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說家道杜母教元朗 立軍威韓通殺老兵

中原戰爭頻繁,歷經朝代更迭。後漢在一片廢墟上建國,民生凋敝,內憂外患。比起疆域遼闊,兵強馬壯的遼國,實是不可相提並論。沒有一員猛將鎮守河北,一旦遼軍入侵,長驅直入,輕則動搖國本,重則國破家亡。劉承祐和蘇逢吉商議多次,國家無人可用,唯有派遣郭威出鎮鄴都。權衡得失利弊,只得答允史弘肇和楊邠所請,郭威在朝廷的官職一個不少,兼領天雄軍節度使、鄴都留守,節制河北諸州軍馬。

這日劉承祐下詔,太監宣讀完詔書,郭威當下道:“陛下不以臣簡陋,委以臣鎮守河北之重任,臣必當鞠躬盡瘁,報效國家。”史弘肇和楊邠這一次與蘇逢吉較量,又大獲全勝。不但保住了郭威在朝廷裡的官職,還白白得了魏博這麼個大軍鎮,自是趾高氣揚,眉飛色舞。天雄軍節度使在唐朝稱爲魏博節度使,石敬塘割讓燕雲十六州之前,倒也無足輕重。可是割讓燕雲十六州之後,河北州縣與遼國接壤,頓時成了守護北方的屏障,兵力大增,變得舉足輕重。

史弘肇道:“郭侍中出鎮鄴都,可保河北平安,朝廷這次沒有用錯人。”說着瞥了蘇逢吉一眼。蘇逢吉原本想褫奪郭威的軍權,逐出朝廷,以此打壓軍黨。這本是一石二鳥的好計,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但沒有扳倒郭威,反而使其實力大增。如今又有軍馬又有地盤,還兼任樞密副使,一躍成爲漢朝第一人。蘇逢吉道:“陛下萬分信任侍中,因此委以重任,將河北軍政大權託付與你。望你恪盡職守,不要辜負了陛下厚恩。”表面上雖然不動聲色,然則心中翻江倒海,悔恨交加,格外不是滋味。

郭威躬身道:“臣受先帝知遇之恩,拔擢於卒伍之中,更得陛下信任有加,敢不鞠躬盡瘁。”蘇逢吉道:“鄴王回到京師有些時日了,天雄軍暫時無人主持大局。遼軍蠢蠢欲動,只怕會日久生變,侍中須早日赴任。”郭威道:“再過些時日就是陛下的壽誕,臣想爲陛下祝壽之後即刻赴任。”

劉承祐也想解除郭威的軍權,只是擔心解除了軍權之後,郭威不願去鄴都赴任,無可奈何才保留了他的樞密副使之職。巴不得他早點從眼前消失,走的越快越好,當下道:“朕與侍中君臣一體,要不是遼軍虎視眈眈,朕怎麼捨得把侍中調往鄴都?河北乃是我大漢朝北方屏障,最是要緊,不可一日沒有節度使,侍中還是早點赴任罷。”笑了一笑,又道:“至於朕的壽誕嘉慶節,過不過也無關緊要。只要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朕天天都在過嘉慶節。”

郭威聽到這裡,不禁心往下沉,心想:“陛下,我究竟做錯了甚麼,讓你這麼心生厭惡,竟然急於趕我離開京師?”念及於此,心中又是自卑又是難過。史弘肇和楊邠對望一眼,雖然憤憤不平,但是劉承祐所言冠冕堂皇,無法辯駁。衆人各懷心思,大殿中一時靜的出奇。

蘇逢吉笑道:“再過幾天,郭侍中就要動身去鄴都赴任了,本相在家裡設下酒宴,爲侍中踐行。”楊邠怎能讓他做這個順水人情,當下道:“去我家。”蘇逢吉笑道:“還是去我家罷。”楊邠道:“就這麼說定了,相公不要和我爭了。”蘇逢吉笑道:“既然楊樞相執意做東,本相恭敬不如從命了。”

當天傍晚,楊家燈火通明,史弘肇、蘇逢吉、李業、郭允明等人爲郭威和王峻踐行。劉承祐詔令郭威即刻前往鄴都赴任,離開大殿之後,他第一個告知了王峻。王峻乃是郭威的左膀右臂,須臾不能分離,想都沒想,請求一同赴任。劉承祐當下準允,任其爲天雄軍兵馬都監。

花廳裡燭火搖曳,照得如同白晝一樣。楊邠見酒菜上齊,當下招呼衆人落坐。他是主人,自是坐於主位。婢女爲衆人斟滿了酒後,楊邠端起玉杯,笑道:“今日齊聚一堂,爲的是給郭侍中踐行,大家先同飲此杯。”郭威和王峻一同站起身來,郭威笑道:“諸位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爲咱們二人踐行,這裡謝過了。”史弘肇皺了皺眉頭,道:“咱們都不是外人,坐下說話。”郭威道:“大家同飲此杯。”衆人一飲而盡之後,郭威和王峻方纔坐下。

蘇逢吉道:“郭侍中,遼軍眈眈而視,如同伺機而動的惡狼,河北的局勢端的兇險,你肩上的擔子不輕啊。”郭威道:“如何防禦遼軍突襲,還請相公指教。”蘇逢吉連連擺手,笑道:“指教談不上,不過有點自己的想法罷了。遼國兵強馬壯,不要輕易招惹。若是遼軍侵襲,趕走就是了,千萬不可深入遼國境內。再則天雄軍固然強悍,但是無論兵將都桀驁不馴,身爲主帥,一定要馴服那些驕兵悍將。朝廷要你兼任樞密副使,正是這個意思。”郭威道:“相公考慮周詳,金玉良緣,下官受教了。”蘇逢吉微笑着擺手道:“我也是書生談兵,坐而論道。也許是我多慮了,侍中精通兵法,河中之戰打的四平八穩,必然有更好的辦法。”

郭威道:“我這一走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還望諸位多多保重。”史弘肇道:“朝廷裡的事有我和楊樞相主持大局,你大可放心。要是再有人放冷箭拍黑磚,做陷害忠良的事,我和楊樞相決絕饒不了他。”蘇逢吉知他話中帶刺,明裡暗裡指的就是自己,假裝沒有聽見,神情自若,自顧吃着酒菜。

楊邠道:“是啊,朝廷裡的事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咱們做你的後盾,到了河北,不必有甚麼顧慮,儘管放開手腳,大膽去做。但凡有官吏兵將不服從號令,該打就打,該貶就貶。”郭威站起身來,一揖爲禮,道:“諸位鼎力相助,郭某感激不盡,今天借楊樞相府上美酒,敬大家一杯。”衆人舉杯,再次一飲而盡。

次日柴榮告知衆親兵,不日就要跟隨郭威前往鄴都,並要衆親兵做好準備,隨時開拔。趙匡胤回到家中,趙匡義讀書去了,小妹出去玩耍去了,家裡只有母親和妻子賀貞。杜氏問道:“你剛剛出門,怎麼就回來了?今天沒有公事?”趙匡胤道:“適才柴衙內說道,郭侍中要去鄴都赴任,要我們親兵做好準備,隨時護衛郭侍中。”賀貞正在堂屋縫衣服,聽聞此言,放在手裡的針線活,微微皺眉,道:“你纔回來幾天,又要出遠門嗎?”趙匡胤點了點頭,道:“我是郭侍中帳下的親兵,他去哪裡,我就要跟去哪裡。我不在家的時候,娘子要好生替我侍奉阿爹阿孃。”杜氏正色道:“她賢惠勤快,不要你說,會好生侍奉咱們的。”

趙匡胤見母親爲妻子說公道話,微微一笑,道:“孩兒這次又要出遠門,不能在阿爹阿孃膝下盡孝,因此囑咐兩句。”杜氏道:“是啊,你又要出遠門了,若說爲娘不擔心是假話。你說你沒有成家之前,吃酒賭錢,打架胡鬧,沒有一點正形。爲娘和你爹生怕你誤入了歧途,真是又恨又氣,傷透了腦筋。如今成了親,又從軍了,總算有了着落,也該改改從前的毛病了。”趙匡胤扶着母親坐下,陪笑道:“母親教訓的是,孩兒早就痛改前非了,不賭錢也不與人爭強鬥狠了。”

杜氏聽到這裡,生了三分欣慰,點了點頭,道:“你若是真的痛改前非了,爲娘和你阿爹就放心了。”趙匡胤道:“上次出遠門,孩兒吃了點苦受了些磨難,於是痛定思痛,決計改掉壞脾氣和毛病。”杜氏道:“你這次出遠門,爲孃的不免還要嘮叨幾句。”頓了一頓,又諄諄教誨道:“這爲人處事,不能做絕,一定要記住,莫以善小而不爲,莫以惡小而爲之。”趙匡胤道:“阿孃說的是,孩兒一定牢記於心。”

杜氏又道:“不論做人做事,都要像你阿爹那樣,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務必戒驕戒躁。你看看你阿爹,也是從一個小兵熬到了今天的地位。雖然做了護聖軍指揮使,卻是用一隻左眼換來的,着實不容易。因此出門在外,要處處小心。”趙匡胤連聲說是。杜氏又道:“你如今地位低微,沒有多少餉錢,出手又十分大方,甚麼三朋四友,聚會吃酒,總是難免的。家裡也不要你的錢,自己的錢自己用。不過話說回來,能省一點是一點。京師柴桂米珠,甚麼都貴,咱們一大家子,過的也不寬裕,有多的錢拿回來貼補家用自是最好。”趙匡胤道:“孩兒以後絕不亂花錢。”杜氏道:“該花的錢還是要花,但是該省的還是要省,一個銅錢都捨不得花,那不是成守財奴了?”

賀貞道:“聽說北邊並不太平,遼人時不時的到大漢燒殺搶掠,你一定要當心,打仗的時候不要不要命的衝在最前面。”趙匡胤笑道:“我是郭侍中的親兵,不會像別的軍士一樣衝鋒陷陣,娘子放心好了。”杜氏道:“你上次出遠門,她整日都提心吊膽,記得時常寫信回來,報個平安。”趙匡胤道:“孩兒知道。”

過了數日,劉承祐在別殿設宴,爲郭威送行,並賜雙旌雙節,文武百官作陪。郭威身帶一頂交腳襆頭,身穿一襲紫色公服,腰間繫着一條金帶,腳上一雙鹿皮烏靴,顯得精神熠熠。反觀劉承祐眼圈發黑,呵欠連天,精神萎靡不振。不知道的大臣以爲他年紀輕輕,聲色犬馬,縱慾過度。實則乃是他疑心病重,整夜整夜睡不着覺所致。詔書頒佈不久,他又後悔了。郭威又是樞密副使,又是天雄軍節度使,節制河北諸州軍馬,手握重兵。一旦心懷叵測,造起反來,豈不是順手之極?可是詔書已然頒下,再也沒有收回來的道理。越想越覺得過於草率,因此每晚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到了白天則是呵欠連天,提不起精神來的樣子。

宴席過後,郭威匍匐在地,道:“陛下,臣告辭了。”劉承祐打了個哈欠,道:“河北的重任就託付給侍中了。”郭威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以國事爲己任,不辜負陛下信任。”劉承祐笑了一笑,道:“昨夜朕做了個夢,夢裡侍中化身成一條龍,馱着朕飛上了天空。”眼神中的兇光若隱若現,藏而不露,似笑非笑的望着郭威。

衆大臣聞得此言,不禁面面相覷。郭威更是驚出一身冷汗,心想:“龍是帝王的象徵,陛下說我化身成龍,那不是說我要造反嗎?”他歷經無數大風大浪,早已修煉的處驚不變、臨危不亂,無數念頭如同電光火石閃過,道:“陛下,此夢大吉。”劉承祐正等着他如何答話,問道:“如何大吉,你且說說。”郭威道:“陛下乃是天子,臣駝着陛下凌空翱翔,正是陛下威加天下,澤被四海之寓意。陛下英明神武,勵精圖治,在陛下治理之下,大漢朝一定蒸蒸日上。”劉承祐哈哈大笑,道:“郭侍中說的好,果然是大吉之夢。”郭威大聲道:“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衆大臣當下跟着山呼萬歲。

兩名太監及衆大臣送郭威出了宣德門,天雄軍衆屬官親兵及儀仗皆靜靜等候。在郭威舉薦之下,王峻任天雄軍兵馬都監,李榮任先鋒指揮使兼北面緣邊巡檢,韓通任馬步軍都校,王溥任掌書記,魏仁浦任節度推官,郭崇威任行營馬軍都指揮使兼天雄軍都巡檢使。李重進和張永德皆任軍校,柴榮依舊掌管親兵,只是官職變成了衙內都指揮使。

節度使的儀仗爲兩面旌節門旗,一面龍虎旗,一面旌節,兩支麾槍,兩束豹尾。旗以紅繒九副,上設耀蓖、髹槓、緋纛。旌以塗金銅螭頭,髹槓,綢以紅繒,繡白虎圖案,頂設髹木盤。節亦用髹槓,以鎏金塗銅葉,上設髹圓盤三層,以紅綠裝釘爲旄。麾槍設髹木盤,綢以紫繒復囊,又加以碧油絹袋。豹尾制以赤黃布,畫豹文。

郭威轉身行禮,道:“郭某去了,諸位請回罷。”言罷踩住馬鐙,躍上馬背。儀仗在前,郭威居中,衆屬官及親兵殿後。旌旗招展,一行人馬往北而去。

這日郭威一行行至澶州,澶州又稱開德府,乃是鎮寧軍的治所。分爲南北兩城,黃河支流穿城而過。東西一百三十餘里,南北七十餘里,形狀南直北拱,形如臥虎,因此俗稱臥虎城。

鎮寧軍節度使李洪義知道郭威的行程,早已帶領了一些親兵在城外兩裡的地方迎迓。他是李太后的親弟弟,李太后共有七個弟弟,李業最小。李業從小被李太后和六個兄長嬌縱慣了,雖是皇親國戚,但是吊兒郎當,輕佻放浪,沒有一點國舅爺的樣子。李洪義性情沉穩,不苟言笑,平素言語不多,卻與郭威稱兄道弟,無話不說。得知他前往鄴都赴任,因此早就做好了準備。他三十來歲年紀,中等身材,坐在道旁,一動不動,身姿端凝,氣勢威嚴。

這時一名親兵小聲道:“藩帥,郭侍中快要到了。”李洪義睜開眼睛,站起身來,舉目眺望。只見遠處旌旗招展,郭威一行數百人馬闊步而來。郭威也早知道李洪義在城外迎接,早已馳馬疾行,柴榮、張永德、李重進三人騎馬跟在後面。

駿馬行至近處,郭威翻身下馬。李洪義早已大步上前,笑道:“郭兄一路風塵僕僕,辛苦了。”郭威笑道:“我不過路過澶州,國舅爺竟然親自出城迎接,太客氣了。”李洪義正色道:“你我一向情同手足,既是路過澶州,焉有不出城迎迓的道理,請進城說話。”兩人當下攜手並肩,走進澶州城。來到節度使官署,李洪義吩咐軍吏,好生款待郭威的屬官及親兵,道:“郭兄,咱們書房說話。”

兩人走進書房,並肩坐下。郭威四下打量,只見書房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籍,笑道:“國舅爺日理萬機之餘,還要讀書,真是難道。”李洪義謙遜道:“既是書房,理所當然要擺些書,不過裝裝樣子,充充門面罷了。”郭威微微一笑,問道:“屈指一算,咱們怕有兩年沒有見過面了,你一向可好?”李洪義嘆道:“郭兄好記性,斗轉星移,彈指一揮間,咱們的確很久沒有見過面了,不如在此多住些時日。”

郭威搖頭道:“恐怕不行,鄴王回到京師之後,天雄軍一直沒有人主持大局,我要早點到任,最多在這裡住一晚。再說鄴都和澶州距離不遠,咱們想要見面,隨時都行。”李洪義道:“郭兄以國事爲己任,小弟敬佩萬分。”郭威笑道:“你的這些溢美之詞,我可不敢領受,正所謂‘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不是得過且過之人。朝廷既然信任我,要我出任天雄軍節度使,我就要盡職盡責,不負陛下重託。”

李洪義似笑非笑道:“朝廷要郭兄出任天雄軍節度使,實話實說,郭兄有沒有憤憤不平?”郭威待人一向誠懇,對待好朋友更是推心置腹,以誠相待,從不兩面三刀,想了一陣,決計如實相告,道:“起初的確有些憤憤不平,可是後來想通了,也就釋然了。”李洪義道:“願聞其詳。”

郭威道:“聽說這個主意是蘇相公出的,解除我的兵權,把我調往鄴都,這是聲東擊西的法子,以此打壓史太尉和楊樞相。他們雙方明爭暗鬥,朝廷早就成了是非之地。與其留在朝廷,不如到地方上去。想通了此節,我反而心中暢快無比。”李洪義連連點頭,道:“郭兄眼光獨到,往往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單單這一點,許多人都望塵莫及。”郭威遜道:“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厲害,不過多經歷了一些事情罷了,想的多一些罷了。”兩人在書房秉燭長談,不知時光之過。

次日清晨,郭威辭別李洪義,率領部屬前往鄴都。過了澶州就是河北,鄴都與澶州相距不過一百多裡。鄴都全稱是鄴都大名府,它的西面就是大名鼎鼎的六朝古都鄴城。鄴都及天雄軍的屬官早已在城外十里的地方蓋好了節樓,準備迎接郭威。

這日正午時分,郭威一行行至節樓附近,眼見衆屬官在道路左邊等候,當即下馬。衆屬官行禮道:“下官見過侍中。”郭威笑道:“勞諸位久候,辛苦了。”衆屬官衆星捧月一般簇擁着郭威進城,來到節度使官署前,只見六根高約三丈,手臂一般粗的旗杆一字排開,上面的六面大纛迎風招展。檐下兩排健卒持槍而立,站得如同釘子一般,紋絲不動。郭威微微一笑,道:“素聞天雄軍驍勇彪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言罷昂首闊步,走進官署,坐於大堂之上。迎接他的屬官從新拜見,並自報了姓名及官職。郭威笑道:“郭某初來乍到,還不知道河北一帶的民俗風情,還請諸位多多指教。”衆屬官忙說不敢。

郭威笑道:“河北邊患急迫,我要去各州縣看看,諸位也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罷。”衆屬官告退之後,郭威閉目不語,不知道在想些甚麼。王峻問道:“你在想甚麼?”郭威微微一笑,道:“我在想這天雄軍節度使不好當。”王峻皺了皺眉,道:“你已經坐在節度使官署正堂上了,怎麼忽然生出了這個感慨?”心中好生不解。郭威道:“天雄軍驍勇善戰不假,然則也居功自傲,桀驁不馴。唐朝時的節度使只要稍不如牙兵的意,牙兵便能任意廢立主帥,其中以魏博軍最甚,因此有‘長安天子,魏博牙兵’之說。雖然羅紹威在後梁太祖朱溫援助之下誅殺魏博牙兵,根除了二百多年的牙兵之患。但是積重難返,天雄軍依舊難以馴服。做不到令行禁止,兵不好帶,仗更不好打。”

王峻道:“早知如此,就不應該奉詔赴任了。”郭威搖頭道:“朝廷決意要我來,推辭不了,除非辭官。”王峻道:“幸虧你沒有辭官,否則不但中了蘇逢吉的圈套,而且這許多年的辛勞都付之東流了。”頓了一頓,又道:“咱們披荊斬棘,歷經千辛萬苦纔有了今天的地位,當真來之不易。”郭威道:“正因爲如此,我纔沒有辭官。離開了京師,眼不見爲淨,讓蘇逢吉和史弘肇、楊邠去鬥罷。”王峻冷笑一聲,道:“最好他們斗的兩敗俱傷,咱們來個漁翁得利。”郭威搖頭道:“那也未必,說不定是陛下得利。”頓了一頓,又道:“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兩個人都不要閒着,兵分兩路,我去各州縣看看,你這位監軍則要清點天雄軍人數,查查有多少老弱病殘,有多少空額。”

王峻知道郭威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整頓天雄軍了,轉頭道:“道濟,去把天雄軍的花名冊拿來,仔細清查。”‘道濟’是魏仁浦的字,他當下拿花名冊去了。只聽得王峻續道:“只怕他一個人拿不了,你們都去幫忙。”他是監軍,官職僅次於節度使,節度使不在,可以署理軍中一切大小事務。李榮等屬官應聲答是,當下和魏仁浦一同出了大堂。

郭威見王峻支開衆人,滿心狐疑。王峻嘿嘿一笑,道:“你不要這樣看着我,我是爲了你好。”郭威更是不解,道:“你說說自己的想法。”王峻坐於堂下,慢條斯理道:“你新官上任三把火,整頓天雄軍,無非兩條,一是裁汰老弱病殘,二是不許軍官吃空額。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不論朝廷的禁軍還是各地藩鎮的軍隊,都有老弱病殘,也都有吃空額的事。天下的烏鴉一般黑,軍官們不吃空額,拿甚麼養家餬口?到手的那點少的可憐的餉錢,還不夠朝廷的大官們吃一頓飯。那些老弱病殘,從前也是出過力的,現在說裁汰就裁汰,似乎不近人情。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郭威起身走到堂下,來回踱步,卻一言不發。只聽得王峻又道:“你十幾歲就投軍了,在軍中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軍中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郭威道:“我正是深知軍中積弊,因此纔要整頓。”王峻嘿嘿而笑,道:“你不許軍官們吃空額,斷了他們的財路,就不怕他們拿着大刀片子和你拼命?惹毛不要命的大頭兵,莫說是你,便是小皇帝的寶座都敢砸得稀爛。遠的不說,李守貞不就個活生生的例子嗎?”郭威道:“照你這樣說,我甚麼都不做了?”王峻搖頭晃腦道:“該做的官樣文章還是少不了的,你依舊去巡視各州縣,我還是清查花名冊,咱們各行其事,該說的狠話還是要說。否則軍士們還以爲咱們好欺負,越發蹬鼻子上臉,無法無天。”

郭威道:“你說的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王峻頷首道:“就是這麼個意思。”頓了一頓,又道:“你若實在想整頓天雄軍,拿幾個平素最最貪贓枉法、膽大包天的軍官處罰一下也就是了。天知道你能在這裡呆多久,說不定明天朝廷一紙詔書,又把你調往了別處。正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節度使,凡事不宜做的太絕。爲了討好朝廷,得罪了天雄軍官兵,得不償失。”眼見郭威神情凝重,猶是遲疑不決,壓低聲音又道:“陛下猜忌你,不是一天兩天。蘇逢吉又見縫插針的在陛下跟前扇陰風點鬼火,他們巴不得你在河北捅出簍子。一旦出了點事,你還不成了替罪羊?”郭威沉吟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次日郭威帶領柴榮、張永德、李重進及二十名親兵,前往各地巡視,留下王溥、魏仁浦、李榮、郭崇威等人協助王峻清查天雄軍。郭威打算明察暗訪,沒有大肆鋪張,因此輕車簡從。除了節度使的儀仗之外,一概從簡。

出了節度使官署,沒走多遠,只見一名黑衣男子快步奔來,後面十幾個人舉棍擎棒,吶喊叫罵,大步追趕。大道上的行人及小販看到這般陣勢,唯恐殃及無辜,躲避不迭,紛紛退到路邊。郭威一行人走在大道的正中間,擋住了黑衣男子的去路。他只得停下腳步 轉過身去,脫下外衣,重重扔在地上。眼中露出兇光,看着那十幾人奔來。他三十三四歲年紀,身形魁梧,兩隻拳頭攥得格格作響。紋絲不動,彷彿一座鐵塔也似。

那十幾人追近,也都停住腳步,爲首那手持牛角尖刀的男子惡狠狠道:“姓李的,咱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敢找咱們的晦氣,休怪咱們不客氣了。”柴榮見他們要大肆毆鬥,於是下馬喝止。郭威擺了擺手,道:“且看看再說。”柴榮聞得此言,退了回來。一行人遠遠站定,冷眼旁觀。

黑衣男子眼見那羣人逼近,大吼一聲,一拳打中那持刀男子的鼻樑。持刀男子的鼻樑給打碎了,又酸又痛。他雖然捂着鼻子,可是還是止不住鮮血直流,染溼了胸前衣服。一人雖然舉棍橫掃,但是黑衣男子身手十分敏捷。不但躲過,反而一腿將那人踢翻在地。他雖然身形健壯,孔武有力,可能終究勢單力薄。漸漸地顧此失彼,落了下風。

這時郭威方道:“讓他們住手。”柴榮得令,做了個手勢。衆親兵會意,當下奔了出去。趙匡胤衝在最前頭,大聲喝道:“住手。”那羣人見了軍卒,心中害怕,於是發一聲喊,扔下棍棒,轉身便逃。趙匡胤手臂疾伸,抓住那黑衣男子後領。黑衣漢子練過武藝,當下轉身揮拳,欲要打倒趙匡胤。趙匡胤抓住他的拳頭,出腿將他踢倒在地。黑衣男子一躍而起,正要再出手的時候,趙匡胤早已拔出了腰刀,喝道:“跪下。”與此同時,那羣持械鬥毆衆人都被親兵截下。

郭威騎着駿馬上前,柴榮喝道:“全都跪下。”那羣人不敢反抗,齊刷刷跪了一地。他們適才毆鬥之時,路上的行人及小販躲得遠遠。這時才鬆了口氣,探頭探腦的張望。郭威問道:“你們爲甚麼打架鬥毆?”那黑衣男子大聲道:“他們是本地的地痞混混,一向欺負良善,橫行無忌。今天又向小販們勒索錢財,我氣憤不過,因此和他們動上手了。”郭威當然不會聽信他的一面之詞,問那鼻子被打碎的男子,道:“他說的是否屬實?”那男子言辭閃爍,道:“他...他說假話,他是在冤枉咱們。”

郭威道:“他如何冤枉你們了,你且說個詳細。”那男子支支吾吾道:“咱們...咱們小打小鬧是有的,但是絕沒有向人勒索過錢財。”黑衣男子怒道:“敢做就要敢當,爲甚麼不敢承認?”那男子眼珠一轉,道:“你打碎了我的鼻子,這怎麼說?”又對郭威道:“他出手兇狠,打碎了我的鼻子,請你給我做主。”鼻樑碎了,無法通氣,話聲聽上去陰陽怪氣的。

柴榮喝道:“這位是新到任的天雄軍節度使、鄴都留守、樞密副使,郭侍中,甚麼你不你的。”那男子於是改口道:“請侍中爲我做主。”郭威緩緩道:“誰是誰非,本侍中還沒有審問清楚,如何替你做主?”路邊的行人及小販眼見郭威在大道上審問案情,於是大着膽子上前,紛紛指認衆混混的罪行。

一人道:“他們不但混吃混喝,而且時常勒索錢財,誰敢不服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還威脅咱們不許報官。咱們受了他們多年欺凌,真是敢怒不敢言,請侍中明察秋毫。”一名老叟道:“老兒在街邊擺了個餅攤,他們只吃餅,從來沒有給過一個銅錢。有次老兒跟他們理論,卻被打得半個月下不了地,請侍中爲老兒做主。”

郭威一陣冷笑,衆混混聽在耳裡,不覺心中發毛。郭威問道:“大家都在指認你等的罪行,還有甚麼話說?”鼻樑被打碎的男子自知一旦認罪,縱然沒有牢獄之災,一頓棍棒總是少不了的,情急之下,站起身來,大聲道:“他們冤枉我,侍中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柴榮厲聲道:“沒有叫你起來,跪下。”那人嚇了一跳,老老實實跪下。

郭威道:“一個人說你等橫行不法,或許是冤枉你等。可是衆人都指證你等的罪行,難道都在說假話嗎?”證據確鑿,那人無法反駁,只得低下頭去。郭威又道:“把他們押去官署,交給王峻審問。”又對衆人道:“你們有甚麼冤情,可以去官署陳說,一經查實,官署會依律治他們的罪。”人羣當下歡聲雷動,一起前往官署。

郭威望着那黑衣男子,道:“你叫甚麼,哪裡人氏,起來說話。”那人站起身來,道:“我叫李繼勳,乃是本地元城人。”郭威點了點頭,道:“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倒也有幾分燕趙俠義風範。”李繼勳道:“我看不慣他們欺軟怕硬,因此纔出手的。”郭威道:“你做甚麼營生?”李繼勳回道:“也沒有甚麼正經營生,到處給人幫忙跑腿,混點小錢花花。”郭威道:“看你的樣子,怕有三十多歲了罷?”李繼勳道:“虛歲三十四了。”

郭威點了點頭,道:“看你孔武有力,似乎練過武藝?”李繼勳道:“不過胡亂練過一些,實在不入侍中的法眼,叫侍中笑話了。”郭威道:“本侍中剛來天雄軍赴任,想整頓軍營。你血氣方剛,願不願意投軍?”李繼勳大喜過望,道:“願意,一百個願意。聽說侍中平定河中叛亂,仗打得十分漂亮。侍中威名遠揚,我做夢都想見你一面,想不到今天真的美夢成真了。”郭威微微一笑,遜道:“平定河中之戰,上則仰仗陛下之赫赫天威,下則是三軍將士浴血奮戰,本侍中也沒有那麼大的功勞。”

李繼勳道:“侍中英勇神武,民間傳的繪聲繪色,一定不會是假的。”頓了一頓,又道:“我向侍中打聽一下,適才打倒我的那名軍士是甚麼人?”郭威道:“他叫趙匡胤,是親兵中的一名軍官。”李繼勳道:“我也算身手不錯的了,單打獨鬥,十里八鄉難逢對手。他一出手就制服了我,武功之高,從所未見。”郭威微微一笑,道:“他是將門之後,家學淵源,武功確是非比尋常。你投軍之後,便能時常與他切磋武藝了。”

柴榮帶領親兵把衆混混押往官署,正巧王峻等人拿着花名冊出來。王峻見一大羣閒雜人等走來,皺眉道:“出了甚麼大事?”柴榮擡手一指,道:“這些人是本的地痞混混,平日裡沒有少作奸犯科,侍中交代,交給監軍審訊。”王峻指着後面的人羣道:“他們又是甚麼人?”柴榮回道:“他們都是指認人犯的人們。”王峻道:“我要去軍營,沒有時間審理這個案子。王樸,他們就交給你了。”指着那羣混混,又道:“審訊清楚之後,該打的打,該收監的收監。”王樸領命說是。

王峻帶領魏仁浦、韓通等人來到軍營,召集將校軍士,效驗正身,逐一清查。不查不知道,一查果然大有名堂。不但有二三千老弱病殘,更有三四千人的空額,簡直觸目驚心。軍官們中飽私囊,那些空額的餉錢自然流進了他們的腰包。於是夜以繼日,重新造冊,舊的花名冊就地焚燬。

這天清晨,魏仁浦來到王峻的房間外,道:“王監軍,被除名的老弱病殘軍士天沒有亮就聚集到了官署外面,叫嚷要見侍中,討個說法。”王峻推開房門,臉色鐵青,冷冷道:“他們好大的膽子,竟然鬧到官署來了。”跟隨郭威一同赴任的屬官們都住在官署的後院,魏仁浦就住在王峻的隔壁。

魏仁浦道:“下官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說不定背後有人蠱惑老弱病殘鬧事。”王峻捻着鬍鬚,沉吟不語。過了半晌,方道:“你說那些吃空額的軍官們在背後鼓動老弱病殘鬧事?”魏仁浦:“這只是下官的猜測,侍中不許吃空額了,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又不敢明目張膽的鬧事,於是自己不出面,挑唆老弱病殘鬧事。”王峻冷笑一聲,道:“我看就是這樣,傳令,軍吏們拿着棍棒跟我出去,誰敢鬧事,就棍棒伺候。”魏仁浦應聲說是,傳令去了。

過了一會,王峻帶領衆軍吏走出官署。那些老弱病殘早就串通一氣,拂曉時候就陸續來到官署外聚集。有的唉聲嘆氣,有的哭哭啼啼,有的抱怨叫屈。當官署大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衆人安靜下來,霎時之間,偌大的空地上靜的出奇。

衆軍吏手持棍棒,一字排開。王峻走上前去,神情冷峻,默默掃視一遍。衆人給他冰涼的目光看得心中發憷,有的低下了腦袋。王峻冷笑一聲,道:“剛纔還在嘰嘰喳喳,沸反盈天,怎麼見了本監軍,就不說話了?”一名老兵大着膽子道:“監軍要裁減咱們,咱們要見侍中,討個說法。”王峻道:“侍中巡視各州縣去了,侍中不在,一切大小事宜由本監軍全權處置,有話就和本監軍說。”

那老兵道:“咱們的年紀不算太大,還能打仗,監軍不能說裁就裁了。”王峻走上前去,凝目而視,問道:“你年紀不大嗎?究竟多少歲?”那老兵道:“五十還不到。”他身軀佝僂,鬚髮花白,臉上滿是皺紋,看上去六十歲都不止。因爲說謊,顯得底氣不足。王峻嘿嘿冷笑,道:“五十歲不到?我瞧你六十歲都不止。”那老兵道:“我一向長得老成,看上去是老了些,可是沒有六十歲。”

王峻道:“你說還能衝鋒陷陣是嗎?”那老兵連連點頭,道:“我還有一身力氣,上戰場殺敵不在話下。”王峻道:“既是如此,我便給你一個機會。”隨即大聲喊了一聲‘韓通’。韓通答應一聲,走上前來。王峻又道:“你和他過十招,不要你打中他一拳一掌,只要不被他打倒,本監軍就留下你。不僅如此,你以後的餉錢翻倍。就算老的動不了啦,軍營也養着你。醜話說在前頭,拳腳無眼,他若打死了你,則按陣亡撫卹。”韓通的身材不高,也不強壯,看上去似乎弱不禁風的樣子。那老兵想了一會,決計豁出去了,道:“比就比。”

王峻冷笑一聲,道:“既然你敢比武,就籤個生死狀,口說無憑,立字爲據,免得日後麻煩。”開弓沒有回頭箭,那老兵咬牙道:“籤就籤。”魏仁浦當下寫下生死狀,那老兵按上手印。王峻拿起生死狀,道:“大夥都看到了,他自願比武。若是被打死,沒有私人恩怨,按陣亡之例撫卹。”交給衆老兵傳閱,衆老兵私下又議論紛紛。

王峻向韓通使了使眼色,韓通會意,咬了咬牙,道:“你年紀比我大,先出招罷。”那老兵也不客氣,叫喊着出拳直擊。他在軍營裡混了一輩子,多少練過武功。雖然現在老了,力氣大不如前,可是式招還是有板有眼。韓通不聲不響,跳到那老兵左側,一拳打中他的太陽穴。那老兵中擊,一陣頭暈眼花,腳步踉蹌,眼見就要倒地。

按說比武點到即止,可是出來之前,王峻下了軍令,一旦動手,不必留情。韓通伸手抓住那老兵手臂,一腿踢中他的心窩。接着大吼一聲,右掌劈中那老兵的咽喉。老兵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兩眼翻白,已然氣絕身亡。韓通本是殺人不眨眼的狠人,殺人的手段是從戰場上得來的。出手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往往能一擊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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