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呂璟等人自劉奉世府邸作出謀劃之時,距離他們所在龍津橋一帶正好相反的東北面,身處府中的蔡渭心神也遲遲難以安寧。
東京城承襲唐代舊制,整體如一個不斷向四面延伸的平行四邊形,內城和宮城則要偏向正方形的結構。
整個城中最繁華的所在並非後人耳熟能詳的州橋,而是包含了礬樓等諸多正店在內的馬行街。
蔡府就位於這樣一條繁盛到極致的街市上,佔地廣闊,門匾爲哲宗親手提寫,足見聖寵。
只是不同於外人眼中的光鮮亮麗,這間府邸的主人蔡渭,卻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近幾日朝中風雲變幻,身爲風潮之一的蔡渭更是有些寢食難安,就連往日裡最喜愛的妾氏都無法讓他安睡。
“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隨意披了一件大氅,蔡渭驅走了僕役,獨自漫步在庭院之中。
¸тt kan ¸¢○ 轉眼如許年,他已經垂垂老矣,這一生大多時間都託庇在父親蔡確的陰影下,經歷過高潮,也經歷過最沉重的低谷,他對舊黨中人的恨,始終難以消去。
“司馬老匹夫,再過幾日等官家下令,就算你死了,也休想安寧!”
蔡渭咬牙切齒的言語了句,心中卻還有深深的恐慌潛藏。
作爲蔡確唯一的兒子,他很清楚當初主張擁立二王的正是自己父親,只是後來見機不對變幻了陣營,如今將這盆臭水潑到舊黨身上,會不會禍及自身?
蔡渭的思索被一陣連續的腳步聲打斷,擡頭望去,卻是自己平日裡最喜愛的小廝。
“本官剛剛說的話沒有聽到?誰准予你來打擾!”
小廝感受到了蔡渭話語裡的寒氣,連忙開口道:“老爺,是府外來了個書生,硬說是您故交,小的們也不好攔阻。”
“故交?”蔡渭神情猶豫了下,冷哼了一聲徑自往府門而去,小廝在身後暗自慶幸不已。
片刻之後,蔡府門前,連夜趕來拜會的李廌和劉啓年終於見到了蔡渭本尊。
“一別數年,懋之兄還是這般氣度非凡啊。”
李廌笑着拱了拱手,經歷過江浙和廣南的歷練,他如今演起戲來,絲毫不比那些官場老油條弱。
蔡渭稍稍愣了一下,目光在李廌臉上停頓了許久,方纔認了出來。
“方叔?竟然是你!你我自汴梁一別已有二十年未見了吧,快請!”
伸手一招,自有小廝匆忙前去準備,蔡渭則引着李廌二人進了府邸。
深宅大院,李廌一路上刻意驚呼了幾聲蔡家如今的聖眷,蔡渭也一一笑着應了。
等到入了廳堂,兩人言語起當年舊事,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到了深夜。
“方叔,無事不登三寶殿,此次可是有事求我?”最終還是蔡渭沉不住氣,率先開口發問。
李廌緩緩搖頭,迴應道:“應該是懋之求某纔是,遙記得當年你曾言自己不願託庇父蔭,要自己成就一番事業,如今正有機會在眼前,何不抓緊?”
“笑話!”蔡渭的神色瞬間變冷,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若是某猜的沒錯,方叔是爲了蘇子瞻而來吧,如今舊黨灰飛煙滅在即,竟還和某大言不慚?”
“某是爲懋之和蔡府一門上百餘人今後性命而來。”
“李方叔!”面對李廌氣定神閒的樣子,蔡渭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火氣,直接長身站了起來。
“當年我父被貶,蔡家蒙冤的時候,怎麼不見你來言語?今日某報家仇在即,你卻來大言不慚,某不吝嗇在爲元祐舊臣加上一員干將!”
赤裸裸的威脅!蔡渭也是最近心神不寧,言語間也少了許多顧忌。
然而出乎他的預料,李廌神色依舊安然,在他身邊書童模樣的少年卻忽然站了出來。
“蔡大人,小子替我家官人問您幾個問題,可敢對答?”
“有何不敢!”蔡渭已然怒火攻心了。
劉啓年微微一笑,沉聲開口:“請問蔡大人,令父蔡老相公當年被貶,可全是冤屈所致?”
蔡渭沉默,他父親蔡確當時身爲新黨領袖,以最擅見風使舵聞名,可不是聖母白蓮。
“第二問,當年車蓋亭詩案,蘇學士也是受害人之一,若你父親在世,可會贊同你等所作所爲?”
“第三問,熙河開邊,你父親曾立主爲王韶開罪,所求爲何?如今我大宋適逢百年難遇良機,若因爲黨爭錯過,可有面目見泉下老父?”
不等蔡渭回答,劉啓年接連發問,廳堂中一時間安靜的能聽到蚊蚋之音。
蔡渭臉上的神色也接連變幻,作爲這世上最瞭解蔡確的人,他清楚這位曾經的大宋左相有何種抱負。
排除和舊黨之爭以及各種政壇險惡,作爲北方士族代表,蔡確和他背後的勢力對於軍事勝利有着異乎於尋常官員的執着。
放棄報復?蔡確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神色,這是他堅持了許久的信念,又如何能輕言放棄!
“他們既然拿文字獄迫害我父親,就該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
蔡渭猛地擡起了頭顱,雙目已然成通紅色澤。
“懋之......”李廌聞言不禁嘆息,當年舊黨對付蔡確的辦法確實上不得檯面,文字獄這種東西一旦開始,遺禍無窮。
“來人,此二人乃元祐同黨,妄圖賄賂本官營救同黨,速速捉拿稟報蔡承旨!”
心中拿定了主意,蔡渭神色間也顯出幾分狠辣,一聲招呼就要把李廌二人拿下,這可又是一樁功勞。
然而,出乎蔡渭的預料,面對他突然翻臉,李廌臉上不僅沒有絲毫慌張,反而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感慨。
“李方叔,你......”
“懋之,你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我等背後的人是誰?”
李廌徑直越過蔡渭來到廳外,幾個蔡府小廝被呂方隨手扔入堂中,在他身後,正是呂璟本人!
“蔡衙內,接下來的日子,要多有冒犯了。”微微一笑,還不待蔡渭回答,得了呂璟示意的劉啓年已經出手,一掌就將其打昏過去。
“按計劃行事,切記小心,勿露了馬腳。”呂璟開口叮囑了幾句,隨後又迅速離去。
蔡渭這裡沒有取得預期成果,接下來同文館的探查就成爲重中之重。
必須要在事情定性之前,拿到足以撼動整個謀逆案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