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周太祖晏駕滋德殿

新天子領軍御外侮

軍營裡換了新的養馬軍頭,他知道袁衡倒賣草料,終於下了監牢的事,不敢步其後塵,老老實實的養馬,不出兩個多月,就把軍馬伺候的膘肥體壯。從前的馬軍軍紀渙散,想着法的偷懶,不是酗酒賭錢就是惹是生非,視軍紀軍規如無物。趙匡胤不是心慈手軟、蠅營狗苟之人,整頓軍紀軍規之後,馬軍令行禁止,煥然一新,一掃懶惰渙散氣象。一個個規規矩矩,站有站姿坐有坐樣,既不敢賭錢也不敢酗酒了,于軍紀軍規絕不敢越雷池半步。在他日夜監督操練之下,馬軍們不但騎術嫺熟,而且刀槍弓箭精進不少。他自忖如今的馬軍上了戰場雖然做不到百戰百勝,可是也十分驍勇。他的心血沒有白費,心情自然大好,想到自任開封府馬直軍使以來,還沒有與衆兄弟有過聚會,於是提前幾天邀約衆兄弟朋友相聚暢飲。

這天傍晚,趙匡胤邀同潘美,來到酒肆。九兄弟、韓令坤、高懷德諸人早就到了,圍坐在桌旁你一言我一語,高談闊論。趙匡胤走近,笑道:“原來大家早就到了,看來是我來晚了。”石守信一本正經的道:“咱們早就等的肚子咕咕叫了,今天你做東,卻來遲了,待會罰酒三碗。”趙匡胤笑道:“莫說三碗,就是三十碗,我也認罰。”韓令坤問道:“這位兄臺是誰?”趙匡胤笑道:“他是晉王殿下的侍從,姓潘名美,和大家一樣,也是情投意合的好朋友好兄弟。”韓令坤‘啊呀’一聲,道:“原來是潘兄,元朗時常提起你,早就久仰大名。素聞潘兄風流倜儻,今日一睹尊容,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請坐請坐。”他是趙匡胤的發小,潘美又是趙匡胤的好友,因此言辭十分恭敬有禮。趙匡胤當下又爲潘美一一介紹衆人,衆人見他風度翩翩,無不嘖嘖稱奇。

趙匡胤問道:“點了酒菜沒有?”李繼勳道:“你沒到之前,咱們就點好了酒菜,既是你做東,咱們也不客氣了,只是結賬的時候不要心痛。”趙匡胤爽朗一笑,道:“自家兄弟說甚麼客不客氣的,大家放開肚皮吃喝就是。”李繼勳大聲道:“店家,上酒上菜。”酒菜早就準備好了,就等客人到齊。店家端上酒菜,魚肉葷素,滿滿當當一桌。趙匡胤端起酒碗,道:“來,咱們先滿飲此碗。”衆人當下拿起酒碗,一飲而盡。

王審琦抄起一塊羊肉,啃了一口,擠眉弄眼道:“瞧你心情不錯,晉王殿下給你升官了?”趙匡胤搖頭道:“那卻不是,軍營現在令行禁止,不用我操太多心了。而且兄弟們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因此今天聚聚。”頓了一頓,又道:“大家的官都比我大,也比我忙碌,難得今天有空,一定要喝個痛快。”韓重贇深有感觸,道:“是啊,雖然咱們都做了軍官,可是似乎還沒有從前逍遙快活了。”李繼勳道:“不說這些,喝酒吃肉。”頓了一頓,似笑非笑道:“論說咱們兄弟十人,誰獨具慧眼,非你莫屬。”趙匡胤不解,道:“這是甚麼說法?”李繼勳道:“你捨近求遠,非要追隨晉王。將來晉王繼承了皇位,還不重用你嗎?”趙匡胤道:“晉王殿下公私分明,任人唯賢,將來繼承皇位,一定勵精圖治,是位聖明天子。爲了報答他知遇之恩,我但教竭盡所能,恪盡職守,盡臣下的本分。至於能不能受到重用,那是後話。”其實更深一層,爲了前程,也要盡職盡責。高懷德道:“你武功高強,論說本事,決計不輸咱們,將來勢必平步青雲。”韓令坤應聲附和,道:“我敢斷言,將來必有你用武之地。”趙匡胤朗聲一笑,道:“給你們說的,我似乎很有本事似的。”潘美道:“別的不說,只說開封府馬軍,短短三個多月,就整頓的井井有條,晉王殿下沒有看錯你。”

趙匡胤嘆了口氣,道:“其實這馬直軍使也不是好做的,馬軍們私下裡牢騷滿腹,沒有一個人不抱怨我管得太過嚴厲了。可是正所謂‘慈不掌兵’,不嚴厲何來精兵?不過我不怕得罪人,該怎麼操練就怎麼操練。”衆人深有同感,李繼勳道:“是啊,兵士們都是一路貨色,管得鬆了,一個個上房揭瓦。管的緊了,又怨聲載道。我帶兵的章程就是鐵面無私,犯了軍規就打。”衆人邊吃邊聊,直到亥時方纔酒足飯飽。

秋盡冬來,草木枯萎,花朵也凋零了。滿目蕭瑟,顯得毫無生氣。白晝變短,黑夜卻長了,天氣一天冷過一天。名醫換了一個又一個,可是始終藥石罔效,郭威的病情不但沒有起色,反而越來越重。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如四季輪迴一樣,快要走到了盡頭,於是思考着準備後事了。

這天黃昏時分,柴榮親自熬了藥,端到郭威面前,道:“父親,藥已經溫了,該吃藥了。”郭威接過藥碗,一口喝下,道:“其實我有自知之明,病了這許久,吃甚麼藥都沒有用了。”柴榮心中一陣難過,道:“父親會好起來的,都是這些庸醫誤事,兒再去民間尋訪名醫。”郭威微微一笑,道:“我想明白了,這是不治之症,無藥可醫,不要白費力氣了。”說着下了牀榻,緩慢踱步,道:“我時日無多了,也該趁着清醒的時候預備後事了。”柴榮哽咽道:“父親千萬不要氣餒,你是天子,諸神庇佑,過不多久,就會藥到病除的。”郭威道:“你不要難過,有生必有死,誰也躲不過去。王殷一向不老實安分,你震不住他。我死了之後,他必定第一個跳出來謀逆。草擬一道詔書,召他回京,然後伺機除掉他。”柴榮沉吟片刻,搦筆草擬了一道詔書,交給郭威,道:“請父親過目,這樣寫是否妥當?”郭威看了一遍,頷首道:“這樣寫可以了,蓋上玉璽罷。”柴榮當下蓋了玉璽,遣使前往鄴都,召王殷回京。

郭威走了一陣,覺得累了,於是回到榻上躺下,指着牆邊的櫃子道:“裡面有個紅色的盒子,拿給我。”柴榮依言打開櫃子,拿出紅色盒子交給郭威。郭威打開盒子,拿出一支銀釵,道:“這是當初我送給皇后的禮物。”他說的皇后正是柴榮的姑母柴氏。柴榮凝目望去,那支銀釵樣式普普通通,而且色澤已經暗淡灰黑,想必是年代久遠的緣故。只聽得郭威又道:“這支銀釵不值錢,可是皇后卻十分喜愛,天天戴在發上。”睹物思人,往事如煙,思緒回到了從前。

那一年郭威十八九歲,一日酒後,攜帶兵刃四處閒逛。經過鬧市的時候,眼見一個屠戶大呼小叫。郭威認識這個欺行霸市的屠戶,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趁着酒勁,跌跌撞撞上前,要他先剁幾斤肥肉,接着再剁幾斤瘦肉。屠戶受了戲弄,猶是勃然大怒,於是惡語相向。郭威二話不說,抄起鋼刀,正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乾脆利落的宰了那屠戶。人們害怕連坐,把郭威押往官府。官府又怕得罪軍營,不敢決斷,於是把這個燙手的山芋又交給了昭義軍節度使李繼韜。李繼韜見他膽子不小,而且是爲民除害,竟然動了惻隱之心,私下放了。郭威連夜逃回邢州老家,途經黃河,遇上暴雨,無法過河。百無聊賴之下,與人賭錢。正是走起黴運,喝口涼水都塞牙,結果輸的精光。他走投無路,站在客棧檐下躲雨的時候。一輛馬車緩緩而來,一名二十六七歲的女子下了馬車,正是柴氏。她原是唐莊宗的妃嬪,唐莊宗死後,明宗即位,遣散宮中舊人,她也在其中。柴氏瞥眼看到郭威站在檐下,雖然衣裳破蔽,失魂落魄,但是掩蓋不了勃勃英武之氣。她心生愛意,不顧家人反對,自己出錢,毅然嫁給了郭威。婚後柴氏悉心照料郭威,夫唱婦隨,小日子過得倒也平靜,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沒有一男半女。柴氏思前想後,和郭威商量之後,收養了柴榮。原本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但是好景不長,天妒紅顏,柴氏身患不治重病,終於香消玉殞。伊人雖逝,然則郭威始終念念不忘。即位之後,乃下制曰:義之深無先於作配,禮之重莫大於追崇。朕當寧載思,撫存舊懷。河州令德,猶傳荇菜之詩;嬀汭大名,不及珩璜之貴。俾盛副笄之禮,以伸求劍之情。故夫人柴氏,代籍貽芳,湘靈集慶。體柔儀而陳闕瞿,芬若椒蘭;持貞操以選中璫,譽光圖史。懿範尚留於閨閫,昌言有助於箴規。深唯望氣之艱,彌嘆藏舟之速,將開寶祚,俄謝璧臺。宜正號於軒宮,俾潛耀於坤象,可追命爲皇后。仍令所司定諡,備禮冊命。

使者來到鄴都,宣讀了詔書。王殷不知是計,於是帶領親兵浩浩蕩蕩回到京師。停留數日之後,返回鄴都。殊不知城外早已埋伏了兵馬,一擁而上,將他斬於了馬下。郭威又下詔,改鄴都爲大名府,位在京兆府之下。從前鄴都與長安、洛陽齊名,現在淪爲了尋常州府。王殷死後,符彥卿移鎮大名府,接任天雄軍節度使。

郭威雖然病重,但還是堅持每天上朝,只是精力大不如前,許多政事交給柴榮處置。起初尚能下地走動,到了年底,已經無法下牀了。元旦這天,是升殿朝慶的日子。郭威頭戴平天冠身穿袞龍服,在柴榮攙扶之下來到大殿。衆大臣早就知道他病重,眼見他行走都十分困難,想來時日無多,不覺心中唏噓。孫延希當下宣讀詔書,改元顯德,今年既爲顯德元年,並大赦天下。

郭威說了幾句慰勉的話,已然氣喘吁吁,又道:“叫李重進進殿。”李重進現任侍衛親軍馬步軍都虞候,這只是四品的武官,官階低微,不能入殿和衆大臣一同參於朝慶,一直在殿外等候。他聽宣走進大殿,只見郭威坐在龍椅之上,而柴榮則站在他的身側,當即跪下,道:“臣拜見陛下。”郭威道:“上來。”柴榮封王,他大爲嫉妒不滿,甚至心懷怨恨。這時郭威要他登上臺墀,心想莫非也要封王了?如此一來,豈不是與柴榮平起平坐了?不假思索,快步登上臺墀。就在他想入非非,心搖神馳之際,郭威道:“跪到晉王面前。”李重進原本滿腔冀望,心中生起了熊熊火焰,可是郭威這句話宛如冰涼的傾盆大雨,瞬間將他心中的火焰澆的熄滅。他雖然魯莽,但卻不傻,自知眼下柴榮雖是晉王,可是自己畢竟也是郭威的親外甥,還有機會與他爭奪皇位。可是一旦跪下,就算確立君臣身份了,以後想要爭奪皇位,萬萬不能,除非謀朝篡位,起兵奪權。他雙拳攥得緊緊,牙齒幾乎都要咬碎,就是不跪。郭威見他倔強,沉聲道:“跪下。”李重進雙眼通紅,臉上肌肉扯動,仍然不跪。郭威使出全部力氣,大聲道:“跪下。”說完已是上氣不接下氣,臉色一陣白一陣灰。李重進眼見大勢已去,只得跪到柴榮面前。他低垂着腦袋,心中卻在滴血。雖然敗給了柴榮,還是沒有心服口服。衆大臣眼見郭威命令李重進當衆跪下,再次確立了柴榮儲君的身份,猜想是在交代後事了。

郭威又道:“馮相、範相、王侍郎,你們隨我來。”馮道、範質和王溥跟隨郭威來到寢宮。適才朝慶大典,郭威耗盡了精力,躺在榻上半個時辰,方纔有所好轉,衆人只得默默等候。柴榮端上剛剛熬好的藥,道:“父親,喝藥罷。”郭威搖頭道:“我這病藥石罔效,喝甚麼藥也是枉然,趁着我還沒有糊塗,跟你們說說。”柴榮心中一陣難過,安慰道:“父親不要氣餒,只要挺過這一關,會好起來的。”郭威道:“你放下碗,聽我說。”柴榮依言放下藥碗,站於榻旁。

郭威道:“馮相歷仕五朝,老成持重。範相經天緯地,王侍郎滿腹經綸,朕駕崩之後,望你們悉心輔佐榮兒。”馮道三人站起道:“臣奉詔。”郭威又道:“羣狼環視,大周朝四面楚歌,無論唐、遼、蜀、吳,哪個都比大周強大,大周天子難做啊。”柴榮當即跪下,道:“兒一定守住江山社稷,不負父親所託。”郭威道:“我知道你的才能,不然不會超越血親,傳位於你。”其實心裡的話只說了一半,還有一半是思念聖穆皇后的緣故。

郭威又道:“我死之後,儘速發喪,不必在皇宮內院停留太久,孝不孝的不在這上面。陵墓務必從簡,不要驚動擾害百姓,不要派遣宮人守陵,也不要在陵墓前立石人石獸,只要用紙衣裝殮,用瓦做棺槨就可以了。安葬之後,可以招募陵墓附近的三十戶百姓,蠲免他們的徭役,讓他們守陵。只須在陵墓前立一座石碑,刻寫‘大周天子臨晏駕,與嗣帝約,緣平生好儉素,只令著瓦棺紙衣葬。”說了這一段話,已然胸膛起伏,氣息喘急。柴榮道:“父親且先歇息,還有甚麼囑託,日後再說。”郭威不知道閉上眼睛之後還能不能睜開,休息一陣,又道:“從前西征的時候,看到唐朝帝王十八座陵寢統統爲人盜竊,皆是陵墓裡陪葬金銀珍寶的緣故。而漢文帝一生節儉,簡簡單單的安葬在霸陵原上,陵墓至今完好無損。每年的寒食節,可以遣人掃祭陵墓。如果不派人來,在京師遙祭亦無不可。在河中府、鄴都各葬一副劍甲,在澶州葬一件通天冠絳紗袍,在京師葬一件平天冠袞龍袍。如若違命,便是不孝。”柴榮頓首道:“兒不敢違命。”

郭威交代完後事之後,病情急轉直下。次日就昏迷不醒,任憑御醫想盡一切辦法,都是無濟於事。二月二十二日,駕崩於滋德殿,時年五十歲。縱觀他一生,年輕時桀驁不馴,任俠放蕩,酗酒賭錢,打架鬥毆,不折不扣是個惹是生非的傢伙。後來與柴氏成親,受其規勸,終於知道收斂。相濡以沫的柴氏溘然長逝,雖然痛徹心扉,卻沒有意志消沉,反而痛定思痛,徹底改掉了酗酒賭錢的惡習,從此手不釋卷,尤其喜讀《閫外春秋》這部奇書。他起自寒微,深知民間疾苦,即位之後,革故鼎新,接連廢除後梁以來的苛政暴政,推行新政,不但民間得以喘息,國力也慢慢恢復。比起朱溫、李存勖、石敬塘、劉知遠這些目光短淺的天子,知道自己是甚麼人,知道一路如何走來。深沉機謀,忍隱決斷,乃是其最厲害之處。

郭威駕崩,按照古制,柴榮於靈前即位。當天頭戴平天冠,身穿袞龍服,神情戚哀,受百官朝拜。郭威胳膊肘往外拐,傳位柴榮,李重進雖然心中格外不是滋味,但最後還是認了。柴榮即位第一件事就是爲大行皇帝上諡號,綜其一生事蹟,君臣商議,諡曰: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廟號太祖。

郭威晏駕,最喜出望外之人當屬劉崇。想當初用陰謀詭計殺害了劉贇,竊奪漢室江山,劉崇每天都詛咒他不得好死。現在他終於駕崩,自是喜不自禁。劉崇雖然無日不想報仇雪恨,但是晉州之戰,給周軍殺得人仰馬翻,丟盔棄甲,每每想起猶是悔恨交加。他給周軍打怕了,郭威活着的時候,老老實實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敢輕舉妄動,最多隻是派遣少數兵馬襲擾邊界而已。如今他死了,大周的天塌了,後繼無人,只能傳位於養子柴榮。柴榮不過是個三十三歲的無名小輩,此前沒有做過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當真名不見經傳。似乎一夜之間從地裡冒出來的,突兀之極。劉崇敏銳的察覺到這是反守爲攻的天賜良機,真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於是再次向遼國借兵。遼國上次損兵折將,也想報當年一箭之仇,雙方一拍即合,再次借兵一萬。

遼國武定軍節度使楊袞率領一萬軍馬來至漢境,劉崇眼見遼軍兵微將寡,不禁大失所望,心想遼國只出一萬兵馬,卻要分走一多半的好處,簡直就是一本萬利,比搶還快。早知如此,就不該向遼國借兵了。可是援軍既然到了,沒有再趕回去的道理,只得假心假意留下。他迫不及待要攻破大周,於次日御駕親征,親率三萬軍馬,聯合一萬遼軍,仍然出陰地關,長驅直入,直撲大周國境。遼漢聯軍遭遇的第一個勁敵依舊是昭義軍節度使李筠,柴榮即位,李榮爲了避諱,已經改名爲李筠了。劉崇吸取了上次給王峻痛打落水狗的教訓,不與周軍糾纏,進軍神速,兵鋒直指開封。可是李筠也非泛泛之輩,同樣也是久經征戰的沙場名將。一面咬緊敵軍不放,一面向朝廷報急。

軍情告急,柴榮面臨即位以來最大的危機,大週一片驚慌失措。這天上朝,柴榮道:“劉崇老賊故技重施,再次向遼國借兵,攻襲大周。大行皇帝晏駕,朕即位不過月餘,劉崇就發兵南下,這是在欺負朕。軍情緊急,諸位以爲該如何應對?”王樸道:“周漢之仇如山高似海深,乃是不死不休的死敵,臣以爲應當予以痛擊。上次王峻打的遼漢聯軍落荒而逃,雖然大獲全勝,但是以臣看來,其實還沒有打疼。只有打的疼了,身受切膚之痛,劉崇纔會記住教訓。”柴榮即位之初,就已經授王樸爲比部郎中了。柴榮心中也是這般想法,道:“朕已經決定了,御駕親征,畢其功於一役,親自攻破北漢。”他說的是攻破北漢,而非趕走敵軍。他一語激起千層浪,大殿中的大臣們頓時議論紛紛。

王樸諫道:“陛下,御駕親征不是小事,請三思而後行。”馮道道:“陛下,劉崇算不上是強敵,先帝在日,他總是吃敗仗。陛下即位不久,不宜親征,派一員大將驅逐劉崇即可,何必興師動衆?”此言一出,衆大臣無不應聲附和,紛紛勸說柴榮收回成命。柴榮站起身來,躊躇滿志道:“昔日唐太宗創建大業,哪一戰不是親冒矢石,身先士從,我又何敢偷安?”他自比唐太宗,語出不凡,石破天驚。然則唐太宗血統正宗,他卻是郭威的養子,單以身份而論,不啻天壤之別,無形中就輸了。衆大臣聞得此言,嘴上雖不反駁,可是大多心生鄙夷。

就在大殿一片寂靜之中,馮道微微一笑,道:“唐太宗雄才大略,勵精圖治,千古一帝,高山仰止,陛下未必能學得。”柴榮見他言辭之中不無嘲諷之意,神情變幻,眉頭自然而然壓低,大聲道:“劉崇不過烏合之衆,我要像泰山壓頂一樣壓死他。”殊不知馮道更絕,慢條斯理的反將一軍,道:“不知陛下做的泰山否?”他歷仕五朝十帝,年老自稱‘長樂老’。世人背後議論他隨波逐流,不折不扣的官場老油條。然而今天卻一反常態,柴榮說一句,他頂撞一句,四兩撥千斤,句句錐心刺骨,輕而易舉將柴榮撂倒,人仰馬翻,天子的顏面蕩然無存。柴榮臉色鐵青,一陣憤怒之後,又是悵然若失。馮道衆目睽睽之下頂撞柴榮,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爲他擔憂。

退朝之後,柴榮又召見韓通和王樸。韓通聽說馮道爲臣不忠,大放厥詞,把柴榮頂撞得灰頭土臉,無地自容,一進殿就大聲嚷嚷:“陛下,聽說馮道那個老滑頭今天頂撞了你,這個老滑頭一向鮮廉寡恥,吃裡扒外,我去打他一頓,給你出氣。”柴榮雖然滿腔憤怒,但並未喪失理智,分得清輕重緩急,沉聲道:“不得造次,朝會議事,還不許人說話嗎?”韓通瞪起眼睛,道:“可是他說的是人話嗎?唐太宗是天子,陛下也是天子,怎麼就不能相提並論了?”王樸追隨柴榮有幾個年頭了,深知他胸襟開闊,如星辰大海。斷不會因爲馮道叫他難堪,下不了臺,而耿耿於懷,當下正色道:“韓將軍,敵軍壓境,岌岌可危,馮道這件事在國事面前不值一提。陛下召見你我,一定有要事吩咐,先聽陛下說話。”

柴榮眼見還是王樸懂自己,與自己心意相通,點了點頭,道:“我以先帝養子的身份繼承皇位,或許有些大臣打心眼裡瞧不起,縱然如此,我就萎靡不振了嗎?越是這樣,我越要勵精圖治。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先帝沒有看錯人。”這句話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氣勢豪壯,直如排山倒海。韓通道:“陛下要御駕親征,臣請爲先鋒。”柴榮搖頭道:“朕要你們二人留守東京,守好這個家,等朕回來。”頓了一頓,又道:“你脾氣火爆,遇事衝動,一點就着,凡事都要和文伯商量,切莫獨斷專行。”又對王樸道:“文伯,籌措軍餉,轉運糧草的事就交給你了。”王樸道:“臣一定盡力而爲,不使陛下有後顧之憂。”

柴榮看着地圖,道:“劉崇這次的意圖是直撲開封,因爲我軍一定要快,在半道上截下他。”當下接連下詔,令天雄軍節度使符彥卿領兵襲斷漢軍後路,令河中節度使王彥超兵出晉州,夾擊漢軍。令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樊愛能、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何徽、宣徽使向訓等率軍向澤州移動,那裡是劉崇兵進開封的必經之路,必須迎頭痛擊。接着又傳見鎮國軍節度使劉詞,道:“劉將軍,朕明日就領兵親征,你即刻集結軍馬,儘快趕上朕。”劉詞六十多歲年紀,平素不善言辭,毅然道:“臣奉詔。”

柴榮交代完國家大事,已經過了子時。他來到馥蕙宮,不但宮門未鎖,符皇后也沒有入睡。柴榮道:“我明天就要領兵親征了。”符皇后道:“我早就聽說了,一直沒有睡下,就是在等陛下。”柴榮問道:“皇后這擔心我?”符氏輕嘆一聲,道:“說不擔心是假的,兵危戰險,陛下一定要保重,我和孩子等陛下回來。”柴榮道:“皇后放心,劉崇不過一介匹夫,此役就算不能將他斬於馬下,也必打的他落荒而逃,皇后等我的好消息。”符皇后見他信心百倍,成竹在胸,懸着心終於落下,道:“已經過了子時,陛下睡一會罷。”言罷服侍柴榮上榻歇息。柴榮雖然閉着眼睛,但是思潮起伏,久久無法安睡。

天矇矇亮的時候,柴榮起牀,洗漱之後,來到大殿。今天是三月十一日,柴榮要御駕親征,朝臣們一個不落的送行,來的比往日要早一些。馮道昨天頂撞了柴榮,回去思前想後,自是追悔莫及,道:“臣願隨陛下親征,參贊軍機,請陛下準允。”柴榮見他神色間有一絲絲惴惴不安,微微一笑,道:“馮相七十多歲了,古稀之年,如何經得起如此鞍馬勞頓?按照古制,大行皇帝殯天,首相爲山陵使,主持修建陵寢事宜。馮相還是留下來,主持建造陵寢罷。建好先帝的陵寢,朕才能安心攻打北漢。”馮道見天子仍以自己爲首相,沒有因爲冒犯而怪罪的意思,心中稍安,道:“臣躬祝陛下旗開得勝,一舉戩滅來犯之敵,早日班師回朝。”柴榮昂然道:“此役朕必勝,馮相等朕的好消息。”

號角聲中,柴榮坐於馬上,行出宮門。他頭戴鎏金頭盔,雙肩龍首護肩,明光鎧甲熠熠生輝。腰間一條金帶,左邊繫着一支寶劍。羣臣肅立於宮門兩側,躬身道:“願陛下旗開得勝,早日還朝。”柴榮一生戎裝,豪氣沖天,大聲道:“你們等朕的好消息。”旌旗招展,柴榮帶領趙匡胤、張永德諸將出了開封城,奔赴前方戰場。樊愛能和何徽先期率領部分侍衛司禁軍奔赴澤州,開封還要禁軍戌衛。這次親征,柴榮帶領的兵馬並不多,除了開封府馬軍,就是部分殿前軍,滿打滿算,不過五六千軍馬。

柴榮率軍日夜兼程,直撲潞州,但是卻不見敵軍蹤影。原來劉崇吸取了上次圍困晉州,給王峻鑽了空子的慘痛教訓,不與李筠糾纏,早已引兵繞道南下,衝向開封。柴榮知道開封一旦失守,必定國破家亡。當此岌岌可危之際,容不得半點猶豫。兵貴神速,早一天截住敵軍,就早一天挽回敗局。他當機立斷,率領馬軍往澤州進發。至於步軍及糧草輜重,只能隨後緩緩而行了。

遼漢聯軍深入大周境內,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這天行至澤州,澤州形勝要衝,是太行山南下中原的門戶,爲兵家必爭之地,素有河東屏翰、三晉門戶、太行首衝、東洛藩垣、河朔咽喉、兩淮腹眼之稱。戰國吳起曾稱澤州‘乃夏王之國,左天門之險,右天溪之陽,盧澤在其北,伊洛在其南,有此險也’。

劉崇道:“澤州距離開封已經不足四百里了,而且地勢平坦如砥,一馬平川,如果是急行軍,最多四五日就能兵臨城下了。上次給王峻鑽了空子,這次周軍就沒有上次那麼好的運氣了。柴榮小兒還以爲我在潞州與李筠纏鬥,居然徑直傻傻的趕往潞州,真是失算了。”喟嘆一聲又道:“果然郭威一死,周朝就後繼無人了。”言下居然頗多感慨,又道:“郭威怎麼都想不到,屍骨未寒,周朝就灰飛煙滅,瞬間亡國了。”言罷哈哈大笑。楊袞微微一笑,道:“只要攻破開封,你就能恢復大漢江山了。”

正說之間,一名漢軍馳馬飛馳而來。行至近處,躍下馬背,道:“稟告陛下,周天子柴榮率領軍馬,到了澤州,向我方急行而來,離我方已經不足三十里了。”柴榮兵進神速,大出劉崇意料之外,先是大吃一驚,隨即又鎮定自若,捻着鬍鬚道:“想不到柴榮小兒來的這麼快,其實這樣更好,遲早要見面決一死戰,殺了柴榮小兒,開封唾手可得,天下就是我的了。”又問那馬軍:“周軍有多少人馬?”那馬軍回道:“大約不足兩萬人馬。”原來柴榮已然和樊愛能、何徽、向訓諸將匯合,而劉詞也率領本鎮軍馬,正在趕往澤州的路上。劉崇一聽周軍人馬不多,不到遼漢聯軍的一半,更加信心百倍。他乃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一邊觀察地形,一邊心念疾轉,想好一個誘敵深入的計策,當下部署兵馬,抽出兩萬漢軍埋伏在後面的巴公原,自己則率領一萬軍馬以逸待勞,在此等待柴榮。

此番遼國只借兵一萬,太過小氣,劉崇原本就心中不痛快,開戰至今,始終順風順水,更覺得借兵是絕大的失誤。這麼好的買賣自己就能做了,沒有遼軍佽助,一樣能做的乾淨利落,何必分贓給別人?他心中打着小算盤,打了個哈哈,道:“楊將軍,我設下了埋伏,柴榮小兒插翅難飛。今日一戰,就是柴榮小兒的死期。一路南下,將軍也辛苦了。待會交戰,不必將軍親自動手。你只須在山坡上給我吶喊助威,看我怎麼殺敗周軍即可。”楊袞是聰明人,開戰以來,劉崇始終不冷不熱,似乎並不領借兵之情。現在又這般說法,那是不讓自己插手了。客隨主便,不插手就不插手罷,樂得袖手旁觀。他已然看穿劉崇的心思,既不爭辯也不反駁,笑吟吟的率領遼軍退往巴公原,選了個地勢高聳的山坡,準備觀看劉崇如何大獲全勝。

劉崇部署妥當,自覺算無遺策,天衣無縫,靜靜等待柴榮到來。但見遠處旌旗蔽空,人喊馬嘶,周軍疾行而來,轉瞬之間,已至近處。兩軍對壘,柴榮駐馬高崗,和劉崇遙遙相對,對方的面目清晰可見。劉崇自己馳騁疆場,身經百戰,打心底就瞧不起柴榮這個毫無功績的後生小輩,撇着嘴脣,似笑非笑,神情輕蔑藐視。柴榮一雙虎目精光四射,大聲道:“前鋒出擊。”樊愛能道:“陛下,劉詞的援軍還沒有到,等軍馬到齊,再與漢軍決戰不遲,反正劉崇也走不了。”柴榮道:“劉詞的鎮國軍甚麼時候能來,尚未可知。你以爲劉崇會給咱們時間等待援軍嗎?就算咱們不動,劉崇也不會給咱們喘息之機。”心意已定,再次下令。李重進得令,揮舞大刀,大聲道:“殺啊!”大聲吶喊,帶領前鋒軍馬衝向敵陣。

李重進一馬當先,馳馬往敵陣衝去。他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劉崇不放,大聲道:“劉崇老賊,出來決一死戰。”劉崇根本就沒有在此地與柴榮決戰的心思,而是在背後的高平縣巴公原埋伏了軍馬,於是下令撤向巴公原。他的黃蓋傘向後移動,漢軍跟着紛紛撤退。李重進眼見敵軍不戰而潰,不知是計,當下率軍追擊。其實漢軍撤退之際,前隊變成後隊,後隊變成前隊,隊形整齊,絲毫不亂。趙匡胤看出敵軍有詐,柴榮卻已經下令追擊了。他生怕柴榮有失,帶領開封府的馬軍簇擁在柴榮四周。如此一來,就算遭遇危險,也能抵擋一陣。

漢軍似乎成了喪家之犬,拼了命的向後方逃竄。李重進大刀連劈,砍死了幾名腿腳慢的漢軍。眼見劉崇胯下的黃騮馬步伐矯健,奮蹄揚鬃,越跑越快,大聲道:“劉崇老賊,你不是自命不凡嗎?怎麼沒有膽量和我決戰?”劉崇聽到李重進叫嚷之聲,回首反顧,只見周軍大軍壓上,猶是大喜,心想:“柴榮小兒,你還是太嫩了,居然沒有看出這是我的引君入彀之計。郭威啊郭威,你也算是一世英雄,居然選了這個一個草包繼承皇位,當真瞎了眼了。就算你下了九泉,也死不瞑目。”想到得意之處,縱聲大笑起來。

漢軍在前面逃,周軍在後面追。俄頃之間,到了高平縣巴公原。這裡三面高坡,形狀如同口袋一般。李重進眼見劉崇慌不擇路,自己鑽進了死衚衕,如此一來成了關門打狗之勢,不禁心中狂喜,大笑一聲,道:“劉崇老賊,你鑽進了狗洞,插翅難飛了。”其實這句話正是劉崇想要說的,柴榮冒冒失失跟着鑽進了埋伏,當真有眼無珠。此戰不大敗周軍,沒有天理。

鼓聲響處,無數漢軍彷彿從地下冒出來一樣,漫山遍野,無處不在。他們有的搖動漢軍旗幟,有的高擎刀槍,無不高聲吶喊。李重進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中了埋伏,於是勒住駿馬,轉頭道:“陛下,咱們中埋伏了。”柴榮也看出來中了埋伏,身爲一國之君,自有過人之處,毫不懼憷不安,只是盯着對面山坡上的黃蓋傘。劉崇到哪裡,黃蓋傘跟着到哪裡。柴榮雖然臨危不亂,處驚不變,可是有的將官兵士們卻驚慌失措,有的提心吊膽,有的面色大變,有的更加心中盤算,一旦開戰,立刻投降劉崇。反而都是當兵,做周朝的兵和漢朝的兵有甚麼分別?周軍軍心浮動,還沒有開戰,就人人自危了。周軍的目光都注視着柴榮,中了埋伏,掉進了劉崇早已設計好的陷阱裡了,刻不容緩,進攻還是撤退,早做打算。然則柴榮除了目光堅毅,竟然毫無表情。

劉崇駐馬高坡,居高臨下,柴榮身陷重圍,在劫難逃,兒子劉贇的仇終於能夠報了,恢復兄長劉知遠的江山,也指日可待。他事先早已部署軍馬,東邊是第一猛將張元徽,西邊是楊袞的遼軍,自己坐鎮中路。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向周軍發起猛攻了。柴榮掃視戰場,劉崇早已挖好了陷阱,今日一戰有進無退,除了破釜沉舟,殊死一搏,別無它法。當下部署兵力,道:“白重贊、李重進,你們率軍居西,對陣遼軍。樊愛能、何徽,你們往東面移動。向訓、張永德,你們率領馬軍列陣中路,隨朕伺機突擊劉崇。”一聲令下,三路軍馬當下各自移動,各就各位。

柴榮目光冰冷,大聲道:“出擊。”正在這時,草木搖曳,飛沙走石,一陣劇烈的北風颳來。周軍正對着北方,被這陣迎面而來的北風吹得睜不開眼睛。這陣風勢突如其來,事先毫無徵兆,當真詭異古怪之極,不少人心驚膽戰,相顧駭然。柴榮雖然想立刻斬殺劉崇,但是知道大周國運繫於一役,打勝了固然無往不利,如若敗了,滿盤皆輸。颶風迎面而來,不利於進攻,只得暫且忍耐。等風停了,再下令出擊。

劉崇雖然佔盡天時地利,可是卻不下令進攻,其實也在等待時機。忽然之間,天空中狂風旋轉,漫天黃沙。北風颳了一陣之後,竟然轉變方向,向着漢軍吹去,這回輪到漢軍給吹得睜不開眼睛了。風向改變,利於進攻。這時柴榮卻猶豫不決了,是打還是等,一時之間,竟然拿不定主意。然則戰場的形勢瞬息萬變,就在他委決不下之際,漢軍搶先發動了進攻。劉崇其實並非無能之輩,而是貨真價實的百戰名將。他不守常規,在大風吹向周軍的時候,按兵不動,讓周軍上下白白一陣緊張。可是風向突然轉變,吹向自己這邊的陣地,周軍剛剛放鬆警惕。他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時機,命令張元徽出擊。

張元徽早就等着劉崇的命令了,不假思索,率領漢軍奔下山坡,衝向樊愛能和何徽陣中。樊愛能和何徽原本就沒有爲柴榮賣命,爲國盡忠的心,眼見漢軍如狼似虎,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來,不假思索,扭頭就逃。一千多周軍沒有來得及逃走,被漢軍切進包圍圈中。樊愛能和何徽不戰而潰,戰局突變,柴榮猝不及防,剛要喝止的時候,那一千多名被漢軍包圍的周軍竟然齊刷刷跪下,對着山坡上的劉崇大呼‘萬歲’。柴榮勃然大怒,周軍還沒有敗,自己也還沒有死,周軍就迫不及待的投降了,簡直就是在侮辱自己。

樊愛能和何徽帶領侍衛司禁軍潰逃,右翼瞬間崩潰,周軍頓時大亂,敗局已定。劉崇自覺勝負已分,接下來就是怎麼宰殺柴榮了,是萬箭穿心還是剁成肉醬?總而言之,要他死得極慘,死得極爲難看。唯有如此,方能稱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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