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中,蕭瑟的秋風掃落了一地的黃葉,幾棵就要枯死的老樹孤孤單單地挺着又黑又瘦軀幹,像幾個無助的老人一樣獨立對抗着寒風。樹枝上烏鴉的叫聲,更是爲這副畫平添了幾分淒涼之色。它們能渡過這個冬天嗎?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會去理會。因爲此時,整個燕京的百姓都將他們的目光注視着宮城。就在幾天前,一羣看似根本就不怕蒙古人的漢人,一羣讓他們心中暗自佩服的勇士,正在攻打着他們平時一靠近便是死罪的宮城。
“轟……轟……”一陣此起彼伏的炮聲將烏鴉驚得高飛而去,百姓也驚慌得四處躲藏,好一陣子後,他們終於確定了火炮的目標並不是他們,於是,又一個個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再望向宮城,卻早已籠罩在一片白色的煙霧之中。
由於宮城實在是太高,弓箭若是要仰射其上的蒙軍,大多連他們的盔甲都不能射穿。於是爲攻城軍士們掩護的,卻只能是自海鰍船上搬下的火炮和軍士們手上的神臂弓。在軍士們攻至牆腳之前,近千架火炮齊聲而鳴,卻有若天崩地裂一般。只打得蒙軍躲在女牆之中,連頭也不敢露出半分。
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認空心鐵子也有其侷限性。空心鐵子輕而易爆,這就意味着它沒有多大的衝擊力,是以這種鐵子對城牆的破壞甚至還比不上那些拋石車的石彈。明白這點後,我卻也懊悔不已,我發明的這種空心鐵子,雖是因其巨大的殺傷力而在襄陽等處立下了赫赫戰功,甚至蒙軍的怯薛軍也在它的手下元氣大傷。但是如今,我卻痛失了可以以火炮轟塌城牆的機會。且宮城城牆又高,鐵子大多都是自下而上擊中城牆,蒙軍只需避入女牆之內,空心鐵子所產生的彈片對他們就毫無殺傷力可言,而更可恨的是,這些亂飛的彈片卻更有可能殺傷攻城的已軍。於是,在水師軍士們將近城牆之時,火炮便只好停火了。
炮聲一停,水師軍士的喊殺聲便響了起來。各式各樣的攻城器械,像一隻只大小不等的甲殼蟲一樣朝城牆攻去。擔任掩護任務的軍士手中,卻舉着一張張神臂弓,他們排成整齊的陣形在後方瞄準着高處的女牆垛口,只待一張醜惡的臉孔伸出丁點,便放飛手中之箭。但是,蒙軍或許是被先前的火炮給嚇住了,待了好久,城頭上卻是半分動靜也沒有。弩手們並不着急,因爲弩不比弓,弩可以長時間地瞄準而無需用力。而且此時戰友們也正在搭建雲梯,時間越久,對已方部隊便更是有利。
突然之間,一排排人頭自女牆之間探了出來。弩手們很快就判斷出了那是人,有血有肉地真人。於是,他們便不假思索地放飛了手中之箭。機括聲四起,數千枝弩箭有如出膛的子彈一樣,帶着尖銳的嘯聲朝城頭上飛奔而去。血花四濺,隨着一陣悽歷的慘叫,宮城的城頭已染上了第一潑鮮血。但是,我很快就知道事情要糟了。因爲我已看出這一批探出頭來的,卻全是身着輕盔甚至是不着盔甲的驅口軍。這批驅口軍,卻是被蒙軍逼上前來送死的。
果然不出所料,還不待弩手們反應過來,適才那些探出頭來的驅口軍,無論是生是死,卻盡數被蒙軍給推下城牆來。接着,其後便露出一張張獰笑着的臉,還有一枝枝已上足弓力的箭。弓響箭嘯,他們卻全然不顧正在架梯登城的攻城軍,只射那些毫無防護的弩手。一時慘哼連連,只幾輪箭雨下來,充作掩護的水師軍士便已倒下去了一大片。只看得觀戰的我牙根緊咬,雙拳緊握。
弩與弓相比,其優點便在於射程遠,這個優點使它可以在弓箭的射程之外打擊敵人。但是如今,在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勢下,弩的這個優點早已蕩然無存。再加上蒙軍又以驅口軍吸引了水師軍士的火力,便更顯出了弩的缺點——發射間隔長。是以無論水師軍士的箭術如何的精準,無論他們平時的訓練如何的刻苦,此時的他們卻只能帶着無窮的恨意,在蒙軍的箭矢下大批的死去。
他們沒有撤退,這不只是因爲我沒有下達撤退的命令,更因爲他們心裡十分清楚,他們的任務是掩護那些攻城的兄弟。他們知道,只要他們一退,那麼蒙軍接下來要對付的,便是那些正在雲梯之上的戰友。於是,他們只能咬牙堅挺着,在沒有任何的防護之下,他們勇敢地以血肉之軀來面對蒙軍的箭矢。他們雖是身中數箭,卻依舊腳踩蹬手拉弦,爲神臂弓上好了弩箭,擡起雙手,將自己的最後一點氣力發射到城頭的蒙軍身上。
這完全是一場不對稱戰,我嘆了一口氣,看到了這裡,我才知道這宮城要比我想像中的難攻得多。並不是說蒙軍的箭術會比水師軍士強多少,也不是說蒙軍的士氣會比水師軍士高上幾分。而是因爲,這場戰完全是以弓箭的長處對弩箭的短處。所以,這根本就是一場人力不能左右的對射,我只能目眥盡裂地看着水師的弓弩手們一個接着一個地倒下。而這其中,卻還有許多人掙扎着要站起身來,但是,另一批箭矢的到來,無情地抹殺了他們的最後一絲努力。出於與這些烈士想到的相同的原因,我也沒有下令讓他們撤退。我只能將希望寄託於那些正在登城的軍士,希望他們能爲這些死去的戰友報仇。
我轉頭望向身旁的李寶,卻見他也失去了先前的樂觀而眉頭緊鎖。不用說我也知道他在當心着什麼,攻城戰中,若是蟻附的軍隊完全失去了地面部隊的掩護,那麼這將是死傷空前巨大的一戰,或許數十個軍士的傷亡,也只能換來敵人的一個滾木或是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