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尉遲府後院。
將府中的一衆僕人驅散後,在場就只剩下朱燦以及一衆秦王府上下。
氣氛沉默。
此刻,只見李世民站在一塊假山石上,獨自背對衆人。他的目光越過將軍府,看向院外的長安城,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在場衆人中,除了李世民和朱燦外,其餘人早已烏壓壓地跪倒一地。房玄齡、杜如晦、程咬金、長孫無忌、秦瓊、侯君集,以及剛剛將傷口包紮的尉遲恭,全都將頭顱埋得很低,一言不發。
雖然如此,不過衆人心中卻是頗爲驚喜的,到現在,衆人耳邊還回響着剛纔李世民的話音:
“敬德,世民知道你現在心裡想什麼,也知道你真正的病痛在哪裡。你放心,只要你好好治傷,我答應你,日後一定給你一個復仇的機會!敬德,知節,還有輔機、叔寶,我知錯了,世民真的知錯了。你們放心!從今以後,無論如何,世民再不願讓自己的兄弟們遭受旁人的屈辱!”
雖然李世民說得比較隱晦,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所謂‘給你一個復仇的機會’是什麼意思,而那所謂‘不再讓自己的兄弟們遭受屈辱’又是怎樣的一種承諾。
這是李世民在大徹大悟後的覺醒,其中隱含着與太子黨那邊的真正決裂的決心!
多久了?衆人早已忘記他們等待這個承諾等了多久!這期間,包括李世民在內的秦王府上下都遭受到各種各樣的陰謀算計,他們苦苦等待,卻始終無法說服李世民越過心中那‘忠孝’二字的坎兒;爲了這一天,整個秦王府上下至少隱忍了三年!而這三年之中就只有受傷和灰心!
幸好,這一切現在看來都是值得的,今天他們終於等到了這一刻!正因爲這樣,所以衆人臉上全都是欣喜的神色。
一旁,以朱燦局外人的眼光來看,也不由得爲秦王府衆人感到欣慰。
他明白,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算是大功告成,縱然剛纔李世民是被迫許下諾言,可是那又怎樣?以李世民的個xing,說出的話就絕不會反悔,更何況如果他敢於耍賴不認賬,那就是真正失去了衆人的人心!李世民聰明一世,又深通御下之道,他是絕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嗯?情況似乎有些不對,歷史上李世民真正下定決心可不是在這個時候,難道又是因爲我?”
忽然間,朱燦苦笑起來。
不過那也無所謂了,朱燦心想,反正遲早會有這一幕,讓李世民提早認清事實也是件好事。至於他現在一直沉默不語,那不過是因爲被人欺瞞而下不來臺,領導嘛,總是有抹不開面子的時候,過一會兒總會好的。
朱燦猜得不錯,此刻的李世民的確只是下不來臺而已,至於剛纔被迫許下諾言,他倒並沒有反悔。相反,這件事還有一個大好處,那就是讓李世民能夠因爲今日之事而看清下屬們的心思,從而避免有朝一日衆叛親離的場景。
想到這裡,其實李世民心中並沒有什麼怨氣,他現在只不過是在找一個臺階下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站在山石上的李世民忽然轉過頭來,衆人正在緊張之際,卻見李世民最終將目光落在了朱燦的身上。
朱燦也是猛地一愣,心中不知怎的,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朱家二郎?我與你父親許久不見,他近日可還好嗎?”
突兀地,李世民問道。
“嗯?”
朱燦聞言愣了愣,心想連李世民都見過老爹,看來老爹當年的職位可着實不低啊!當下,朱燦只好回道:“殿下放心,家父近日一切都好,他……他和他的兄弟們也都還好。”
有些事眼下實在是不便說出口,李世民心裡也十分清楚,所以也並沒有多在朱老三身上糾纏什麼。
“對了,前幾ri你託程將軍爲我秦王府獻上一門‘斬馬刀’刀法,世民深表謝意,只不過程將軍雖然學會這門刀法,但演練起來卻總有些似是而非,二郎如果有空,本王還想讓你親自教導一下我府中的將士們。”
一句話說得底下的程咬金面紅耳赤,幸好是一直埋着頭,這才避免尷尬。
“呵呵,這個沒問題,二郎隨時都有時間奉陪。”
朱燦笑道。
“哦?那你可有信心?”
李世民鄭重道:“我的意思是,你可有信心令我的下屬們在短時間內學會這門刀法,並且能夠應付將來可能出現的局面?”
李世民話音一落,底下的衆將領們全都心中狂喜,他們心想李世民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與太子黨決裂了,否則又何必向朱燦詢問這些呢?
朱燦自然也領會了這層意思,當下便微微點頭起來,不過他隨後又道:
“其實除去這一門‘斬馬刀’之外,我還有許多刀法可以傳授,有了這些刀法傍身,想必殿下府中的將士們可以戰鬥力大漲,甚至可以對付那兩千多‘長林兵’,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李世民急切道。
“只可惜一來時間倉促,只怕來不及,二來以我的身份若是時常出現在秦王府,只怕會立即引起太子黨那邊的注意,難免引來許多麻煩。所以我想——不如還是讓處默代我去教授刀法吧,處默他最近幾日學有所成,我想應該可以。”
“什麼!處默!那怎麼行!”
當下,李世民還沒說話,卻是底下的程咬金怪叫起來:“二郎不可在殿下面前胡言亂語,以處默那蠢小子的本事,怎敢去教授將士們刀法!殿下切莫聽二郎胡說!”
想想也難怪程咬金有如此反應,在他眼中,那小程就是塊不可雕的朽木,連自己家祖傳的馬槊都學不會,哪裡還趕去教人家刀法,那不是純粹害事嗎?
不過,朱燦這下不高興了,心想處默現在可是我徒兒,你老程不會教兒子便罷了,難道還不許我朱燦好好教徒兒?
當即,朱燦便對李世民打包票說程處默一定行。
程咬金還要再說什麼,卻被李世民一個冷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哼!知節,我早知道你教子無方,所以將兒子教得十分無能!不過現在好了,既然有朱家二郎幫你教導處默,你便也不必擔心了。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連你這個老子都不能教人刀法,如果反倒是處默可以,那你的臉上豈不是十分無光嗎?可是你要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可容不下你這點小心思。好了,今天的事情我就暫時不和你計較,總之,如果這件事你還要阻攔的話,本王定然不會饒你!”
好啊,你李世民這是藉機找場子啊!多大點兒事啊,也有必要這麼教訓我老程?
當下,老程心中無比苦悶,他爲人膽大,又仗着與李世民交情深厚,所以一向有些上下不分,不過現在卻不敢再說什麼,心想這都怪朱燦這臭小子,處默若是不能教授刀法,那是怪我老程家無能,若是能教,那還真是顯得我老程教子無方,還比不過兒子!
總而言之,無論如何,我老程這虧都是吃定了!老子現在都能聽見旁邊侯君集、秦瓊這些混蛋正在心裡大笑!
想到這裡,程咬金狠狠地瞪了朱燦一眼。
朱燦卻佯裝看不見,只是不斷向李世民解釋程處默近兩日的刀法精進神速,定然可以令秦王府將士們學有所得。
李世民一邊聽着,一邊也對程處默讚不絕口。
說曹操曹操就到,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只聽將軍府外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着就見程處默這個愣頭青直接闖進了後院裡來。
程處默人傻個兒大,一邊走進來,手裡還一邊舉着一口大鍋,那大鍋中逸散出一陣濃濃的豬肝味兒,正是之前朱燦吩咐取來的‘大補血湯’。
說起來也難爲小程了,剛纔老程先是吩咐人回家告訴小程,之後小程又趕到朱家將事情說給鄭五兒,鄭五兒按照之前朱燦的方法,費了好大一陣功夫才煮好一鍋湯。湯雖然好了,可是還沒涼,程處默知道事情緊急,竟然是直接舉着一整個大鍋就騎馬過來了。
那一鍋湯不但沉重,而且很燙,可見小程這一路過來受了多少苦。
當下,衆人只見程處默舉着大鍋的雙手間還有燙傷的痕跡,不由得一陣心疼,老程和尉遲恭更是眼眶一熱,差點便落下淚來。
“師傅,你要的‘大補血湯’來了!快給尉遲叔叔——咦?秦王殿下也在這裡?老爹,衆位叔叔伯伯們,你們這是——”
剛進院子裡,程處默不由得被眼前一幕嚇了一跳,心想怎麼老爹他們一個個跪倒在地,反倒是師傅和秦王兩個人站着?難道自己師傅已經牛逼到這
種地步,能夠和秦王殿下平起平坐了?
小程這一納悶兒,連雙手被大鍋燙着都顧不得了。
程咬金心中一陣疼痛,當即就吼了一句:“傻小子,還不快快拜見秦王殿下!”
“哦,是,是,處默拜見秦王殿下!剛纔失禮,還望殿下恕罪!”
急忙地,程處默向李世民跪了下來,可是直到現在雙手還不忘端着那口大鍋。
朱燦急忙上前將那口大鍋接過來,手中還有一陣灼燙感,只見他一邊憐惜地看了小程一眼,一邊抱怨道:
“五兒這丫頭真是笨蛋,竟也不知道給你換個器皿端來!”
一邊說着,朱燦又忙着查看程處默雙手間的燙傷,所幸,程處默倒也不算太笨,還知道用衣衫擋了擋,所以倒也不算太嚴重。
“來人!速速吩咐去取一些燙傷的藥來,即刻就給處默敷上!”
李世民冷喝了一聲,當即就有人去取藥去,不多時便已回來。
當下,朱燦和李世民一同爲程處默上藥,惹得老程在邊上老臉通紅,死勁兒憋着不讓淚水掉下來。
程處默這時候也傻了,有些手足無措道:
“不不不,師傅,秦王殿下,你們這是……”
“處默乖,你是拿刀之人,這雙手可不能毀了,日後爲師還要派你去給殿下的衆多將士們傳授刀法呢。”
朱燦對小程笑道。
“不錯,”李世民也笑道:“本王也想親眼看看處默你的刀法如何,呵呵。”
程處默又一次把兩隻牛眼瞪大了,先看看朱燦,後看看李世民,最後看看自己老爹。
程咬金撅着鼻子冷哼道:
“傻小子,讓你去你就去,記住別給老子丟臉!”
“哦。”
這次,小程再也沒有疑問了,上完藥後便忙着找來器皿,順便幫助尉遲恭服用。
喝着程處默費盡千辛萬苦端來的‘大補血湯’,尉遲恭已經是忍不住雙目流淚,嘴裡不住地對朱燦和程處默道謝,他現在雖然還強撐着跪倒在地,傷口劇痛無比,可是心裡卻是一陣溫暖。
“唉,二郎,處默,你們還不快快扶他起來。”
一聲嘆息,李世民揮了揮手道。
聞言,朱燦和小程當即忙不迭地將尉遲恭扶起來,順便就給院外的尉遲夫人送去,讓她好好照料。
尉遲恭一張黑臉上滿是感激神色,一邊被人駕着回房去,一邊衝着李世民連連拜謝。
李世民冷哼一聲,這就道:
“敬德!你給本王記住了!你的命是本王的,若非本王來取,誰也別想拿走,包括你自己!還有,你別得意得太早,今天的事情還沒完,日後等你傷勢養好,本王自會來找你算賬!”
“好!敬德等殿下來找我算賬!”
尉遲恭心中大爲感動,嘴裡嗚嗚咽咽的,這才被送回房裡養傷去了。
李世民轉過身,不由得再次向朱燦問道:
“二郎,你可確認敬德的傷勢已經無礙?還有,剛纔你讓處默送來的究竟是什麼湯藥,可是對敬德的傷勢有益嗎?”
“呵呵,殿下放心,我保證,尉遲叔叔的傷勢最快在一個月內就可以初步癒合,剛纔那副湯藥名叫‘大補血湯’,乃是補血之用,待會兒我就去吩咐尉遲嬸嬸,讓她每日都給尉遲叔叔服用。”
朱燦淡淡笑了起來,話語中極有自信。畢竟這種事自己已經經歷許多,現在鄭阿生、範仁平等一衆屠戶的傷勢早已好了大半,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嗯,好,這樣最好。二郎,這次實在是多虧你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由衷地向朱燦表示謝意。他剛纔雖然狠心讓尉遲恭一直跪着,可是說到底還是擔心其傷勢的。
這不,現在讓尉遲恭一個人先走,剩下的人還得繼續在院子裡跪着。
“哼哼,事到如今,也該是清算總賬的時候了。”
心中這樣想着,李世民終於臉色一寒,這才轉過頭看向程咬金等衆人。
感受到李世民的寒冷目光,程咬金、房玄齡、杜如晦等人無不低聲苦笑了一句。
“說吧,剛纔是誰的主意。”
李世民淡淡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