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東方剛吐魚肚白,站了一夜崗的新兵揉着生澀微痛的眼睛,望了望灰濛濛的天色,轉身對旁邊的老兵說道:“大哥,就要打仗了是吧。”
“廢話,不打仗我們出來做什麼。怎麼,怕了?”老兵沒好氣地說道。
“不……不怕,只不過聽說這次是三萬對七萬。三萬是多少人我知道,我們的隊伍足足排了七里長還不止,那這七萬……”
“小子,家裡有親人嗎?”
“有一個老孃和一個十五歲的弟弟。”
“娶媳婦了嗎?”
“沒呢,不過老孃剛給我說了一個,還沒過門呢。”
“漂亮嗎?”老兵繼續問道。
“當然,只要看她一眼,我的骨頭都酥了。怎麼?這跟打仗有什麼關係嗎?”新兵不解地問道。
老兵斜了新兵一眼道:“聽好了,如果這場戰打輸了,金兵就會殺了你的老孃,搶走你的弟弟和未過門的媳婦,你的弟弟可以賣十兩銀子,你的媳婦可以賣二十五兩銀子,如果漂亮的話還可以賣更多。過不了幾年,你的弟弟和那未過門的媳婦,就會受盡折磨而死,你說這跟打仗有沒有關係?”
“啊……豈有此理,這……這還有王法嗎?”
老兵聞言差點暈了過去,他一副氣苦的樣子說道:“還有更……”
“還有更什麼?不會……”
還沒等他說完就被老兵舉手打斷了,只見老兵神色凝重地看着遠方,但太陽還沒升起,前面依然是灰濛濛地一片,什麼也看不見。接着老兵扒在地上,耳朵貼地,但除了淮河中隱隱的流水聲外,什麼也聽不到。
“怎麼了?”看着老兵奇怪的舉動,新兵忍不住問道。
“你聽。”
新兵豎起耳朵,卻只有在一陣風吹來時,隱隱可以聽到一陣陣悶響,“是打雷吧!”
“不,是騎兵,成千上萬的騎兵,金兵來了。還愣着幹什麼?快去擂鼓啊!”
我被一陣鼓聲驚醒,長期的訓練使我還沒睜開雙眼,人已經起牀抓起的牀頭的輕盔開始穿戴起來。三分半鐘,這個成績並不能讓我滿意,主要的原因是這時代的盔甲太難穿了,我現在穿的是餘玠給我準備的輕步兵裝備,畢竟是在兇險的戰場,不穿盔甲是十分危險的,又考慮到我這個“文人”體弱,所以餘玠纔給了我這套輕步兵裝備。雖說是輕步兵裝備,但盔甲卻足有四十幾斤,這對我這個每天都要負重長跑的特種兵來說,當然是小菜一碟,只是這麼多鐵片掛在身上,走起路來鐺鐺地響,很不習慣。武器倒是很合我的胃口,標準的弓箭手裝備:一把腰刀、一張弓、一個滿量的箭壺。
當我全身披掛,整齊地走出帳篷時,我才發現原來我是個最清閒的人,灰濛濛地晨色下,每個帳篷都是一片慌亂,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不斷地從帳篷裡傳出來,偶而也會匆匆地跑出幾個人,卻馬上發現忘了帶什麼,或是忘了穿什麼又跑了回去。而我卻因爲什麼都準備好了,又不知下一步我該幹什麼,只好站在帳篷前發愣。
“鄭公子。”餘玠匆匆地向我跑來,他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穿戴整齊的人。此時餘玠看到我全副武裝地站在帳篷口,不禁一愣,但時間不允許他想那麼多,嘴裡噼嚦啪啦地說道:“想不到金兵會連夜趕來,他們一定是當心我們出城籌糧了,還好車船昨夜已經到上游埋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鄭公子便在此觀戰,餘玠去點兵了。告辭。”
“餘將軍保重。”
“保重。若餘玠能活着回來,再和鄭公子暢飲三百杯。”
“參見餘將軍,見過鄭公子。”此時郭朝進剛剛趕到,雙手還扶着歪歪斜斜的頭盔,慌亂地向我們打揖。
“小心保護鄭公子,若鄭公子有什麼閃失,你提着頭來見我。”餘玠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是,是。”郭朝進望着遠去地餘玠,心裡那個氣啊,本來他應該在將軍身邊殺敵立功的,現在卻是在這裡保護這個……“咦!”看着全副武裝的我,頗有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郭朝進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個感嘆詞。
此時大多數兵士已經穿戴完畢,他們三五成羣地出營,往鼓聲傳來的方向跑去,原來拴在帳外的戰馬也被一牽而光,偶而還會有幾個落後的兵士,拿着武器從帳中搶出,一路小跑而過。片刻功夫,整個營賬便空蕩蕩的,只留下我和陸續牽馬來到我身旁的二十個護衛。
吩咐護衛在下面警戒後,我獨自一人爬上了暸望塔,望着前方正在列隊的崇捷崇銳軍,一種慚愧之情油然而生。我應該和他們一樣在前方殺敵的,雖然他們都以爲我是個文人,但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以前在戰爭面前我從沒有膽怯過,也從沒有後退過,但現在爲什麼會選擇了躲避呢?是膽怯嗎?我知道不是,現在的我心如一汪湖水般沒有一絲波動,更何況是膽怯。也許是我不想插手這個已經發生的歷史吧!也許是覺得不值得爲這個已經發生的歷史獻出生命,誰知道呢!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這樣做。
“打仗了,打仗了。”一個女聲一下搶入我的耳朵,這個聲音甚至壓過了前方點兵的鼓聲。
靠,這聲音和餘玠真是有得一比,我回頭望去,卻發現一女子披頭散髮地跑到暸望塔下,三腳兩腳便往上爬。郭朝進等人非但不阻止,反而遠遠地躲開了。那女子後面還跟着兩個丫環,她們邊追邊喊着:“小姐,小姐……你還沒梳頭呢!”
不會又是她吧,想起昨天那個要打爛我嘴巴的野蠻小姐,我不禁打了個激靈。
“咦,是你,老賊頭。”這時從暸望塔下露出一個披髮美女頭來,若不是早有心理準備,倒真會給她嚇死。
果然是她,昨天還說我賊頭賊腦的,今天又叫我老賊頭,我沒有這麼遜吧!
這時那女子毫不客氣地爬了上來,站到我面前說道:“你爲什麼不去打仗,站在這裡做什麼?”
“哦……這個。”這母老虎顯然是因爲我這身輕盔,而誤會我是一個小兵了,看她那不講理的樣子,如果說實話說不定又會被她誤會成什麼樣子,於是我假裝恭敬地說道:“餘將軍命我在此觀察敵情。”
“哼,你是新來的吧,否則餘將軍怎麼會讓你在後方觀察敵情。你先下去給我搬張凳子來。”
暈,是誰說古代的女人保守的?是誰說古代的女人賢慧的?是誰說古代的女人善良的?我……我跟他拼命。
一柱香的時間後,鼓聲突熄,三萬崇捷崇銳軍列着整齊的隊形靜靜地等待着,遠處傳來一陣陣滾雷似的隆隆聲,其中間或着幾聲馬嘶。大地傳來了一陣陣越來越劇烈的震動,暸望塔上的木料接合處,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淮河邊的水也泛起了一陣陣水紋,太陽好像也是被這震動給震了出來的,此時正掛在天空懶洋洋地放着那並不刺眼的金光,陽光照在士兵的側面,照在那毫無表情的臉上,使士兵們顯得那樣的高大。
大戰在際,淮河,註定要被鮮血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