苦臉道:“下官該先出那隻腳?”樊愛能不禁火冒三丈,罵道:“瞧你那熊樣,路都不會走了嗎?”越想越氣,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腳。那軍官向前趔趄一步,斗然之間,靈光一現,竟然學着樊愛能的樣子踱步而行起來。樊愛能大喜,道:“就是這樣,穩住穩住,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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