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第六十八回

趙匡胤一戰定乾坤

董遵誨思過圖報效

李筠帶領一千軍馬來到大宋與北漢交界處的長平驛附近,遠遠看到黃蓋傘。劉鈞坐於黃蓋傘之下,身後是四千北漢軍。劉崇死後,他繼承了皇位,成爲北漢皇帝。他三十六七歲年紀,五官與劉崇有幾分相似,上脣蓄着鬍鬚。雖然身穿黃袍,但掩不住書卷氣。兩人見面,李筠拱手爲禮,道:“見過北漢皇帝。”劉鈞微微一笑,道:“賜坐。”一名太監搬來一張錦墩,李筠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坐到劉鈞對面。劉鈞笑道:“將軍要朕佽助,除非稱臣不可。”李筠彷彿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斷然道:“此生此世,我只忠於周室,決計不會向別人稱臣,趙匡胤不行,你也不行。”頓了一頓,又道:“既然你沒有誠意,那就不用再談了。”言罷轉身而去。

北漢宰相衛融道:“將軍且慢。”李筠停下腳步,轉身問道:“你是何人?”衛融道:“我是北漢宰相衛融。”頓了一頓,又道:“將軍忠於周室,其志固然可嘉,但你有沒有想過,僅憑你一人之力,決計鬥不過趙匡胤。”李筠傲然道:“我與世宗皇帝稱兄道弟,無論資歷還是威望,無人能出其右。禁軍裡的將校皆是我的故交,只要我振臂一呼,必然趨之若鶩。沒有你們,我一樣能爲周室報仇。”衛融嘿嘿而笑,李筠怒道:“你笑甚麼?”衛融道:“將軍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嗎?”李筠問道:“甚麼一朝天子一朝臣?”衛融道:“趙匡胤謀朝篡位之後,爲穩固皇權之計,不會繼續重用忠於周室的大臣,而是重用自己的親信心腹。此乃帝王之術,將軍不可不察。好比將軍,他不但不會重用,反而要千方百計除之而後快。因爲將軍忠於周室,只要你活着,他就寢食難安。”李筠心中默然,趙匡胤竊奪周室江山之後,原大周的文武大臣一概留任,文臣沒有甚麼變化,但是禁軍卻走馬換將,非復昔日了。李重進雖然升任中書令,但是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的實職被褫奪了,兵權已經不在,不折不扣的明升暗降。現在殿前軍和侍衛親軍,都換成趙匡胤的人了。他越想越氣,咬牙道:“趙匡胤好生卑鄙無恥。”

衛融又道:“中原有兩支禁軍,分別是侍衛親軍和殿前軍。世宗皇帝整兵練卒,這兩支禁軍改頭換面,軍威大盛。沒有北漢和遼國佽助,昭義軍決計不是大宋禁軍的對手。”李筠瞪眼道:“怎麼又扯上遼國了?”衛融道:“萬一出師不利,可以向遼國借兵。將軍的昭義軍加上北漢軍馬,當然不懼宋軍。但是凡事不預則廢,一旦開戰,牽一髮而動全身,想的周全一些總是沒有錯的。我說萬一出師不利,還可以向遼國借兵。放眼四海,除了北漢,再也沒有別國能助將軍一臂之力了,請將軍三思。”劉鈞道:“只要將軍稱臣,朕即授你爲西平王,制書都已經準備好了,只要將軍點頭既可。”李守節道:“家父是不會向你稱臣的,請回去罷。”劉鈞微微一笑,道:“不急,將軍可以慢慢想,朕等你答覆。”

回到太平驛,李守節道:“阿爹,咱們回潞州罷。”李筠搖頭不語,李守節問道:“難道阿爹真想向劉鈞稱臣?”李筠沉吟良久,終於下定決心,道:“既然別無他法,我向他稱臣就是。”李守節勸道:“阿爹,咱們是中原的臣子,何苦改弦更張?難道阿爹那麼在意西平王的爵位?”李筠吃了秤砣鐵了心,咬牙道:“做不做西平王,我沒放在心上,不戩滅趙匡胤,爲世宗皇帝報仇,我就不叫李筠。”李守節還要再勸,李筠斬釘截鐵道:“我心意已絕,不要再說了。我有儋珪槍、撥漢馬,何愁天下不平!”儋珪是他麾下愛將,槍法出神入化。以一敵百,不在話下。撥漢馬乃是一匹千里挑一的良駒,能日行七百里。李筠視若致勝法寶,有這一將一馬,足可傲視天下。

爲了表達忠心,李筠把監軍周光遜五花大綁,押到劉鈞駕前。李筠大喜,當即命人宣讀制書,授李筠爲西平王。不僅讓宣徽使盧贊出任監軍,還撥給李筠四千軍馬。這四千北漢軍居多面黃肌瘦,軍服也是補丁摞着補丁,這付軍容比要放的乞丐還要慘不忍睹。李筠雖然大皺眉頭,可是又不好拒絕,只得勉強笑納。回到潞州,李筠一面厲兵秣馬,一面散佈趙匡胤忘恩負義,陰謀篡位的罪證。盧贊見昭義軍只是操練,卻沒有出兵的跡象,問道:“請問西平王,何時能夠出兵?”李筠把原來的監軍綁了,卻換來了另一個監軍。知道劉鈞信不過自己,讓盧贊來監視自己,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於是沒好氣道:“你管我甚麼時候出兵?”盧贊見他大呼小叫,看這樣子,似乎沒有把自己這個監軍放在眼裡,也不禁來氣,亢聲道:“我是監軍,怎麼管不了?”李筠狠狠瞪了一眼,拂袖而去。

這日李筠召集衆將校及幕僚,道:“萬事俱備,不日就要出兵討伐趙匡胤那廝了。”又對從事閭丘仲卿道:“討伐趙匡胤的檄文寫好了沒有?”閭丘仲卿道:“屬下已經寫好了,請西平王過目。”李筠接過檄文,仔細看了一遍。檄文揭發了趙匡胤種種罪行,當真罄南山之竹難書惡,決東海之波難滌其罪。又說他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簡直是一文不值。李筠頻頻點頭,很是滿意。閭丘仲卿道:“禁軍驍勇善戰,昭義軍恐怕不是對手。雖然北漢答應應援,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眼下的局面是以弱戰強,戰事必定曠日持久。最好的辦法是西下太行山,抵達懷州、孟州,堵塞虎牢關,佔據洛邑。然後伺機而動,奪取天下。”李筠不以爲然,道:“難道你忘了,我乃前朝宿將,與世宗皇帝稱兄道弟。一旦起兵,禁軍裡的將校必然歸順。”閭丘仲卿見他剛愎自用,不採納自己的計策,不禁暗自嘆息。

這日李筠留下李守節鎮守老巢潞州,自己打着爲大週報仇復國的旗號率兵南征,一舉攻克澤州。澤州位於潞州之西,面向太行山。如果捷足先登,衝上太行山,扼守天險,再順勢而下,佔據黃河上游,那麼就能切斷東京開封的漕運之路。漕運之路被切斷,莫說趙匡胤根基尚淺,就是根深蒂固,也要岌岌可危。軍情緊急,舉朝震驚。趙匡胤急命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石守信和殿前副都點檢高懷德率軍出征,並且面授機宜,搶在李筠前面佔據太行山。

石守信和高懷德剛剛出發,崔守徇就回到了京師入宮覲見,道:“陛下,李重進命臣去潞州面見李筠,商議結盟事宜,這是李重進的親筆信,請陛下過目。”立國剛剛四個月,李筠和李重進這兩大藩鎮就高舉了叛旗,而且還要合縱連橫,一同對抗大宋。局勢危如累卵,大廈將傾,趙匡胤神情變得凝重,看完密信,道:“李筠已經反了。”崔守徇神情驚訝,問道:“甚麼時候的事?”趙匡胤道:“幾天前的事。”頓了一頓,又道:“李重進天生反骨,今生今世都不會臣服於朕的。他叛逆謀亂,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與李筠聯手,就很難應付了。朕要逐一擊破,你要想方設法拖住他,待朕解決了李筠叛亂之後再兵進揚州。”崔守徇應聲說是。

崔守徇告退之後,趙匡胤命人傳趙普和趙光義。二人走進別殿的時候,趙匡胤正在觀看地圖。趙光義道:“阿哥,你傳咱們,有甚麼急事?”趙匡胤道:“李重進要與李筠結盟,一同謀逆反叛,崔守徇把密信交給我了。密信在案上,你們看罷。”看完密信,趙光義不禁憂心忡忡,問道:“阿哥,要是他們二人結盟,咱大宋就岌岌可危了,這可如何是好?”他畢竟年輕,這種生死存亡的大事面前,頓時手足無措,沒有半點主意。趙普道:“是啊,要是逐個擊破,並非十分艱難之事,怕的就是他們聯手作亂。”趙匡胤道:“我讓崔守徇回揚州想盡一切辦法拖住李重進,擊破李筠之後,再兵進揚州。”趙普道:“眼下只能這樣了。”趙匡胤道:“李筠和李重進跳了出來,但是不知道還有多少藩鎮摩拳擦掌,蠢蠢欲動,爲速戰速決之計,我要御駕親征。”趙普道:“大宋立國才四個月,陛下就要御駕親征,是不是太倉促了些?”趙匡胤道:“世宗皇帝剛剛即位也被逼的御駕親征,我現在的處境比他更糟,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御駕親征,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言辭之中透着幾許慷慨悲愴。

趙光義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和阿哥一起出徵。”趙匡胤搖了搖頭,道:“要是咱們都走了,京師怎麼辦?你還太年輕,挑不起大梁。此戰如果大獲全勝,自不待言。如果出師不利,則平,你就分兵鎮守河陽,別做一家計較。”所以要如此安排,是因爲太過謹慎小心了。爲了肅清叛亂,身爲天子,除了決一死戰,無路可退。不勝即死,絕無二心。

五月二十一日,趙匡胤重操舊業,戴上金盔,罩上鎧甲,御駕親征。在此之前,已經命殿前都點檢慕容延釗、彰德軍節度留後王全斌增援石守信了。爲了一戰即勝,帶走了大部禁軍,只留下小半禁軍拱衛京師。剛出開封沒有多久,中書舍人趙逢侍自己從馬上摔下去,明明只是擦破了點皮,非說受了重傷,請求回開封養傷。趙匡胤雖然剛過三十四歲,但是早年浪跡江湖,歷經無數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人情看得通通透透。人心都是趨炎附勢,趨利避害。所謂權門如市,你大權在握的時候,人們趨之若鶩,竟相巴結。你失勢的時候,就樹倒猢猻散了。此乃天經地義,無可厚非。同樣的道理,君王英明神武,大臣們纔會心悅誠服。知道趙逢侍首鼠兩端,覺得自己無法大獲全勝,因此自己從馬上摔下來。他沉吟片刻,道:“既然你受了重傷,那就回去養傷罷。”趙逢侍如蒙大赦,騎上駿馬,趕回開封。

起兵之初,李筠一舉攻破澤州,情勢大好。倘若按照閭丘仲卿進獻的方略,急登太行山,扼守天險要道,而後佔據黃河上游,進而控制沿岸的永豐、迴路、河陽等糧倉,切斷通向開封的漕運要道,說不定真的能與趙匡胤一爭高下。但是他有勇無謀,不僅不依計而行,而且本末倒置,整日與監軍盧贊扯皮拉筋。劉鈞大傷腦筋,只得派遣宰相衛融趕赴澤州,爲二人調停。如此一來,自是坐失了良機。

石守信和高懷德領軍日夜兼程趕往前線,在太行山下與叛軍激戰半日。叛軍死傷三四千人,士氣大挫,退守澤州。趙匡胤趕到澤州的時候,澤州已經被宋軍圍得水泄不通了。對待立國以來,第一個起兵叛亂的藩鎮,趙匡胤不會心慈手軟,登上高臺,劍指澤州,下令攻城。戰鼓號角聲響起,宋軍吶喊聲激盪雲霄,潮水一般四面攻城。大軍壓境,李筠非但毫無懼色,反而愈加亢奮,仗劍道:“趙匡胤,我要與你決一死戰。”轉頭又道:“澤州就是趙匡胤折戟之地,北漢援軍甚麼時候能到?”衛融道:“我來之前,遼軍還沒有集結完畢,不過快了。”李筠怒道:“怎麼又是遼軍?趕緊告訴陛下,速發軍馬,裡應外合,戩滅宋軍,易如反掌。”他口中的陛下指的是劉鈞。衛融皺眉道:“澤州給圍得水泄不通,使者無法出去。”李筠道:“機不可失,快想辦法。讓使者扮成宋軍,混出城去。”衛融連聲說是。

趙匡胤親自督戰,三軍將士也沒有一絲懈怠,但是叛軍負隅頑抗,打了五六天仍然僵持不下。李筠以爲趙匡胤黔驢技窮,不過如此,更加不可一世,每天站在城樓上對着趙匡胤揮舞寶劍,耀武揚威。澤州久攻不破,李重進又在揚州磨刀霍霍,一旦兩支叛軍匯合,後果不堪設想。趙匡胤心急如焚,當下召集商議對策,道:“已經打了六天了,澤州城仍然巋然不動,大家可有甚麼辦法速戰速決?”石守信道:“啓稟陛下,不是將士們不用命,澤州城牆高聳堅厚,急切之間,實是難以攻破。”高懷德道:“將士們日以繼夜攻城,傷亡與日俱增,士氣已經有些低落了,不如休戰幾日,讓將士們好好休息一下。等到士氣恢復,再一鼓作氣,拿下澤州。”趙匡胤深諳士氣乃是取勝的關鍵,如果強令攻城,只會再而衰,三而竭,反而適得其反,只得道:“好罷,那就暫且休戰。”頓了一頓,又道:“張瓊。”張瓊問道:“陛下有甚麼吩咐?”趙匡胤道:“速回京師,運三十萬貫錢來,現在就動身。”張瓊領命而去。戰事急迫,趙匡胤卻要運錢來澤州,衆將無不滿頭霧水,大惑不解。紛紛猜想,準備三十萬貫錢,無非是爲了收買叛軍。

這夜亥時,李處耘走進中軍大帳,道:“陛下,臣這幾天都看到李谷李相出入各營寨,私下打聽,他竟然在散佈謠言。”趙匡胤霍然而起,問道:“他在散佈甚麼謠言?”李處耘道:“他在向將士們散佈陛下無法獲勝的謠言。”趙匡胤厲聲道:“你沒有聽錯?”李處耘信誓旦旦道:“臣沒有聽錯,千真萬確。”頓了一頓,又道:“他在軍中散佈謠言,動搖士氣,與叛徒無異,應該立刻明正典刑,殺了他祭旗。”趙匡胤已經不是從前衝鋒陷陣的武將了,而是一國之君,一言一行,都關乎國運,絕不能意氣用事。於是靜下心來,來回踱步,心想李谷既然散佈謠言,那麼就是在幫李筠。除了李谷,究竟還有多少大臣和李筠藕斷絲連,暗通款曲?既然他擾亂軍心,那就不能留在軍中了。思忖既定,當下道:“傳李谷來見朕。”李處耘領命而去。

過了一陣,李谷走進中軍大帳,道:“這麼晚了,陛下傳臣,有何吩咐?”趙匡胤笑道:“李相請坐。”李谷依言坐下,道:“陛下,澤州久攻不下,將士們都有些急躁了。”趙匡胤道:“是啊,將士們也都累了,因此朕下令休戰,等到士氣恢復,再一舉攻破澤州。”頓了一頓,又道:“聽說李相不辭辛勞,每天都進出各營寨,與將士們都談些甚麼啊?”李谷做賊心虛,咳了幾聲,藉此掩飾心中不安,道:“臣知道將士們不易,因此與他們說說話,以此激勵士氣。”趙匡胤見他睜着眼睛說瞎話,也不點破,問道:“李相病了嗎?”李穀道:“臣偶染微恙,沒有甚麼大礙。倒是陛下,親臨戰場,一定要保重龍體。”趙匡胤笑道:“朕剛滿三十四歲,年富力強,春秋鼎盛,身體健壯的很。”頓了一頓,又問道:“李相貴庚?”李谷回道:“臣已經五十有八了。”趙匡胤道:“李相五十八歲了,還要隨朕出征,真是難爲你了。”李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應該做的。”趙匡胤微微一笑,道:“李相深明大義,不愧是大臣風範!不過生病了,朕心中難安啊。如果把你留在軍中,就怕有些不明真相之人會說朕不體恤大臣。既然病了,就回去養病罷。”又吩咐李處耘,道:“你明天就護送李相回京。”語氣決絕,容不得李谷推辭,李谷只得謝恩。

連日來宋軍都按兵不動,李筠更加趾高氣揚,常常在城樓上上躥下跳,叫囂着決一死戰。爲了激怒趙匡胤,天天拿着檄文翻來覆去誦讀。趙匡胤知道時機未到,只得壓抑怒火,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以不變應萬變。

這日張瓊護送三十萬貫錢來到澤州,趙匡胤當即下令集結三軍將士,把裝滿銅錢的箱子打開,一字排開,擺在他們的面前。簇新的銅錢在陽光照耀之下,金光閃閃,耀眼生花。趙匡胤大聲道:“這是三十萬貫錢,攻破澤州,打敗李筠,朕就把這些錢賞賜給你們。”將士們一個個眼冒金光,大聲歡呼。更有甚者已經摩拳擦掌,似乎等不及了。趙匡胤又道:“第一個衝進澤州者,賞錢三萬貫!”此令一出,三軍將士又是一陣歡呼。趙匡胤凝望將士,眼見士氣如虹,打鐵趁熱,當即下令攻城。他起自卒伍,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尋常士卒一步步登上天子寶座,知道士卒們想要的是甚麼。當兵打仗,無非是爲了混口飯吃,養活一家老小。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此士氣萎靡不振之際,甚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都是空口無憑的大話。就算說破了嘴巴皮子,三軍將士也不會爲之所動。唯有不吝賞賜,真金白銀,方能提振士氣,鼓舞人心。

三萬貫錢可是一筆不菲的橫財,常人幾輩子也掙不到。一枚枚的數,都要幾天時間。有了三萬貫錢,下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士卒們誰都不想放過這個大發橫財的機會,無不暗暗發誓,第一個衝進澤州,勇奪三萬貫賞錢。李筠眼見宋軍故技重施,再次大舉攻城,並不慌亂,好整以暇的下令射箭,擊退宋軍。叛軍以逸待勞,居高臨下,佔盡地利之勢。只要堅守城池,等到援軍到來,必能反守爲攻,那時澤州就是趙匡胤葬身之處。李筠原本指揮自如,但是越看越不對勁。雖然羽箭鋪天蓋地,但是宋軍卻前赴後繼,沒有一個人退縮。一個人中箭倒下,竟然有十個人衝上來,似乎不懼生死一般。幾天沒有交戰,宋軍忽然變得神勇無敵了,難道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心中好生疑惑。

軍校馬全義衝到城下,忽然臂上一陣刺痛,原來被一支羽箭射穿了臂膀。他面不改色,大吼一聲,折斷羽箭。衝到長梯之前,咬緊長劍,雙手抓緊長梯,雙足連蹬,轉瞬之間就登上了城牆,隨即持劍猛劈猛砍。後來的士卒也陸續攀上城牆,浴血奮戰。澤州城雖然固若金湯,但是宋軍攻勢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撕開了無數條口子。數十名宋兵合抱巨木,終於撞破了城門,宋軍揮舞刀槍,嘶聲吶喊,潮水一般衝進城去。

即位以來,趙匡胤一直小心翼翼,爲了穩住局勢,爲了安撫人心,所有大周官員不論親疏遠近,一概留任,而且加官進爵,不吝賞賜,爲的就是要開創新朝新氣象。然則委曲求全換來的卻是武將起兵叛亂,文官離心離德。心中的不滿和委屈終於在城門撞破了那一瞬間爆發,衝動之下,竟然忘了自己是天子的身份,馳騁沙場的本性油然而生,還和從前一樣,身先士卒,馳馬衝進城去,與叛軍混戰。

城門失守,叛軍無心戀戰,節節敗退。更有甚者,扔下兵刃投降乞生。李筠眼見大勢已去,逃回官署。外面殺聲震天動地,知道不久之後,宋軍就會包圍官署。他打定主意,寧死不降,於是放火燒燬官署。正自四處縱火之際,張瓊帶領一隊宋軍破門而入,大聲道:“李筠狗賊,你休想逃走。”李筠扔了火把,昂首大笑,忽然道:“世宗皇帝,臣已經盡力了。”言罷轉身衝進了火海。張瓊‘呸’了一聲,道:“便宜你這狗賊了。”奔出官署,道:“陛下,李筠那狗賊蹈火自焚了。”趙匡胤道:“撲滅火勢。”張瓊答應一聲,轉身進了官署,帶領士卒救火。從火堆中扒出一具燒成黑炭一樣的屍體,正是李筠。幸虧救火及時,官署損失不大。衆文臣武將簇擁着趙匡胤走進官署,趙匡胤坐於正堂上首,問道:“第一個衝進城的士卒是誰?”石守信回道:“啓稟陛下,是軍校馬全義。”趙匡胤道:“帶他來見朕,朕要親自賞他。”石守信當下傳令。

馬全義沒來,北漢宰相衛融卻先被李處耘給押進來了。李處耘道:“陛下,此人是北漢宰相衛融。”趙匡胤走到堂下,鷹瞵虎視,厲聲道:“你就是衛融?”衛融嘆息一聲,垂首道:“我正是。”雖然身陷絕境,卻是不亢不卑,並不搖尾乞憐。趙匡胤又道:“你不在北漢,怎麼來了澤州?”衛融道:“因爲李筠與監軍盧贊見面就掐,吵得不可開交,北漢皇帝命我來爲二人調解。”趙匡胤冷笑一聲,道:“你絕想不到會落在朕的手裡罷。”衛融頷首道:“陛下兵進神速,我想逃也來不及了。”趙匡胤問道:“原來的監軍周光遜呢?”衛融道:“他被李筠綁起來交給北漢皇帝了。”趙匡胤問道:“周光遜是死是活?”衛融搖頭道:“不知道。”

趙匡胤忽然盯着衛融,仔仔細細打量一遍,問道:“聽說你贊同劉鈞幫助李筠來對付朕,這是爲甚麼?”衛融仍然舉止從容道:“我一家老小數十口人都在北漢,怎能不竭力效忠北漢?我既然被俘,沒打算活着回去。願陛下殺了我,不然我會想方設法逃回北漢,決不會爲陛下效力。”趙匡胤見他猶是倔強,怒火攻心之下惡性勃發,拿起劍鞘就打,只打的他血流滿面。衛融高呼道:“臣死得其所!壯哉壯哉!”趙匡胤猛然警醒,急忙收了劍鞘,道:“你是忠臣,朕不是昏君,不能殺害忠臣。”又對李處耘道:“扶他下去治傷。”李處耘答應一聲,攙扶衛融出了官署。

過了一會,馬全義來到官署,單膝下跪,道:“見過陛下。”趙匡胤笑道:“免禮,平身罷。”馬全義謝恩站起。趙匡胤見他臂膀上包紮了起來,問道:“箭傷厲害嗎?”馬全義不以爲然,道:“這點小傷算不了甚麼,過幾天就好了。”趙匡胤笑道:“朕說過,誰第一個衝進城池,賞錢三萬貫,君無戲言,朕賞你三萬貫錢。”馬全義聞得此言,自是心花怒放,又單膝跪下,道:“謝陛下賞賜!”趙匡胤點了點頭,問道:“領了賞錢,你想做甚麼?”起初於三萬貫賞錢志在必得,可是想做甚麼,卻沒有打算。馬全義想了一會,回道:“有了錢,臣想先吃一頭羊。”趙匡胤哈哈一笑,又道:“還會留在軍中嗎?”馬全義道:“臣除了打仗,甚麼也不會,再說留在軍中,可以爲陛下剷除叛賊奸臣。”趙匡胤大喜,道:“你不但打仗勇猛,而且忠心耿耿,是難道的忠勇之臣,擢升龍捷軍左廂都指揮使。”又對石守信道:“把賞錢分發下去,誰敢借機貪污一枚銅錢,朕就軍法從事。”石守信應聲說是。

馬全義力拔頭籌,獲得賞賜擢升,既升官又發財,整個人都容光煥發,精神抖擻,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士卒投來羨慕眼神。他逢人便盛讚趙匡胤賞罰分明,是英明神武的天子。

潞州還在叛軍手裡,爲了掃除餘孽,趙匡胤當即下令開拔。李守節不敢負隅頑抗,身穿白衣,自縛雙臂,出城投降。他跪在趙匡胤的馬前,頓首道:“罪臣李守節辜負皇恩,請陛下降罪。”不知道趙匡胤會如何發落自己,心中惴惴不安。趙匡胤問道:“李筠投身火海,自焚而死,你知道嗎?”李守節道:“臣知道,臣父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聽信劉鈞慫恿蠱惑,與陛下爲敵。”趙匡胤沉聲道:“李筠身敗名裂,是他咎由自取。”李守節見他語氣不善,嚇得匍匐在地。只聽得趙匡胤又道:“李筠叛亂,是他一個人的錯,再說他已經自焚了。你們雖是父子,但是李筠是李筠,你是你。朕不會因爲你們是父子而加罪於你,朕要赦免你,起來罷。”李守節見他沒有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之意,猶是感激涕零,頓首道:“謝陛下不殺之恩!”趙匡胤道:“進城說話。”李守節站起身來,道:“陛下請。”

來到官署,趙匡胤屏退衆臣,只留下李守節一個人,道:“朕問你一件事,李筠生前,圖謀造反的那一陣,可曾聯絡過朝中大臣?”李守節見他舊事重提,心中驚疑不定,跪下道:“臣罪該萬死,求陛下給臣一個痛快。”趙匡胤道:“你以爲朕要折磨你嗎?君無戲言,朕說過赦免你,就不會再追究了。你一五一十回答朕的話,不要有甚麼隱瞞。”李守節道:“臣父生前曾聯絡過李谷李相。”趙匡胤問道:“怎麼聯絡的?”李守節道:“臣父送給他五十萬貫錢。”趙匡胤心中豁然開朗,頷首道:“這就難怪了,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難怪李谷會在軍中散佈謠言。”頓了一頓,又道:“爲了收復澤州,朕只能拿出三十萬貫錢賞賜三軍將士。爲了邀買人心,李筠竟然送了李谷五十萬貫錢,出手不是一般的大方闊綽。”李守節無言以對,腦袋垂的更下。趙匡胤又道:“李筠還收買了哪些大臣?”李守節當下把自己知道事情原原本本供了出來,最後道:“臣未能阻止臣父叛亂,罪責深重,愧對陛下。臣已無顏身居官位,請陛下準臣辭官。”趙匡胤沉吟片刻,道:“你不與李筠同流合污,算得上深明大義。單州還差個團練使,幫朕安撫人心之後,就去單州上任罷。”他不但既往不咎,還委以重任,李守節感激莫名,當下應聲說是。

爲了安撫人心,趙匡胤下詔免除澤州、潞州今年的賦稅。北疆迅速平定,北漢和遼國無法趁火打劫,尚在集結中的遼軍和北漢軍於是各自打道回府。趙匡胤一戰定乾坤,平定了北疆,不但化解了危機,還順勢威懾了北漢和遼國,各地節度使紛紛上表,一則表達忠心,二則歌功頌德。

回到京師,趙匡胤立即召見趙光義和趙普,問道:“我御駕親征的這段時間,京師有甚麼大事?”趙光義道:“這些時日風平浪靜,尤其阿哥平定北疆之後,大臣們的言行舉止都不一樣了。”趙普微微一笑,道:“陛下一戰定乾坤,文臣武將們沒有一個不心悅誠服,因此說話的語氣也不一樣了。”趙匡胤生性謹慎,聞得此言,非但沒有得意洋洋,反而憂心忡忡,道:“還有李重進,他纔是心頭之患。他一天不死,咱大宋就一天不得安寧。”頓了一頓,又道:“李谷收了李筠五十萬貫錢,李守節已經招供了。”趙普和趙光義相顧駭然,趙光義目露寒光,咬牙切齒道:“這個李谷吃裡扒外,喪心病狂,決計不能輕饒。”趙普亦有同感,頷首道:“爲了震懾人心,陛下可以先拿他開刀。”

趙匡胤追查李谷之事,其實並非一定要秋後算賬。他深有自知之明,自己年輕,威望資歷尚淺,不足以服衆。雖然撫有天下,但是在勳貴宿將們的眼裡,還是一個後生小輩。可以容忍李谷與李筠暗通款曲,眉來眼去,但是不能容忍把自己當成傻子白癡愚弄。沉吟片刻,道:“李谷雖然不忠,但是並不一定要殺他,不用他就是了。”

次日趙匡胤在別殿大宴羣臣,範質乃是首相,帶領羣臣祝賀趙匡胤凱旋而歸,分內之事,當仁不讓。他高舉酒杯,道:“陛下御駕親征,一舉戩滅叛逆,大宋幸甚,天下幸甚!臣率領羣臣祝陛下龍體安康,江山永固!”君臣對飲之後,趙匡胤道:“奏樂。”樂師們當下吹簫擊罄,奏起了樂曲。絲竹聲聲,樂曲悠揚。一羣宮女扭動纖纖腰肢,舒展柔柔玉臂,和着樂曲蹁躚起舞。

趙匡胤道:“李相。”李谷站起身來,趙匡胤又道:“李相的病好些沒有?”李谷欠身道:“多謝陛下關心,臣的病好多了。”趙匡胤微微一笑,道:“朕敬你一杯。”李谷忙道:“豈敢豈敢,應該是臣敬陛下。”兩人對飲之後,趙匡胤道:“國家並不富裕,平定叛亂又花了不少錢,家底也空了,李相能否借五十萬貫錢給朕?”李谷大驚失色,酒杯掉落在地。趙匡胤哈哈一笑,道:“國家再沒有錢,也不會窮到向大臣借錢,李相不必擔心。”李谷聽到‘五十萬貫錢’的時候,知道事情已經敗露。別人談笑風生,推杯換盞。他做賊心虛,卻是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董遵誨心想趙匡胤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一定會殺了自己,以血前恥。心想與其受盡折磨凌辱,不如自戕,一了百了。幾度要自行了斷,都被妻子攔了下來。事已至此,他索性豁出去了,每天除了喝得爛醉如泥,就是等死。只等趙匡胤催命的詔書一到,便即自盡,絕不受辱。

這天士卒來報,道:“將軍,老夫人回來了。”董遵誨喝得醉眼迷離,問道:“哪個老夫人?”那士卒道:“就是你的母親,董老夫人啊!”董遵誨酒醒了大半,道:“你沒有騙我?”那士卒正色道:“給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欺騙將軍。老夫人就在外面,將軍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董遵誨當即衝了出去,但見母親身着二等誥命夫人的服飾,站在一頂轎子前面。當初她被遼軍擄走,在幽州爲奴。董遵誨使出渾身解數,用盡辦法也救不回母親,只道今生今世母子再也無法團圓。當他見到母親的那一刻,酒全醒了。撲到母親面前,跪下道:“阿孃,兒子以爲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兒子不孝,兒子不孝。”母子二人抱成一團,痛哭流涕。

過了良久,母子二人漸漸止住淚水。董遵誨站起身來,仔細端詳。昔日養尊處優的母親竟然變了模樣,頭髮已然花白,臉龐又糙又黑,一雙手生滿了老繭。顯而易見,在幽州受盡了奴役折磨。他心中一陣刺通,道:“阿孃,兒子以爲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董老夫人嘆息一聲,道:“要不是天子用重金把我贖了回來,只怕咱母子二人真的不會團聚了。”董遵誨大吃一驚,問道:“是天子救的阿孃?”董老夫人頷首說是,道:“天子差人用重金買通了遼國邊關守將,我才得以重返故國。”轎旁的那名文吏走上前來,拿出一封信箋交給董遵誨,道:“董將軍,這是陛下給你的信。”又對董老夫人道:“老夫人與將軍團圓,我該回京師覆命了。”言罷帶領轎伕們離去。

董遵誨打開信封,拿出信箋,逐字逐句,仔細閱讀。信上寫道:遵誨兄弟,見字如面。近聞董嬸遠在幽州,心甚思念。爲使吾弟一家團圓,差人接回董嬸。彼時情義山高海深,若有閒暇,可來京師,暢飲敘舊。信中以兄弟相稱,絕口不提君臣。董老夫人語重心長道:“昔日你頤指氣使,氣走天子,但是天子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不念舊惡,是咱董家對不住天子。”董遵誨滿面羞愧,道:“兒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兒子錯了。”對着開封方向跪下,斬釘截鐵道:“陛下寬宏大度,包容天地,臣唯有粉身碎骨,方能報答萬一!”心中暗暗發誓,要做個忠君報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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