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弟弟提起史思明,張繼武略作沉思,微微點了點頭。
“此人可靠?”獨孤歡問起。
“聽說此人驍勇善戰,是安祿山麾下八狼之一,當初既被安祿山任爲范陽節度使,反唐以來殺了不少唐軍將領,他怎麼會——”
郭曖聽說過史思明這個人,和安祿山算是同鄉,而且也是突厥人,兩人自幼交情匪淺。
此人不僅武藝卓絕而且極具謀略,當年未反之時,便因曾戰功,多次和安祿山一起受過玄宗皇帝的召見和賞賜。在安祿山反唐這些年,攻城略地實在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背叛安祿山呢?
“這個麼,郭兄弟所言非虛,不過有些內情郭兄弟和獨孤大人可能不知道。論交情論戰功,放眼全軍無出其右,就連安祿山自己都曾數次誇讚,說他戰功比自己都大——”
“這——”聽張繼武說着,郭曖、獨孤歡不禁啞然。
“可問題也就出在這裡。不僅和主子是總角之交,又功高蓋主,而且還是個深沉多謀之人,你們想想看,這樣的人會怎麼樣呢?”
自古以來功高蓋主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而沉默少言,心敏多謀之人,更容易爲人所猜忌。
衆人不語,張繼武繼續講道:“眼下,史思明的處境怕是比我老張家好過不到哪裡去。我和繼林雖說是武將,所率也不過萬餘人,戰功平平武藝平平,無非是斐兒,因爲安祿山一次酒後失言說要立斐兒爲太子,惹起了安慶緒的嫉恨。
他史思明可是位居范陽節度使,領兵八萬的主兒,安慶緒要想當皇帝,安祿山那幫老部下肯定是繞不過去的,要麼老老實實的跟着自己,稍有忤逆便會被安慶緒除掉的。
史思明和安祿山並肩作戰的時候,安慶緒還是個孩子,自然難免有觸犯了少主威嚴的地方,安慶緒對他早就恨之入骨了。
而且現在皇上瘋了,六親不認的,有一次不僅責罵了史思明,還差點掏出鞭子抽他。哎——”
安祿山做了皇帝,腰間也隨時都要掛着馬鞭的。
“這麼說,史思明早有反心?”獨孤歡直接問起。
“確實有這樣的動向。他還是個百夫長的時候,一次剿匪失利,逃到了我家,受我父親資助,重新招買兵馬,一舉剿滅了悍匪,不僅彌補了過失,還立下了大功,因此對家父感恩戴德。
我和弟弟被安祿山攬入麾下後,與我兄弟倆也多有照顧,交情一直很好。他的事情對我兄弟二人倒不作隱瞞,一次酒後,他十分的感慨,我問他爲何,他便說是不知此身日後何去何從。看當時的情形,我想他已經有脫離安祿山父子的打算了。”
“既是如此,倒是可以嘗試策反,如此二位將軍也可平添助力。”
獨孤歡決定讓兄弟倆去嘗試一下。畢竟,張繼武兄弟所率兵馬太少,縱然投降了長安,也難以對安祿山勢力造成多大打擊。
密室長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五更天。
“連累二位將軍徹夜相談,實在抱歉。不如趕緊去休息一會兒,不然白天見到了安慶緒,見你們如此疲倦,問起來怕是不好交代。”
郭曖隱約聽到了打更的聲音,還有一陣陣雞鳴,才知道天都快亮了。
“不妨,我只說是因爲突圍運糧的事情,茲事體大憂心忡忡徹夜未眠,他便不會懷疑的。安慶緒這邊,我和繼林還是逆來順受的好,一切聽他們安排,免得他們起疑,等他們拿出具體的作戰計劃,我們再告知二位,到時候方便裡應外合。”
喜鵲帶着郭曖和獨孤歡在密室裡轉了幾圈,選了兩個房間住了下來。
二人這才發現這密室的規模着實不小,粗略估計至少有兩個議事廳,八九個房間。恐怕不止是密談之用,也用作戰時的避難之所。
張繼武、張繼林一早到了安慶緒的府邸,看二人一臉倦怠,果然問了起來。張繼武依計回話,安慶緒沒好氣的呵斥了幾句,心裡卻輕蔑的笑了起來,只當二人是膽小懦弱之輩。
議事廳裡,寶象法王、真田小十郎還有幾位將官早已落座。衆人默默的喝着面前的熱羊奶,吃着點心。卻沒有人說什麼。
張家兄弟耷拉着腦袋坐在那裡,一臉苦惱的樣子,也伸手端過羊奶來喝着。
只有安慶緒和真田小十郎偶爾以審視的目光,巡視一遍。
其餘的也都和張家兄弟一樣,不停的喝着熱羊奶,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尷尬。
大家就這樣枯坐了半個多時辰,熱羊奶喝得幾乎脹破了肚子和尿泡。衆人很不在的扭來扭去,雖是寒冬的清晨,一個個臉上都滴下來汗來。
終於,真田又詭異的看看大家,附耳在安慶緒身邊低聲嘀咕了幾句。安慶緒便讓大家散去了,嚴厲呵斥每個將官都要好好想想突圍運糧的計策。
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安慶緒依樣畫葫蘆的,又是這樣折磨了大家一番,又讓大家散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安慶緒一幫人才能拿出切實的突圍運糧計劃來。索性,張氏兄弟便和郭曖、獨孤歡又商量了一番,如此乾等不如先去探探史思明的口風。
在張繼武府宅的密室裡,枯等着安慶緒作戰計劃的日子裡,郭曖也在擔心着城外唐軍的動向,尤其是建寧王李倓。
能惹得王爺連夜拔營,舍下九路聯軍和平叛大業而去,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呢?是長安出了什麼重大的變故嗎?大哥和母親都還在長安,他們不會有事吧?廣平王和郡主呢,不知道這些日子裡又發生了怎樣的變故。
這些日子裡郭曖明顯的變了,當初風流不羈的浪蕩公子,開始有了牽掛。
話說建寧王拔營而起的第三天,隊伍已經過了潼關,來到臨潼地界。
正值晌午,距離臨潼城還有五里多地,建寧王本想領兵進城直奔華清池駐紮,卻見不遠處旌旗招展,一隊人馬攔住了去路。
建寧王策馬前行,走近一看,驛亭下坐了一人,正是看不順眼的閹人爪牙——察事廳子總管賀蘭壽。
“奴才,讓開。”
建寧王心頭的怒火勃然而起,馬鞭直指賀蘭壽,怒斥道。
“王爺請自重。”
賀蘭壽麪不改色,不溫不火的說道。
“滾開。”
建寧王把馬鞭高舉在手,再一次怒斥。
“王爺,奴才是爲了王爺着想。還請王爺下馬,換了車架,隨奴才回長安面聖。”
“滾。”
怒不可遏。建寧王一鞭子抽在賀蘭壽的臉上。
這賀蘭壽雖說是個閹人,眼見着牛筋纏成的皮鞭呼嘯而至,竟紋絲不動躲也不躲。
啪的一聲響過,賀蘭壽的臉上頓時起了拇指粗細的血腫。
賀蘭壽只是嘴角微微一動,忍下了劇痛。
“你——”
建寧王爲人剛直不阿,任俠好義,素有俠王的美譽。面對這鐵骨錚錚的漢子,自是心中多了幾分不忍。
建寧王收回了鞭子,一甩手丟了一條絹帕給賀蘭壽。
“謝王爺,”賀蘭壽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上滲出的血跡,依然不溫不火的說道:“王爺,此時回頭還來得及,我大可以向皇上回稟,並未遇見王爺。”
建寧王身爲三軍副帥擅離職守,是死罪。未有朝廷詔令和兵部的文書,私自率軍逼近長安也是可大可小,怪罪起來論個領兵謀反之名,也是死罪。
賀蘭壽似乎還是想給這位俠王留些轉圜的餘地。
“賀蘭壽,你察事廳子還管不到本王的事。”
建寧王執意前行。
“王爺,”賀蘭壽無奈之下,從懷裡掏出了聖旨,“我們也是奉旨行事,皇上的旨意希望王爺見到聖旨能趕緊回去。”
賀蘭壽捧過聖旨交給了建寧王。他這樣做也是給了建寧王極大的面子,省去了宣讀聖旨的跪拜之禮。
建寧王接過聖旨握在手裡,看也不看上一眼。
“王叔,”昇平郡主見到賀蘭壽亮出了聖旨,心裡也是一驚,“有皇上的聖旨在,實在不宜硬闖。”
建寧王咬了咬牙,不情願的沉默着。
昇平郡主趁機請過聖旨看了一眼,聖旨的內容含糊其辭,只強調建寧王須立即返回洛陽大營,王才人的事情皇帝和皇后自會秉公處理。
“王叔,依我看不如先在這裡安營,反正離長安也不遠了。我離開長安也有幾日了,不知道王妃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不如我先回去問明情況,王叔也好再做決斷。”
“這——母親素來體弱多病,尤其受不住風寒,竟那賤人關進了牢裡,實在可恨。”
建寧王的語氣還是緩和了下來,他心裡當然也清楚自己早已犯下彌天大罪。如果貿然行事,非但不能爲母親洗脫冤屈,恐怕還要受自己連累。
時間已過了晌午。建寧王和賀蘭壽所領的隊伍,雙雙就地安營駐紮下來。互不相讓。
昇平郡主當即策馬疾行回了長安。
聖旨裡的王才人,便是建寧王李倓的生母。
雖說是母憑子貴,可在這後宮裡的人,一旦春華老去失了寵愛,便什麼都不是了。再加上這些年李倓屢建功勳,已經成了太子之位的熱門人選。正受嬌寵的張皇后自然把氣都撒在了王才人的身上。
就在昇平郡主喬裝改扮前往洛陽大營的前天晚上,宮裡傳來消息,說是王才人偷了張皇后的鳳冠。且在人證的引領下,在王才人的寢宮裡找到了那批失竊的鳳冠和袍服。
王才人當場被皇后下旨投進了大牢。
昇平郡主來到洛陽大營,思來想去還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建寧王。
李倓正是爲此,纔不顧一切領兵闖回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