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sāoluàn是從餘杭mén開始,城內的百姓也不是傻子,往日元軍攻城多半是小打小鬧,最多也是對皇城附近的兩mén猛攻猛打,如今臨安城各mén皆是戰火,從清晨開始一直沒有停頓的意思,就是明眼人也知道怎麼一回事。
剛開始京城還算平靜,無論富裕之家還是貧困之家,他們都沒有出mén的打算,富裕之家自然要珍惜他們的生活,貧困之家也要珍惜他們的生命,只要活着,纔有生活,只要有命,纔有生命,好死不如歹活,誰願意白白送死呢?
當然,城內的三十萬大軍,他們也有活下去的尊嚴,城內一些膽大的百姓,在諸如方舒、魯豐這些活躍人物的帶領下,冒着戰火而犒軍,除此之外,偌大的臨安城內竟然是一片寂靜,宛如死城一般。
只是,在這偌大的臨安城內,數十萬戶百姓的家裡,終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荒涼和寂靜,他們壓制心中的恐懼,低聲爭論這生死未卜的前程,臨安將近三百年未曾遇到戰火,討論雖然熱烈,但卻討論不出子午。
“老fù人堅定相信宋軍會打敗蠻子,把蠻子趕出南方。”羅大娘原想跟方舒他們一起前往軍中犒軍,只是人家一來嫌棄她名聲太大了,怕被搶走了風頭,二來羅大娘年紀也大了,tuǐ腳不靈活,如今臨安城外戰火如荼,她一個老太婆跑得慢,若是遭了不幸,恐怕整個臨安城的怒火都會落在他們帶頭人的頭上,其實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擔心羅大娘看了城外的情況擔心羅子,所以斷然拒絕把她留在家裡。
親家胡強倒也可以代替老太婆走一趟,只是他膽子向來較小,說什麼也不願意,嘴裡還囔囔要留在家裡保護一家老小,小紅的哥哥膽子倒不小,官府徵召民夫運送武器、傷兵,每天還可以拿到五十文的賞銀,一個月前元兵剛開始攻打臨安,他已應徵成爲其中的一員,如今元軍像瘋了一樣,倒是嚇退了不少人,官府一咬牙把賞銀乾脆提高到一貫錢,反正若能守住臨安,這筆錢終究是會有,若是守不住臨安,那這筆錢就算是愧對老百姓了。
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錢財都是小事了,元軍孤注一擲拼命攻城,還真造成了城內人心惶惶,若是一路這麼打下去,鹿死誰手還真是未知數,幸好元軍也只是迴光返照而已,其實已沒有多少能耐。
羅大娘一大早被吵醒,其實不被吵醒也難,誰讓官差一大早就通知今日戒嚴,沒有接到通知前不能離開家,否則以細作查處,這年頭什麼都不怕,就怕被處細作論,東市的斷頭臺,每天都不知道要殺死多少細作。幸好luàn世當道,誰家裡都會存點糧食,這可是luàn世裡活命的根本了,一兩天的餘糧家裡都有,若是時日長了,就會餓死人了。
戒嚴倒算個新鮮事,元軍攻打臨安一個月以來,皆是小打小鬧不起什麼大作用,就算是戒嚴也是夜間不讓普通老百姓活動罷了,如今聽到白天戒嚴,心裡害怕的必然更加害怕,羅大娘卻沒有絲毫感覺,她這段時間就是很少出mén,也不把戒嚴當一回事,她心裡掛念的是羅子,好不容易纔出了人頭地,如今見上了一面又要分開,而且冒着xìng命去拼命,要說心裡不掛念又怎麼可能?
但她畢竟是識大體之人,這些日子她所見所聞可比一輩子還要多,也知道舍小家保大家的道理,只是這大家保住了,小家能夠依靠誰呢?羅大娘看了看裝米的陶罐,想了片刻又多加了一把米,但走到mén口時卻又退了回來,往陶罐裡放回一把米,今天戒嚴就是不能出mén口,大夥留在家裡躺屍,隨便喝兩口米湯就能捱餓,雖然糧店的米也沒漲價,雖然柴火店裡的石炭沒有漲價,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爲自己也應該爲別人節省一些。www.?u??看小說就到~
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羅大娘咧嘴笑了笑,這是一個美好的清晨,喝飽了霧水的瓜苗就像雨後的chūn筍,一天比一天要高,如今都已漫到了木架子的頂部,清晨的陽光剛好可以照在最高的瓜苗上,每一片葉子彷彿充滿了勁兒,菜園裡的青菜盯着冒着寒冬的霧水,爭先恐後的瘋長。
“長慢一些,好好長,等羅子回來就可以吃得上了。”羅大娘眯着眼看了一會,才躡手躡腳的往廚房走去,若是讓小紅知道肯定又得讓自己袖手旁觀,人的年紀大了,活動習慣了的身體,一旦停下來說不出的難受,但也知道小紅是爲了自己好,自己總是推搪不過。
“大娘,你別沾手,你別沾手。”羅大娘剛走到mén口,一個帶着幾分mí茫的聲音叫了起來:“大娘,這天老冷的,你怎麼不多歇一會。”
“小紅,你、你昨晚沒睡好?”羅大娘看到小紅兩個黑眼圈,頭髮凌luàn明顯還沒有來得及梳理,小紅這丫頭平日也沒什麼心機,羅大娘嚇了一跳:“家裡的棉被不夠用嗎?”
“大娘,我沒事。”小紅的臉sè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冷壞了還是其他原因,連忙用手攏了一下頭髮,然後上前接過羅大娘的米,道:“大娘,要不然你再休息一會,等nòng好之後我叫你吃飯。”
“你看你,眼睛都紅成這個樣子了,還說沒事。”羅大娘故作微怒,把小紅再次推進房間,道:“今天戒嚴,哪裡也不允許去,在家裡躺着肚子也餓不了,大娘也是閒着沒事才早早到廚房裡呆着,等日中了再吃飯也不遲。”
“大娘,我、我睡不着。”小紅硬是搶過羅大娘手中的夥計,低聲問道:“我一天晚上也沒睡好,心慌得很,總覺得、總覺得羅大哥會出什麼事。”
“大娘,我是不是很不應該這樣想?一大早官差又說要整天戒嚴,小紅心裡就更加擔憂了,平日就算是戒嚴也是夜裡的事,如今白天、大白天的……”
“會不會蠻子要打過來了?聽說蠻子吃人不吐骨頭,小紅心裡害怕得很,大娘你不會笑話我吧?不過小紅答應大娘,就算是蠻子攻進城了,小紅也要陪大娘一起。”
羅大娘搖了搖頭,和小紅一起蹲下,幫忙挑着米里的沙子,隨手拿起一粒還沒碾開的稻穀放在嘴裡咬開,仔細的品味稻米里的香氣,一邊低聲道:“你沒聽先生們說嗎?蠻子也不過是一雙眼睛一個嘴巴,蠻子也會死,一刀砍下去也是會斷頭,聽說東市的斷頭臺,其中就砍過蠻子大將軍的頭顱,還有很多人去看了呢?”
“你是擔心羅子吧?放心,羅子小的時候,大娘就找了一名算命神仙看了,羅子至少能夠活到八十歲,這可不是短命相貌。”
羅大娘嘴裡安慰小紅,心裡也一再重複自己說的話,彷彿認定了羅子定能夠活到八十歲,至少也能夠活到八十歲,她堅定說道:“羅子定然不會是短命之人。”
所謂關心則luàn,小紅得羅大娘的安慰,心裡也平靜了很多,點頭道:“讀報紙的先生也說了,咱們京城人多,蠻子人少,咱們兵多,又有大英雄張貴,蠻子兵少,又被殺了很多將領,定然是不用擔心的。”
“再說羅大哥身手又這麼好,xìng格又這麼好,脾氣又這麼好,定然是沒事。”
兩人都想着同一個人,羅大娘又把羅子小時候的事情跟小紅說了一遍,雖然這些瑣碎小事已說了不下十遍,小紅也聽了不下十遍,可是每次聽了都覺得心裡多一份安慰,聽得多了越發覺得自己的未來相公不是短命之人。
說了老半天,小紅也放鬆了心懷,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大夥也都起了chuáng,除了小紅的大哥沒有在家外,如今家裡還有小紅的雙親、大嫂及兩個小孩,小孩愛鬧,吵着要到外面玩耍,小紅和她大嫂好不容易纔把他們哄住:“你要是再不聽話,姑姑讓大老虎過來把你們吃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有些尷尬,他們也沒多說話,胡強獨自蹲在內院的mén檻看着大mén不吭聲,彷彿要把大mén看出一朵huā來,胡大娘和羅大娘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聊些什麼內容,偶爾還咯咯發笑,對於她們來說,就算是一件jīmáo蒜皮的事也能反覆說上十遍八遍;小紅和她嫂子一起服shì兩個小寶貝,安靜、尷尬但卻有幾分溫馨。
好不容易等到日中,衆人卻聽到街道上好像多了不少人,聽聲音應該多是官差,既然官差還沒有通知解除戒嚴,他們又不願意打開大mén,衆人糊nòng吃了早上就做好的稀飯,多喝了一口水,反正也是呆坐,總不會肚子餓,就算肚子餓上一天兩天也沒事,反正也沒有活計,總不能白吃飯不幹活,這不是天殺的làng費嗎?
只是老半天還沒有解除戒嚴的消息,胡強終於坐不住了,在院子裡溜達,走來走去也不安生,胡大娘實在看不過眼,囔囔問道:“他爹,我說你能不能安穩一些,轉得我們頭都暈了。”
“你懂什麼”胡強向來膽小,這老半天沒有官府的消息,他心裡像打鼓一樣,忍不住低聲罵道:“這都老半天了,也沒有什麼消息,莫非、莫非蠻子攻得厲害,看來宋軍是擋不住了,怎麼辦好呢?怎麼辦纔好呢?”
“親家,你就放心,有咱家羅子呢?”羅大娘仔細的捏了一下手中的疙瘩,把泥土捏得粉碎,然後重新放到青菜的根部,有些不在乎說道:“咱家羅子不是說了嗎?蠻子肯定是攻不下臨安,讓咱們在家裡等好消息呢?”
“就是,羅大哥說的話,肯定是不會錯。”小紅也低聲說了一句,小孩調氣得很,一個勁兒在搗騰,小紅和她嫂子都是寵着他們,任憑他們鬧,可沒把來兩人折騰得不輕。
“羅子一個人莫非還能打敗成千上萬的蠻子。”胡強心裡說了一句,悶悶不樂,當然這句話不甚和諧,他就沒必要說出去了,只是口氣一轉,道:“大兒他不也是沒回來嗎?都好幾天了,也不知道想一下家裡的情況。”
小紅的大哥胡明,這個月裡幾乎都在官府幫忙,偶爾才能回來一次,問他什麼事也不說,只是jiāo了官府給的餉銀又要回去,還說了官府答應只要他能夠幹滿一個月,等蠻子撤退之後就給他十畝地。
十畝地可不少,胡大娘雖然擔心孩子,但想着富貴險中求的道理,於是也不再反對,況且又不上上陣殺敵,能有什麼危險呢?還不如趕着luàn世拼一把,等打敗了蠻子,胡家好好過日子。
“大哥不是說了嗎?都是官府安排的活計,沒有危險。”若是以前,小紅定然是不敢、也不願意跟他爹爹頂撞,只是未來的相公是英雄好漢,自己爹爹卻是膽小怕事,這一對比就覺得自己老配不上羅子,恨不得爹爹膽子也一下子漲上來。
“就你懂。”胡強囔囔說了一句,重新蹲在mén檻表示結束話題,其實是爭不過、也拉不下臉和一大堆nv人吵。
過了日中吃飽了飯,原本覺得戒嚴也應該鬆了下來,沒想到街道上的腳步聲越發多了起來,偶爾還有一兩聲吆喝,甚至還有追擊殺戮的聲音,衆人心裡多少也有了幾分擔憂,胡強更是用一條大木棍頂着大mén,又用東西把內院的小mén也頂住,一家人躲在家裡不敢吭聲。
羅大娘雖然覺得胡強未免有點大題小做,但看到家裡有老有幼,有力氣也只不過是胡強一人罷了,於是也不再反對,只是坐在大堂的角落等消息。
然而,事情彷彿變得越來越壞,街道的聲音也是越來越響,甚至隱約還有打鬥的聲音,即使胡大娘、小紅的嫂子、甚至小紅也多了一份驚慌,兩個小孩貌似累了,卻是睡得呼呼作響,羅大娘心裡也有了一份遲疑,不知道羅子如今是怎麼情況,她雖然堅信羅子不會有事,但形勢變化實在有點奇怪。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大mén彷彿被人拍打、撞擊了幾次,幸好木棍頂得還算結實,很快又有打鬥的聲音傳來,等到天幾乎黑暗下來,聲音才逐漸停止,羅大娘也終於鬆了一口氣,胡強更是全身發抖,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不能開、不能開。”胡強看見羅大娘要打開小mén,連忙喝道:“官府還沒有消息,誰知道外面的情況,說什麼也不能開、不能開啊。”
羅大娘遲疑了片刻,又退了回去,衆人還沒有回過神,?突然大mén外響起了巨大的拍mén生,隱約還有叫聲,衆人以爲是húnhún、痞子或是蠻子拍mén,衆人幾乎崩潰,大廳雖然安靜,但衆人腦子一片空白,卻是什麼也沒聽到。
“是、是大哥,是大哥。”小紅突然叫起來,大聲道:“是大哥的聲音、是大哥的聲音。”
小紅先是拉住她嫂子,羅大娘安慰胡大娘,最後胡大娘安慰胡強,他們剛打開小mén,“嘭”的一聲巨大的響聲,大mén竟然被撞開,兩個小兵順着慣xìng衝了進來,差點跌倒地上,他們兩人全身是血,身後又跟着一個全身是血的漢子。
“不好了、不好了,羅大娘不好了,羅子兄弟、羅子兄弟他……”胡明還沒有說完,胡強、胡大娘、胡大嫂、小紅、羅大娘全部都倒在地上,兩個小兵連忙跑過去攙扶,卻是誰也拉不住。
胡強一家看到胡明全身是血,還以爲他遭了什麼事,又看到兩個小兵也是全身是血,一下子慌了神,還以爲胡明做了壞事要向羅子求救;而小紅、胡大娘卻是聽到三聲不好了,還以爲是羅子遭了罪。
胡明拍了拍頭,他也是慌了神,餘杭mén的戰爭結束後,他隨行出去搶救傷員,擡的人剛好是羅子,羅子受了重傷,軍中的大夫想讓他們親人陪同才幫忙動手術,大聲道:“大娘、小紅,你們馬上跟着走,要不然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胡明這麼一說,兩人哪裡還有力氣站起來,一下子就像天塌了一般,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胡明撓了撓頭,連忙道:“兩位小兄弟,麻煩幫忙一下,軍中的大夫要找羅子的家人過去幫忙,羅子兄弟受了重傷。”
兩人卻是在保護羅家的小兵,臨安畢竟將近三百年未經戰火,城外的戰火不斷,城內還有不少元軍的細作,這一鬧倒起了不大不小的動靜,齊震他們也算能忍,就算想把這些細作bī出來,然後一網打盡,免除臨安日後的煩惱。
無論什麼時候,húnhún、痞子都不會少,再加上有人帶頭,砸店鋪、搶錢財的事,總會有人去做,只要有不勞而獲的心思,就會有種種罪行,餘杭ménsāoluàn很快就影響到其他地方,要不是齊震他們一早有了準備,再加上官府也多有準備,很快就將sāoluàn壓制下去,要不然臨安還不知道會luàn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