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西街之上,數位騎軍在前方打着火把引路,更有十餘名騎軍如臨大敵地緊跟在我的後面,卻不知是爲了保護我,還是怕我逃跑。馬蹄踏在冰冷而又堅硬的石道上,發出清脆而又有節奏的跨跨之聲,街旁的民房之中,時不時有小孩被蹄聲驚醒,發出呀呀哭聲,接着便是母親慌亂的哄唱聲。
“鄭兄弟!”李程情不自禁開口問道:“李程可否問鄭兄弟一個問題?”
“李統領問的,想必是鄭言如何發現西門之伏吧!”
“鄭兄弟果然是個聰明人。”李程呵呵一笑道:“李程想來想去,卻也想不出這其中的道理,鄭兄弟是如何發現事有不妥的?”
“其實也簡單。”我淺笑一聲說道:“襄陽城被蒙軍圍城數月之久,如今蒙軍撤圍,襄陽自當有一番歡欣熱鬧的景像,而我初至襄陽之時,此城卻是靜可聞針,雖是子時,卻也有些不對。此爲一。”
“哦,還有二?”李程不由愕然。
“當然。”我接着說道:“前來迎接我等的王默,卻說纔剛動手不久,塾不知**可迷敵人,又何嘗不能迷自己?若你等纔剛動手,又怎能打開城門出來見我?”
“該打,該打!”李程揮拳砸了自己大腿一下,尷尬地苦笑道:“李程自以爲天衣無縫,卻沒想到還有這個天大的破綻。”
“李統領。”我對李程拱了拱手:“不知鄭言可否……”
“告訴你也無妨!”李程打斷我地話:“我等能發現克敵軍作反,實屬巧合。本來孟將軍以爲克敵軍通蒙。便暗地裡派人監視,卻沒想到他們通的卻是鄭兄弟,呵呵,確是歪打正着。”
“那他們……”我有些擔心地問道。
“無甚大礙。”李程搖頭道:“我等發現得早,克敵軍只集結千餘人,便被忠順軍團團圍住,不過爲了不至於鬧出太大的聲響驚動鄭兄弟你。孟將軍便下令只圍不攻,至此只是隨便捉幾個人套些消息而已。”
“哦!”聞言我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爲自己選擇了正確的路而暗自慶幸,倘若適才我帶着那千餘騎軍跑了,那麼襄陽城中的克敵軍,想必也要被除名了。
“便是這裡了。”隨着李程的一聲叫喚,騎隊停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大院門前,李程只對守門地幾位軍士遞上了什麼東西,大門便在我面前緩緩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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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言想要統領忠順軍。望孟將軍成全!”
剛走進孟珙的書房,我便對臥病在牀地孟珙真言不諱地說出了我的意圖。對着他,這時代我最敬重的戰神,我覺得任何多餘的話對他來說都是一種侮辱。
“鄭言,你……”本就對我無甚好感的李程,此時更是瞪起了一雙虎眼,指着我怒喝道:“你……你好大的膽子!”
“李統領……”孟珙很快便出聲阻止了李程的過激行爲,他虛弱地自病牀上坐直了身子。緩緩地對我點了點頭:“痛快,鄭兄會如此說,倒讓孟某放下了半顆心了。曾幾何時,孟某也與其它人一般,以爲自已看走了眼,以爲鄭兄當真反了大宋。如今見鄭兄能如此中肯。如此坦蕩地提出這個旁人看似不可能地要求,我便知道,鄭兄的心還是向着大宋的。”
“屬下謝將軍。”得到了孟珙的理解和承認,讓我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我身不由已地拜倒在孟珙的牀前,帶着發顫的聲音說道:“正如將軍所言,鄭言之所以據西川反宋,爲的只是不願被奸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不願被權術縛住了手腳。蒼天可鑑,我心赤誠。只爲驅逐韃虜。還我河山!”
“好,好!”孟珙見我如此表態。一時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伸出了一支顫抖的手,拍了拍我地肩膀,艱難地說道:“若是以前,孟珙或許還是不能認同鄭兄的做法,但是到了現在,咳咳……”
聽見了咳嗽聲和喘氣聲,我不禁擡起頭來,望向眼前這個曾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望着這個曾讓大宋軍民歡呼雀躍,讓蒙古韃子聞名喪膽的一代名將,心下不由陣陣酸楚。到了這時我才發現,孟珙竟老了許多,這位才過不惑之年的勇將,此時竟已是兩鬢白髮。是什麼打倒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是什麼讓這個連蒙古人也無比敬重地勇士一夜白髮?是舊疾?還是新創?我不由疑惑地朝李程望去。
“此事說來話長。”李程搖了搖頭,頓時便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蒙軍此次進攻荊襄,塔察爾部有一支特殊的軍隊,那便是蒙軍口中的漢軍,此軍有共計五千餘人,由北方生活在蒙人轄區之下的漢人所建,統領爲杜朗。”
“哦……”聽到這裡我便大慨猜到了其中的原因,史上氣死孟珙的事終於發生了。
“漢軍與忠順軍對陣之時。”李程接着說道:“杜朗曾致函於孟將軍,曰漢軍大多不堪蒙軍之虐,他們個個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又聞將軍抗蒙之美名,是以欲乘此時機前來投忠順軍,將軍大喜之下便將此事上奏朝廷,卻不想……唉!”
“朝廷不允?”我慘然一笑:“朝廷以何理由不允?”
“詐降!”李程苦笑道:“丁相一口咬定此爲蒙軍詐降,並嚴令孟將軍將計就計盡除此軍。只是,只是這期間孟將軍卻與杜朗一見如故結爲知交,如今卻……”
李程再嘆一口氣,低頭說道:“雖然孟將軍不屑用詐降之計。卻還是不得不與漢軍大戰一場。漢軍心無戰意,不是逃亡便是戰死,杜朗亦在此戰喪生,自此孟將軍便一病不起!”
“這也正是孟某如今會認同鄭兄做法的原因。”此時孟珙總算緩過氣來,他有氣無力地望着我說道:“此戰之後,孟某便時時在想,我大宋怏怏大國。不缺人才不乏勇士,爲何卻會被外族欺凌至此!自太祖開國以來。至今已有近三百年,遠有遼、金,近有蒙古,甚至便是那小小地西夏,也可在大宋疆土上爲所欲爲!而孟珙空有一身力氣,卻毫無挽回此局之能。打完此戰之後,孟某便想到了鄭兄。也明白了鄭兄,明白了你的所作所爲,但卻是悔之晚矣!”
“孟將軍……”望着孟珙那副心灰意冷地模樣,我搜腸括肚地想找出點什麼東西來安慰他,可是卻什麼也找不到。所謂哀莫過於心死,這位蒙軍怎麼也無法打敗地人,最後卻是死於自己對朝廷的失望,死於自己對大宋前途地絕望。
“閒話休提。”孟珙苦笑一聲道:“我等言歸正傳。鄭兄欲統領忠順軍自是可以,不過卻得說說統領忠順軍的理由,如此才能讓忠順軍將士心服口服。”
“是。”我黯然對着孟珙一拜,咬了咬牙說道:“其一:當年將軍之父孟宗政過世之時,忠順軍出現地大亂將軍想必還沒有忘記。”
“鄭兄說話也忒直!”孟珙慘然一笑:“鄭兄的意思是,待孟某死後。忠順軍便會再次出現家父過世時地內亂?”
“什麼……”李程到了此時才反應過來,敢咒孟將軍死,這還了得!他卻也不再多言,一個箭步上來就要對我揮拳相向,不過很快又被孟珙攔了回去。
“言語上多有得罪,望將軍見諒。”我硬着頭皮接着說道:“只是此事關係忠順軍的存亡,鄭言不得不說。倘若真有這麼一天,忠順軍便需要一位曾與忠順軍共同奮戰過,並得到他們承認的人來領導。而且,出於忠順三軍各不相容的原因。此人還必須是三軍外之人。非唐、非蔡,也非鄧人。是以鄭言這才毛遂自薦。”
“嗯,此言有理。”孟珙點頭贊同:“朝廷派來之人,忠順軍自是不服,而三軍之中若任選一人統制,雖是德高望衆,只怕也無法讓另兩軍心服。如此說來,鄭兄倒還當真是不二人選。只不過,鄭兄當今的身份卻是反宋……”
“此點無需將軍當心。”我接着說道:“三軍將士處,自有鄭言前去說明。當務之急,鄭言是想得到將軍的認可。”
“那麼,還有其它的理由嗎?”孟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鄭言知道只以此點,當然不能讓將軍將忠順軍交與我。”我拱手道:“是以鄭言還有另一個理由,而這個理由,卻也是將軍無法拒絕地。”
“說來聽聽。”
“鄭言需要忠順軍,來組織一次對蒙古的進攻。”我緩緩地說出了這個藏在我心裡已有數月之久的想法:“所以鄭言要取襄陽,要的便是襄陽城內的糧草與忠順軍,便以之攻蒙。”
“攻蒙?”聞言孟珙兩眼不由一亮,立時便來了精神。他突地坐直了身軀,滿臉不信地問道:“難道鄭兄已有攻蒙的計劃不成?”
“正是。”我點了點頭道:“所謂最不適宜的戰場便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蒙人之所以能在大宋橫衝直撞,這與大宋之富足亦大有干係。大宋百姓富足,蒙軍便能在我等地土地上時時劫掠得到補給。倘若不將戰線北移,我等便始終無法斷其糧草。而蒙軍在宋境中大肆劫掠,又使大宋國勢日下,不出幾年,大宋便連前方將士的口糧亦無法保證,又談何保國?”
“不錯,不錯。”孟珙露出沉思狀點頭說道:“以往我等只知築城禦敵,卻不知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倘若將戰線北移,百姓的生產便不致遭受破壞,人口亦不會銳減,如此便可源源不斷地往前方戰線輸送新生力量,任他蒙古小兒再歷害,我等便打個百年大戰又如何!”
“可是……”李程又遲疑地問道:“大宋騎兵不如蒙古,即便是忠順軍可與蒙軍一戰,但也只是區區三萬人,又如何能與蒙軍數十萬大軍對抗?”
“水師!”我轉頭朝李程笑道:“避已所短,揚已所長,乃千古不變之兵法。大宋水師冠絕天下,我等何不以水師爲主,騎軍爲副,與蒙軍大戰一場?”
“鄭置使的意思是……”李程此時對我想必已有了改觀,口中已尊稱我爲置使了。
“漕河!鄭兄想的可是漕河?”孟珙果然不愧是一代名將,只片刻之間便猜出了我地意圖。
“不錯。”我點了點頭,隨手便從腰間取出了一張地圖,在二人面前展開道:“二位將軍請看,這漕河與長江便好似在中原大地上,劃上了一個十字,而且漕河還直通蒙古重鎮燕京(今北京,元成立後更名爲大都),若我等能以強大的水師控制長江與漕河,而糧草卻可自襄陽源源不斷地運出……”
“鄭置使想攻打燕京?”聽到這裡,李程不由驚呼出聲,任何人,或許包括面前的孟珙在內都沒有想到,在這個南宋連防守都是個問題的時侯,怎麼會有一個瘋子在計劃着要進攻蒙古這個最重要的城市。
“有何不可?”我呵呵一笑道:“正如將軍所想,要控制漕河,自然就要控制漕河的最上游城市燕京。蒙古兵員本就不足,如今卻是兩線開戰。而據鄭言所知,其二十餘萬大軍(史上一種說法是十五萬,另一種說法是五十萬,士兵取了箇中間數)正遠征欽察,斡羅思諸國。其餘部隊便是我等所看到的這徵大宋的十餘萬。如此其後方的空虛已是理所當然之事,若我所料不差,其駐守燕京地守軍最多也不過五千餘人,有多也只是些不足爲慮地驅口而已。”
“可是……”孟珙皺眉說道:“蒙古之所以會讓其後方如此空虛,原因便在於此時東面能與之一戰的只有大宋,我等若是進攻燕京,而窩闊臺部地六萬大軍此時卻正在撤回燕京的途中……”
“這便是鄭言需要忠順軍的原因了。”我回道:“由於時間緊迫,具體事宜請容後告知,請將軍給予鄭言軍權,鄭言立時便要發兵前去追擊窩闊臺,遲恐不及。”
“哈哈……”孟珙好似在這片刻之間便年輕了許多,他大笑出聲道:“有此理由,若孟某還要拒絕鄭兄,那我孟珙豈不是成了大宋的罪人了!”
[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