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軍心大亂
軍情緊急,各自連夜趕工。第二天寅時正,一百架大風箏,二十萬份勸降書,一百架固定在粗大木樁上的轆轆,都已經準備妥當。
投放的地點設在洛陽城北、城西,正好可以藉助北風風勢。
二十萬份勸降書,分成一千份,用較爲酥脆的草紙包了,每十包一組捆紮大風箏上。捆紮的繩結兒是李泌特別叮囑交辦的,末端連在一條引線上,引線順着操縱風箏的主線一直傳回地面,等到風箏升到目標高度,拉動引線,那些紙包就會掉落、破碎。
是夜子時,李泌親自率領投放手,來到洛陽城西北總共十個方位的投放地點,一百架風箏在北風鼓吹下很快升到了洛陽城上空,各自確認好既定的投放範圍,拉動引線,二十萬份勸降書便如暴雪一般,襲捲了洛陽城。
北風勁,夜生寒,簌簌飄落的紙片,猶如一片片雪花,飄落在坊巷街道里,院落裡,酣睡者的窗前,巡邏士兵的腳邊。
這天夜裡,雲氣層層,夜色濃重,北風的呼嘯聲裡淹沒了巨大風箏升空時撲啦啦的聲響。
城內巡邏的士兵如往日一般,踏踏走在街巷之內,警惕的巡視着周遭的一切,卻不料頭頂之上,早已落下令人心緒狂亂的一擊。
啪——的一聲,一張紙片狠狠的抽在一名士兵的臉上,打得他臉頰熱辣辣的疼。
他下意識的在臉上抹了一把,一下抓住了那片薄薄的東西,靠近火把下瞥了一眼。
這是一名老兵,在隨安祿山叛亂之前,見多了這樣的紙箋,這是唐營的東西,上面還寫滿了文字,雖是匆匆一瞥,字堆裡“投降”二字,卻如一把利刃明晃晃扎進了心裡。
他還不能確定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心意已動,順手將紙片揉成了一團,作勢隨手一丟,卻是暗中反手塞進了緊束的袖口裡。
“怎麼回事?”
“沒什麼,一片樹葉打在臉上了。”
幾聲對話起落,隨即恢復了沉默,人們繼續按着熟悉的道路前行。
然而事情,很快便遮掩不住了。
更多的紙箋啪啦啪啦的落下來,打在人們身上,落在人們腳邊,就連率隊的校尉身上都黏上了一張。
他意識到那是一張謄寫公文用的信箋,抓起來一看,霎時便看了個大概——這是一份唐營投遞的招降書。
他仰臉看了看頭頂,只見巨大的黑影晃動,無數雪片呼啦啦的正落下來。是唐營投遞的招降書,至於那些巨大的當空搖擺的黑影是什麼已經顧不得多想,心裡一陣翻江倒海,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自己的級別當然不夠格讓安祿山軟禁父母妻兒,但這件事他卻是有耳聞的,關鍵是這招降書裡不僅明說了解救被軟禁的家眷之事,對於每個人都列具了誘人的招降條件。
據說當年安祿山把那些家眷安置在了一個極其危險又隱蔽的所在,而且是由法力強大的大祭司親自看管的,許多將官暗中調查過,都沒找到那個地方。如果這招降書所言屬實,說明唐軍已經找到了那個地方,並且打敗了強大的大祭司。
這——唐軍圍困洛陽許久,其它那些被安祿山佔領的州郡城池,難道都已被唐軍攻克了?
如今就連洛陽也是危如累卵,隨時都會被攻陷吧?
耳邊一陣嘈雜,打斷了叛軍校尉的思緒。
撿到紙片的士兵們紛紛交頭接耳,甚至有幾個人停下腳步聚在了一起,有不認識字的,正糾纏不放問別人紙上到底寫的什麼。
校尉忽然意識就連自己也停了下來。他怒不可遏的衝着手下的士兵罵了幾句,心裡卻是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趁着罵人的空當兒,他意識到不論如何先把這些紙箋收繳了再說,去他媽的吧。
他大聲命令士兵把所有的紙箋都上繳,任何人不得私藏,就連地上掉落的那些也都要撿起來,收在一處。
至於誰看懂了誰沒看懂,到底有沒有哪個不要命的藏起了一份,他已沒有心力去管了。
剛纔那個說有樹葉打在臉上的是誰來着?是落葉,還是這種東西?算了,去他媽的吧。
也不用擔心在上司那邊交不了差,看樣子不止自己這邊遇見了這種情況,誰也跑不了。
他所料想一點不差,當夜巡邏的近兩萬名士兵,每一個心裡都劇烈動搖起來,巨大的漩渦潛伏在人羣的深處,強烈的求生欲,吞噬着每一個人的心智和戰意。
當天夜裡,便有幾萬份勸降書送到了安慶緒跟前。
如今他已是皇帝了,貴爲天子,九五之尊,然而軍情緊急,也只得在小太監們的催促中,從暖玉溫香的龍牀上爬起來。
前來奏事的是崔乾佑和嚴莊。安慶緒稱帝后,崔乾佑受封右羽林大將軍,嚴莊受封御史大夫,與田乾真、孫孝哲、高尚等人,成爲了叛軍集團新的核心人物。
嚴莊誠惶誠恐,小心翼翼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安慶緒臉色陰厲,在一堆紙箋中劃拉幾下,捻起一張看了又看。他仔細揣摩着上面的每一個字。
“都收上來了?”安慶緒冷冷的問道。
“收上來四萬三千多張,大半夜的落得到處都是,要想全都收上來,恐怕得明天一早去辦。”嚴莊低着頭,低聲回道。
“他們是用什麼法子把這些東西投到城裡的?”
“西城和北城的守兵說是看到唐軍放了很大的風箏,就飄在城內上空,應該就是那些風箏搞的鬼。”崔乾佑憤懣的說道。
安慶緒把一張紙箋貼在脣邊,用力嗅了幾下,閉目沉思了許久,纔有說道:“依你們看,這件事能有幾分真假?”
“皇上是說那些家眷被救的事?”崔乾佑問道。
“恩。”
“不太好說——”崔乾佑舉棋不定。
“說——”
“安置家眷的地點本就十分隱秘,莫說唐軍就連微臣——就連微臣也不知道那個地方到底在哪裡,唐軍如何得知?如果唐軍真的知道了那個地方,必定是有同大祭司和太上皇極其親近的人——有人把消息出賣給了唐營。”
“……”安慶緒沉默不語,臉色更加陰沉。
“會不會是海棠夫人和張家?”嚴莊推測道。
安慶緒微微搖了搖頭,不屑的說道:“雖說父皇寵愛那個賤貨,這件事卻並沒有告訴他們,有些秘密還是把他們排除在外的,不會是他們。”
“那次酒宴間,太上皇倒是有意無意提過一句,說是有人誤打誤撞到過那個地方,只是沒能進到山裡——”
“是有這回事,微臣也記得。”崔乾佑補充道。
“我也記得,可當時父皇好像並沒有說出那個人是誰。”
“恩,是的,當時太上皇只是提了一句,當時在場人員衆多,也不知道說的是哪個。”
“哎,現在李豬兒變成那個樣子,不然,興許他能猜出太上皇說的是誰。”
“……”
“也許,也許是唐營使詐呢?”崔乾佑攥緊了拳頭說道。
“有這個可能,很有可能,那個地方是大祭司在守着的,就算是被人發現了,又怎麼可能輕而易舉把人救出來,八成是使詐。”嚴莊幫腔道。
“眼下的局面唐軍是否使詐已經不重要了,就算他們說的是假的,也會有人相信的。”
“……”
“……”
“不過,既然要制定應對之策,還是要從兩頭入手,先探明唐營虛實,如果他們使詐,自然好對付,如果他們手裡真有那些家眷——這個——纔是最令人頭疼的。”
安慶緒眯着眼,極具試探性的瞥了二人一眼。那裡面,正有崔乾佑、嚴莊的父母妻兒。
崔乾佑、嚴莊面面相覷,嚴莊的臉色很難看,心如刀絞。
崔乾佑忽地青筋暴起,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上,怒道:“皇上放心,就算他們手裡真有那些婦孺家小,某家自有辦法廢他的詭計。”
“好,朕相信將軍,”安慶緒充滿期待的叮囑道:“現在,朕能夠相信的人已經不多了。”
嚴莊一聽,臉色頓如土灰,雖然崔乾佑沒說,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麼好辦法。
安慶緒瞅了一眼嚴莊,繼續道:“既然他們已經出手了,我們的計劃,也該加快進度了,明天就把餌放出去。”
第二天一早天方微亮,崔乾佑便組織人馬到處蒐羅散失的招降書,全都收繳一處,一把火燒掉了。
然而這麼一折騰,卻又有更多的人知道了唐營招降的事。
爲了對付唐營的招降計劃,安慶緒再次把孔雀法王、真田景綱請到了自己的宮裡。
“皇上,是希望探明唐營招降計劃的虛實?”真田景綱聽完嚴莊的介紹,直截了當的問道。
“是的,先生和法王可有良策?”
“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安慶緒不解。
真田景綱並不急着解釋,只是默然點了點頭。
“當務之急,是探明郭子儀手裡到底有沒有那些家眷,拖延不得,可否請法王夜入唐營,一探虛實?”嚴莊有些急切的問道,他昨夜沒睡好,一直放不下妻兒老母。
“哼——”孔雀法王重重冷哼一聲,冷道:“你當貧僧是雞鳴狗盜之輩?”
“不,不,沒這個意思——”嚴莊急忙辯解。
“法王勿怪,”安慶緒擺擺手,笑瞥了嚴莊一眼,緩道:“他只是憂心他的父母妻兒罷了。”
"哼——"孔雀法王並不買賬,依舊態度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