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波已過,這一日清晨到來,長安城中人聲鼎沸,依舊一片繁華。只有一件事令城中許多百姓們感到詫異,那就是今日一早朝廷剛剛發出詔令,稱讓齊王李元吉率軍出征,以解烏城之圍;然而同樣也就在今日一早,齊王府中忽然傳出消息,據說是齊王殿下昨夜偶感風寒,身體不適,也不知能不能及時率軍出征。
尋常百姓們無知無畏,對此並沒有太過擔心,可是朱老三不同,這幾日來他心思沉重,越來越察覺到近日的風聲不對,這讓他平靜的表面下倍感焦灼。
這日清晨,朱老三忽然發現朱燦昨夜竟是徹夜未歸,不由得越加感到隱隱不安。
“五兒,雪師傅,你們可知道阿燦昨夜去哪裡了嗎?”
朱家大院裡,朱老三向兩個早起的女子問道。
這幾日來,鄭五兒還是一直住在老朱家,她和雪娘子的關係漸漸有所緩和,不再像之前那般針鋒相對。到後來,鄭五兒興之所至,竟是想要向雪娘子學習一些刀法傍身,大概是想和自己的二郎哥哥有些共同話題。雪娘子起初以爲鄭五兒是一心找茬,但後來見她頗爲誠心,便也不好拒絕了。
“嗯?不知道啊,二郎哥哥昨夜一直都沒有回來,五兒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朱伯伯,二郎哥哥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呢?”
當下,鄭五兒微微皺了皺眉,反而是反過來想朱老三問道。鄭五兒雖然對許多事情朦朦朧朧,但是也同樣感到朱燦近來有些不對勁,一天之中竟有大半天是不在朱家的,這讓她這個未婚妻感到有些不安,還以爲朱燦是去了類似平康坊那種地方。
朱老三沒有回答,目光一轉,看向一旁的雪娘子。
雪娘子同樣是搖搖頭,只不過目光中卻有更深層的意味沒有表現出來:
“阿燦這幾日經常不見蹤影,我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話音一頓,雪娘子若有所思,隨即說道:
“對了,昨日傍晚曾有一個生人來家,此人自稱是尉遲將軍府的家僕,說阿燦在程將軍府上有事要辦,晚上可能要回來得晚些。”
“嗯?尉遲將軍府?”
一聽聞這幾個字,朱老三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並沒有讓旁人發現出什麼異常。
“嗯,我知道了。這樣吧,一會兒只要阿燦回來,便讓他直接到我房裡一趟,我有事問他。”
微微沉吟一句,朱老三這就轉身回房去了。
雪娘子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鄭五兒頓時感到無趣,她本想向雪娘子打探一些朱燦的消息的,但是看到後者悶悶地發呆,便也沒有把話說出口。回過頭來,還是纏着雪娘子將一些最爲簡單的刀法傳授給她。
……
清晨,宜陽坊坊間已經是頗爲熱鬧。坊門開過有一會兒,朱燦才獨自一人走進坊間去了。昨夜他並沒有返回朱家,而是一直在尉遲恭的將軍府呆了整整一晚上,此刻只見他臉色不大好,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咦?二郎?怎麼你昨夜沒有回家嗎?近來長安城裡治安不大好,有些地方又出現一些盜賊惡匪,你可要自己小心。”
“是啊,聽說那些突厥狗最近又出兵來犯了,每到這個時候,長安附近總是不大太平,二郎你自己小心照顧自己,可不要再讓你爹孃擔心了。”
剛一回到坊間,許多清晨出門趕買賣的鄰居們便看到朱燦,順便向他念叨起來。這些鄰居們往日裡與朱燦並不太熟,不過奇怪的是他們每一個人居然都認得朱燦,就彷彿朱燦是他們自己家的子侄後輩一般。
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些看似尋常的宜陽坊百姓其實個個都不那麼平凡,一個駕着馬車的車伕要出城去販賣瓜果,他手中的繮繩輕輕一拽,便能夠輕易地馴服馬匹;一箇中年漢子正在坊間劈柴,他手中那柄斧頭看似陳舊,但卻極其鋒利,甚至在其斧刃上還刻了幾個淡淡的銘文;還有一個將要挑糞出門的老年漢子,他看上去骨瘦如柴,可是那挑着糞的扁擔在他肩膀上如履平地,竟是沒有絲毫的顛簸。
大概從半個多月起,朱燦已經逐漸注意到這些細節,他知道往日裡這些生活在自己身邊的百姓都是些什麼人,不過現在卻並沒有拆穿,而是繼續向尋常鄰里那般相處着。
“嗯,二郎知道了,多謝諸位叔叔伯伯們。”
當下,朱燦勉強笑着答應了幾句,看上去依舊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程咬金所講的話帶給他很大的震撼,一直以來,朱燦已經逐漸將朱氏夫婦當做是自己的親人,這或許是因爲上一世自己父母早逝所帶來的遺憾,但更多的卻是他感受到朱氏夫婦對自己的切身關愛。總而言之,這是一種讓朱燦無法拒絕的親情。現在,朱燦已經真的將自己當做是朱家的兒子,那個一年多前輩馬賊捉去、後來僥倖生還下來的朱家二郎。
或許也正因爲如此,近一段時間以來,朱燦一心想要用自己的努力來保全朱家。而他在昨夜聽聞昨夜程咬金所說的話後,心頭也不由得萌生了一絲仇恨的種子。
朱燦原本是想要返回朱家的,他心想自己徹夜未歸,朱老三夫婦應該十分擔心。可是就在此時,他剛一轉身便見到不遠處一個擠滿人羣的地方。
當下,朱燦臉上淡淡一笑,便不由得改了主意。
自從上次在朱家親口嚐到朱燦所做的豬肉韭菜包子,至今算來已經有小半個月時間。這許多天來,張旺一直在家裡閉門不出,就連往常每日清晨必定要開張的餺飥鋪子也撂下不管了。
老張得了瘧疾,臉上長瘡,現在都不敢出門見人了!
這是坊間百姓們無聊時的猜測,不過幸好,十多天後,張旺終於重見天日,又一次出現在衆百姓們的視線裡。與此同時,他那做餺飥麪湯的鋪子也正式關張,改爲賣豬肉韭菜包子的包子鋪。
一直以來,對於後世裡那圓滾滾的、裡面帶餡兒的白麪饅頭,大唐百姓們還不太熟悉,不過在張旺的努力下,這一局面終於得到改觀。
豬肉韭菜包子問世的第一天,宜陽坊的百姓們便爲之轟動,平日裡吃慣了乾脆胡餅的他們還是生平第一次吃到這種香潤可口的美食。酥麻鬆軟的麪皮、滿目金黃的肉餡兒,再加上香氣撲鼻的韭菜,僅僅是頭一天,張旺剛剛開張的包子鋪便徹底攻佔了宜陽坊間的美食街。
與張旺的手藝相
比起來,那大唐年間盛行的胡餅已經太過寡淡無味,尋常人家的餺飥麪湯等種種麪食顯得粗糙而不精細,就連許多人視爲難得珍品的炙烤肉類也有些粗俗不雅了。
說到底,這個年代的百姓們少有能夠開胃的新鮮點心,張旺包子鋪的橫空出世猶如一潭清水裡滴入一滴香油,瞬間便引發一陣陣波瀾。不止是宜陽坊,幾日之後,安邑坊、親仁坊、常樂坊等附近幾個坊間的百姓們全都慕名而來,一大早便聚集在張旺的包子鋪外。
這日一早,張旺一間區區五平米的包子鋪外已經聚集了上百號人。這些人中,其中大概一半是宜陽坊中剛剛睡醒等待早飯的鄰居,另一半卻是附近幾個坊間早起的百姓。此刻,衆人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將包子鋪團團包圍起來,先來的人們已經在等候新出鍋的包子,而後來的則先是擠進人羣中丟下幾枚銅錢,然後排到後面等着。大唐年間民風淳樸,包子鋪前丟下的銅錢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張旺懶得去管,但卻並沒有人賴賬。
這個時候的張旺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了,只見他在小小的包子鋪裡忙這忙那,一會兒要去挑選發酵好的麪糰,一會兒要去以豬油過着豬肉和韭菜做餡兒,再到後來還得擀皮兒包好,直至下鍋。
有些百姓們等得不耐煩了,忍不住催兩句,張旺也不急,只是按照當日朱燦所教的方法做得有模有樣,一絲不苟。
當朱燦來到包子鋪前時,所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他沒有料到自己一時興起所做的豬肉韭菜包子會給長安城百姓帶來這麼大的轟動,更沒有想到原以爲只是鬧着玩玩的張旺居然會真的將這件事弄到滿城風雨。
朱燦看着張旺在包子鋪裡忙裡忙外,他那忙碌的身影下似乎隱藏着許多平靜的快樂,這讓他樂在其中,十分愜意。他很難想象,眼前這個年屆半百的漢子曾是一名叱吒軍伍的軍中長史,而且在鄭阿生和程咬金等人口中,他的智謀曾讓許多敵人聞風喪膽。就現在來看,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小生意人,每日起早貪黑,做着數十年如一日的事情罷了。
恍惚間,朱燦有些明白過來,聰明絕頂之人並不是閒的沒事兒幹去鑽研那些奇巧*技,這或許只是他們厭倦了俗世的某些紛爭,寧願將自己沉浸在一片小小的天地當中罷了。
“唉……老張叔,對不起了,我也不想打擾你現在的生活,只不過事到如今二郎已經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再強求你一次了。”
默默地,朱燦心中嘆息一聲,同時忍不住長長吸了一口氣。
“咳咳……拜託,大嬸兒,吃包子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張嘴對人說話好不好啊。”
“咦?二郎,你也來老張這裡買包子啊,來,讓讓,讓讓。”
一陣揮之不去的異味將朱燦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現在一想到這項特殊發明會給大唐朝帶來的隱患,還是忍不住有些無奈。
就這片刻,張旺已經發現了朱燦的到來,當下,老張有些喜不自禁,像是小孩子向同伴展示自己的玩具一般笑起來:
“咦?是二郎?你怎麼來了?來,快來,快來,你嚐嚐老張叔做的包子怎樣,和你的手藝可有得一拼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