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知道是因爲嘴巴里的傷口在作祟,還是突然之間來到陌生環境的緣故,總之這麼舒服的水晶牀,我愣是翻來覆去的烙大餅,老半天都沒睡着。到後來,不僅睡不着,反而想起了在另一個時空的鳳淵,心裡記掛的厲害。
實在無處排解相思之苦,又想到在整個冥界,唯一和鳳淵有一點美好記憶的地方,就是在忘川河邊的那株楓樹下。反正現在也睡不着,不如去那裡透透氣。
打定主意,我便從水晶球裡鑽了出來,按照來時的路,摸索着往外走。離開石室前,還特意看了一眼早已熟睡的青雪。也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麼,嘴角往上翹着,一臉甜蜜的樣子。
從石室出來後,又再次變成一條紅鯉魚的我,根據記憶中青雪帶我過來的路線,在水中約莫遊了十幾分鐘的樣子,終於順利找到了楓樹所在的位置。
我透過澄明的水面,看着屹立在岸邊,紅的如火如荼的楓樹,心情開始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就好像嘴巴里被鋒利的匕首劃了一道口子似的,胸腔裡某個最柔軟的地方,因爲眼前的景象,和這景象裡曾經出現過的那個人,也跟着在一抽一抽的痛。
正當我穩住情緒,準備將腦袋探出水面,爬上岸的時候,永遠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始終都是灰濛濛的四下,突然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想到之前追着我和青雪來到這裡的絡腮鬍他們幾個,爲防萬一,我又小心翼翼的潛回了水裡。
然而我剛一潛下去,腳步聲又戛然而止了。寂靜無人的四周,只能聽見忘川河水潺潺的流淌聲,和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怎麼回事,難不成是我自己幻聽了?狐疑的想着,我又稍稍往水面浮上去了一點。就在我仰着腦袋,萬分小心的朝岸上看時,緊跟着視線就毫無防備的對上了一個,立在楓樹下,身着墨藍色華袍的身影。
等看清楚那人是誰後,下一秒,我整個人,哦不,是整條魚都驚呆了——鳳淵,竟然是鳳淵!
實在是沒有想到,在我迫不及待想要看見他,甚至不惜得罪閆重烈,將“百花園”茶樓鬧得雞飛狗跳,費盡心思都沒有成功和他相遇。卻只是因爲想透透氣,出來散個心,就這麼猝不及防的和他不期而遇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讓我一下子沒了反應,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抹身影,彷彿連呼吸都忘了:
河邊的涼風,習習的吹着,撩起墨藍色錦緞華袍的一角,衣袂翩翩。修長勻稱的身影,迎風而立。筆挺的脊樑,讓立在楓樹下的他,看上去也像一株孤傲的樹。
及腰的黑色長髮,被風吹着,有幾縷飄到了白皙光潔的臉龐上。一黑一白的對比間,更是美的讓天地顏色盡失。
至於那雙標誌性的,令我癡迷無法自拔的美眸,還是一如既往的熠熠閃爍着光芒。彷彿夜空中最亮的兩顆星辰,墜落到了凡塵。此刻眼角正微微向上挑起,略帶一絲戲謔的望着遠處,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而如同山脊樑一樣挺的鼻樑下,那刀刻似的薄脣,又向一側勾起着。彷彿是爲了配合眼眸裡的那一絲戲謔,若有似無的笑意中,帶着無盡的悱惻。
我就這樣一順不順的,盯着岸上的人看了好一會功夫。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才和鳳淵在醫院裡分開,還不到一天的光景,卻感覺好像過去了一千年般漫長。
直到河裡的水流變得有些湍急,險些將我衝到下游去,我才猛的一個激靈,回過了神。
想到自己現在是一條魚,這個連自己都不能接受的形象,實在不適合出現在鳳淵面前。於是我扭頭往四下張望了一眼,在看到上游不遠處,有一塊兩人多高的岩石,心裡不禁一喜,急忙加快速度遊了過去——沒錯,我必須抓緊時間,趕在鳳淵離開之前,和他說上話!
並不奢求他能對我一見鍾情,但起碼向他做個自我介紹也好,好歹也可以讓他記住有我“小紅葉”這號人不是?
這麼想着,我已經游到了那塊光滑的岩石旁邊,和站在楓樹下的鳳淵,拉開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一邊動作麻利的躍上了水面,一邊貓腰悄悄躲到了岩石後面。
也不知道爲什麼,想到馬上就要和鳳淵正式見面了,我這心裡比當初跟他表白的時候還要緊張,手心都已經沁出了密密的冷汗。
靠着岩石,懷着既忐忑又喜悅的心情,我抓緊時間低頭檢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在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又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調動面部肌肉,扯出了一個緊張兮兮的笑。在做完這一切準備工作之後,我才深吸一口氣,探着腦袋,從岩石後面走了出去。
然而,一出來,我就傻眼了——鳳淵他,不見了!
紅的如火如荼的楓樹下,除了散落一地的楓葉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就好像剛纔那個無比熟悉的墨藍色身影,只是因爲我自己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幻覺一般,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我明明在上岸之前還看到鳳淵摘了一片楓葉在把玩,可一眨眼功夫,怎麼就不見了呢?
我垂着雙手,愣愣的走過去,臉上的笑容還僵硬的掛着。視線茫然的朝四下張望了一眼,仍舊什麼都沒有發現。之前突如其來的喜悅,根本沒來得及在胸口焐熱,眨眼間彷彿就被這冰冷的忘川河水,一起給沖刷的乾乾淨淨了。
鳳淵,你怎麼就不等我一下?我準備了好多的話,都沒來得及和你說呢……
我攥着拳頭,仰着脖子,凝視着楓樹上火紅的葉子,眼眶脹的厲害,偏偏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幾次死裡逃生都過來了,不過是沒見上面而已,真的沒什麼好哭的,僅僅只是覺得有點可惜罷了。
是啊,真的很可惜……這麼好的一次機會,就被自己錯過了。
“你,是在找我麼?”就在我心裡五味雜陳,像一個木頭樁子似的站在楓樹下,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身後便驀地傳來一聲輕笑,緊跟着響起了一個冷冽的聲音。
低迷的語調,毫不掩飾的狹促,當中又隱隱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厲。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不足十個字,對我來說卻如同寒冬裡的炭火和熱粥,讓原本冷的快結冰的心,瞬間又暖和了過來。
“鳳……”完全是出於本能的,我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迫不及待的轉過去,視線直直的對上了那雙好似星光墜落的美眸,“鳳王大人!”
可就在嘴巴不受控制,即將喊出那個在心底默唸了無數遍的名字時,猛然意識到眼前的鳳淵根本還不認識自己。現在的我對他而言,既不是葉小魚,也不是小紅葉,只是冥界芸芸衆生再平凡不過的一個無名小卒罷了。既然如此,我又怎麼能以下犯上,直呼他的名諱呢?
這麼想着,那句已經到了喉嚨口的“鳳淵”又被自己硬生生的嚥了回去,和冥界其他人一樣,恭恭敬敬的喊了聲“鳳王大人”。
“有意思。”
結果聽到我這樣說,距離我不過幾步之遙的人非但沒有應聲,反而雙眸一眯,就神情戲謔的從薄脣裡吐出了三個意味不明的字眼。
就好像我喊他“鳳王大人”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一樣,狹促之意,濃的都快要淌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