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齊妃娘娘到!”正巧這時,一道挑高尖細的嗓音道來。
亭中之人紛紛收回落在嵐桃花身上的目光,急忙起身相迎。便是那位上的太子,也眉宇稍稍一蹙,慢騰騰的起了身。
嵐桃花大鬆了一口氣,只覺這皇帝與齊妃倒是來得巧。
起身恭敬而立後,她眸光瞧瞧往亭子外一瞥,首先入目的,是一抹明黃臃腫的身影,那身影一舉一動甚是笨拙,步伐沉重顛厚,身形稍稍踉蹌,若非他身邊那個同樣肥胖的紅衣女子扶着,憑他那臃腫的身子,怕是走動起來都有些困難。
嵐桃花有些錯愕。
雖心頭早知這君國的皇帝昏庸無道,也該是身寬體胖的肥胖之人,然而,她卻沒料到,如今親眼細觀,這皇帝,竟是肥成了這樣。
正心底暗暗咋舌,嵐桃花視線迂迴,卻瞅見了跟在皇帝身後的一抹瘦削白影。
她微微一怔,努力清明瞭眸光歪着眼睛去打量,此番細觀,才知自己方纔並未瞧錯,那一身瘦削,連那身雪白衣袍穿在身上都顯得甚爲寬鬆顯大的清瘦男子,不是鳳黎淵又是誰?
說來,今兒皇宮參與太子妃大選的閨閣千金賞花,她嵐桃花受皇帝之邀入得宮來已是奇怪,這鳳黎淵怎也來了?
難不成,今兒賞花宴,皇帝欲從這一亭子的閨閣千金中挑選一人出來賞給鳳黎淵?也來個才子佳人相配的美談?以達他君國並未虧待瑞國質子?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再度細細瞅了一眼那鳳黎淵瘦削的身子,倒是擔憂一旦他娶親,憑他那身子骨,怕是得遭女人給壓榨乾淨了。
“臣女拜見皇上、娘娘!”整齊劃一的嗓音,別是輕柔,乍然細品,果真是嬌柔之聲各異。
嵐桃花眼角一抽,只覺亭中這些閨閣千金的聲音,此番聽着倒是比花滿樓那些妓子的真要好聽得多,難不成,這個與矜持和家教有關?
皇帝那肥肉橫生的面上倒是漫出喜色。
他受身邊的紅衣肥女扶着,一路經過規矩站着的兩列閨閣千金,待站於那龍紋矮桌邊時,才朝亭中衆人笑道:“無須多禮,坐吧!”
許是他話語裡未帶什麼皇帝架子,親和入民,衆千金倒是紛紛釋然而坐,但入座後,身姿依舊端莊矜持,不顯絲毫懈態。
嵐桃花也坐了下來,但眸光卻是直直的落在那站在亭子正中空地的鳳黎淵,只見他獨獨站於原地,神態平靜。
然而,周圍那些入座的閨閣千金倒是小心的朝他打量着,那眸底深處,分明藏着驚豔與剎那的失神。
這廂,那主位上的皇帝卻是朝鳳黎淵出了聲兒:“王爺遠道而來,今日也是第一次入宮賞花。”說着,轉眸朝立在身邊的太監福泉望去:“請祈王爺入座。”
福泉忙點頭,待鳳黎淵謝了恩,便邀得他落座在了與太子正對面的矮桌上。
雖中間隔了稍遠的空地,加之方向稍稍有些斜度,但這些卻是絲毫不影響嵐桃花觀察鳳黎淵。
不消片刻,鳳黎淵倒也是察覺到了爛桃花目光,擡眸朝她望來,待觸及到她的目光後,他似也毫不詫異,反而是朝她微微一笑,那俊美風華的面容加上那清風拂面般的笑頓時惹得嵐桃花一愕,再度沒出息的直了眼。
她決定了,改明兒與這鳳黎淵約法三章,讓他莫要這麼容易就笑了,她嵐桃花脆弱,保不住就撲上去了。
“嵐相千金何在?”一道溫和慈愛嗓音道來。
嵐桃花回神,循聲而望,卻見那主位上的皇帝正含笑望她。
她錯愕了一番,這皇帝既是望着她,又爲何便喚‘嵐相千金何在’?他明明早猜到她的身份,卻還故作宣一聲,也不怕麻煩。
雖心頭略微怪異,但嵐桃花仍是急忙起身朝皇帝彎身一拜:“皇上,民女便是嵐桃花。”
“民女?”皇帝微微一笑,又道:“你乃嵐相千金,朕面前,也該自稱一聲‘臣女’纔是。難不成,相府未教你尋常禮數?”
嵐桃花眼角一挑,有些無奈。
雖明知這皇帝言笑晏晏,瞧着慈愛,實則是話語也有些針氈,但她嵐桃花,此番也不可在宮中對他不敬。
說來,若是此番入宮以桃花軒家主身份,她還可在這皇帝面前威脅囂張幾分,只可惜,如今的她,就是一朵相府的桃花,而且還是一朵被上天眷顧,竟踩了狗屎運的被宣入宮中,也算是走了一趟黃金屋。
說來,在市井裡也混慣了,是以言語也沾了民氣,更因日日受她老爹老孃荼毒,是以更不覺自己身份有何尊貴。因而這聲‘民女’,雖說謙虛,但於她嵐桃花來說,卻是更接近地氣兒,聽着舒服。
“皇上恕罪,只因是習慣,所以才這般自稱。”片刻,她才稍斂神色,略微小心的道。
皇帝笑笑,肥肉橫生的面上也無惱意只道:“你小小年紀,倒也能察言觀色,委婉言語。依朕看來,你定是冰雪聰明,心思玲瓏。”
嵐桃花愣了愣。
皇帝這話,她可擔當不起。她嵐桃花在京都城裡聲明狼藉,這京都城方圓百里的人皆是知曉得一清二楚。
一般人若是見了她,大多鄙夷不屑,甚至從骨子裡認定她是女痞子,反正就是未有好言,而如今,這皇帝也全是唯一一個一見了她就開口稱讚之人!不得不說,這君王的想法,果真與常人有異呢,只不過,若是他此番不用他那雙深黑的肥眼望她,那就萬事大吉了。
“皇上過讚了。民……臣女並非皇上說的那樣。臣女其實天資愚鈍,言行一向莽撞。臣女,實在有愧皇上方纔的贊言。”
“哦?你這話,可是在說朕方纔所評有誤?”皇帝肥臉上的笑容稍稍一斂,語氣挑高。
嵐桃花面色也是微微一表,道:“臣女不敢!”
亭中霎時沉寂。
亭中的各位閨閣千金皆是偷偷朝嵐桃花投去各異目光,然而那些眼神,多多少少染了幾分看好戲的意味及幸災樂禍。
嵐桃花心頭也有些發虛,身子也不由站得筆直。
雖面上恭敬,但心底卻是滑過了幾絲咋舌與無奈。
以前那茶樓小肆常道帝王家,美人冢!無論是深宮妃嬪還是朝中大臣又或是宮奴近侍,都會道一句:伴君如伴虎。
“呵,倒是有膽識,便是察言觀色,暗自逢迎謙卑,竟也不歸嚇得跪下來求恕罪。呵,嵐相千金,果真讓朕另眼相看!”
嗄?
嵐桃花眼角一抽,雖有些無法苟同皇帝這話,但也不會出聲反駁。
說來,此番衆目睽睽之下,加之又是別人的地盤,她還是小心爲妙。只不過,本以爲這皇帝昏庸無道,腐敗愚昧,可如今看來,這皇帝也是精明得很呢。
“父皇,她鮮少入宮,禮法上自是欠缺,還望父皇包涵!”這廂,端然而坐的太子卻是出了聲兒。
他這話一出,在場之人的目光全錯愕的流轉在他與嵐桃花之間,
嵐桃花倒是鎮定,瞥太子一眼,心道這廝此番倒是意氣了。
虎5皇帝饒有興致的朝太子望了一眼,精透的肥眼裡閃過一抹深笑,瞧得嵐桃花頓時心生哆嗦,忙垂下了頭。
隨即,皇帝倒也未再爲難,僅是讓身邊的福全宣佈花宴伊始。
嵐桃花終於是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神色也稍稍釋然。
不得不說,方纔那段,倒是有些駭人,記憶猶新。
不多時,有宮奴倒是端來了精緻糕點亭子裡的每方案桌,都擺了一壺上好的瓊花釀,聽說這酒來得珍貴,乃瑞國貢酒。
嵐桃花舉杯聞了一番杯中的瓊花釀,只覺酒香醇厚,甚爲好聞。
擡眸,斜眼瞅了瞅那對面的鳳黎淵,只見他正舉杯輕飲了一口杯中的釀酒,面上也是涌出了幾道悠遠複雜之色。
嵐桃花怔了怔,只道這鳳黎淵背井離鄉的,如今飲得自己國家的貢酒,不免飲酒思情,懷念起自己的家國了。
正想着,只覺主位上的皇帝似乎說了什麼話,待她回神細聽,皇帝早已完畢。
緊接着,那坐在最前面的一名閨閣千金倒是起得身來,恭敬站於兩列矮桌正中,隨即朝皇帝與那和皇帝同坐的齊妃娘娘以及太子和鳳黎淵道:“臣女薛宛柔,是工部侍郎嫡女,今兒備有一曲扇舞。”
說完,兩眼朝太子飛快一瞥,哪知卻剛好迎上了太子朝她投來的目光,惹得她渾身一顫,小臉頓時羞澀徹底,又道:“臣女舞藝平平,跳得不妥之處,還望皇上娘娘、殿下及王爺見諒。”
她話音越說越小,以致最後,竟是小得無聲。
這時,有宮奴恭敬奉上了繡扇。
薛宛柔接過繡扇便起舞,雖說舞姿搖曳好看,但她身上那身華服卻是顯得臃腫,略微礙手礙腳。
嵐桃花瞅了她一眼,頓覺好笑。
這工部侍郎家的姑娘倒是急迫,連舞衣都不換便開始迫不及待的跳了,難道此女不知,越是急功近利,就越是容易摔跤?
另外,今兒本是被宣來賞花,此番可能是要強行觀看羣芳爭齊鬥豔的想要爭那太子妃之位了。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暗翻白眼,隨即埋頭大肆吃着點心。
這宮廷點心也不知加了什麼料,竟是出奇的好吃。雖說今中午在太子東宮餵飽了肚子,但此番卻是仍有食慾。
正不重形象狼吞虎嚥的吃着,不料那跳舞的薛宛柔竟是突然不慎的踩着了自己的裙角,隨即美人驚呼一聲,當即狠摔在地,模樣霎時狼狽。
“噗!”嵐桃花一驚,嘴裡滿口的糕點頓時不受控制的噴了出來。
亭中之人皆是怔住,氣氛顯得格外詭異。
有宮女急忙過去扶起了薛宛柔,此際的薛宛柔已然是梨花帶雨,小模樣倒是格外的惹人憐惜,那主位上的皇帝安慰了一聲,那薛宛柔便被宮奴小心的扶着出了亭子離去了。
這時,也有宮奴在嵐桃花桌前清理殘渣,方纔嵐桃花那一噴,可謂是噴得滿桌狼藉。
隨後,又有幾名閨閣千金獻藝,個個都是趁着獻藝的空擋偷偷的瞥太子。
嵐桃花有些錯愕。
說來,論起容貌,那鳳黎淵才該是驚天獨人,而現在倒好,這些女人全將目光偷偷的集中在了太子身上,這明顯是瞧準了太子妃之位,目的強烈,欲飛上枝頭當鳳凰。
既然沒人瞄鳳黎淵,那她嵐桃花瞄。
擡眸,她昭然若揭的朝鳳黎淵望去,卻不料剛好迎視上了鳳黎淵的目光。
她一怔,忙朝他笑笑。
鳳黎淵回以一笑,俊美至極的面容宛若梨花過後的淺然,翩逸中帶着幾許難以言道的清雅。
甚久,各位閨閣千金倒是才藝完畢,亭子內氣氛驟然有些安靜。
皇帝那緩然無波的眸色在衆位千金身上掃視一遍,最後轉眸朝太子不深不淺的道:“太子,可有意中之人?”
太子眸色微微一變,邪肆的面上染着幾許深邃。
他擡眸朝皇帝望去,稍稍斂了邪肆與深幽,朝皇帝略微恭敬的道:“諸位千金,皆是才藝甚好。”說着,嗓音頓了片刻,又道:“只是,兒臣常日裡不懂才藝,因而此番一賞,也覺各位千金難分伯仲,實在難以道出中意誰來。”
皇帝面色不變,意味深長的望了太子一眼,隨即將眸光落向了鳳黎淵,問:“祈王覺得她們誰的才藝好?”
剎那,亭中之人皆是微愕。
此番各家千金獻藝,皆是爲了讓太子青睞!如今皇帝竟是問鳳黎淵之意,這倒是有些不妥了。
而此番的鳳黎淵也明顯有些意外,入畫的眉目染着幾許淺淺的詫異。
“諸位千金,藝技皆好,在下也與太子殿下一樣,難分評斷。”他默了片刻,才道。
皇帝笑笑:“看來祈王倒是謙虛得緊。”說着,轉眸朝興致缺缺的嵐桃花望去:“嵐相千金認爲呢?”
此番被當衆點名,嵐桃花愣了愣。
她錯愕的朝皇帝望去,不及回話,那與皇帝同坐在龍紋矮桌邊兒的齊妃倒是朝她望來,道:“嵐相千金身份尊貴。想必相爺之女,這才藝自是過人。今兒趁諸位千金皆已獻藝完畢,不如嵐相千金也露個才藝,容大家一同賞賞,如何?”
她這話一出,那些方纔還處在緊張被評中的閨閣千金頓時臉色微變,有些雖詫異嵐桃花竟也能受得皇帝與齊妃的重視,有的,則是幸災樂禍,頗有耐心的等着嵐桃花出醜。
說來,京都嵐桃花是怎樣的人,她們雖居於閨閣,但也有所耳聞。
聞說此女刁鑽蠻橫,乃京都城裡人人鄙夷懼之的痞女。是以,今兒若是讓她獻藝,非得憋出個啼笑皆非來。
此番的嵐桃花也有些眼抽。
那齊妃瞧着倒是身寬體盤,瞧着敦厚,怎她一說話,就這般爲難人呢?
讓她嵐桃花獻藝,這倒是半輩子沒遇見過的。
說來,也不是她嵐桃花不給面子,是她嵐桃花的確沒什麼才藝,總不能跑到這亭子中央就來幾招拳腳功夫吧?想必那樣,她怕是得先被這宮裡的御林軍當做不軌的亂黨抓了。
“怎麼,嵐相千金不願?”見嵐桃花久久不答,齊妃的嗓音明顯染了幾分挑高。
嵐桃花朝她望了一眼,眉宇一蹙,道:“那個,娘娘,我,我的確是不知該獻什麼藝哇!”
“哦?甚爲相府千金,竟不知獻何藝?你是當真不知,還是不願獻藝?”齊妃咄咄逼人。
這廂,那太子倒是轉眸朝齊妃望去,不卑不亢的緩道:“齊妃娘娘還是莫要爲難她了,她今兒身子不適,的確不宜獻藝。”
他這話一出,亭中之人紛紛一怔。
一些心思通透之女卻是朝嵐桃花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明顯是責怪嵐桃花不知廉恥的竟將太子都勾引上了,要不然,太子怎會幫她說話!
嵐桃花倒是全然忽視了亭中女子們的狠眼,只是朝太子悄悄的瞥了一眼,心道這廝今兒倒是有那麼幾分順眼,今兒竟破天荒的幫了她兩次呢!
本以爲太子出言,那齊妃自是要多少給點太子的面子順過去。
哪知那齊妃卻是似乎與嵐桃花槓上,竟道:“太子這般庇護她,倒是不該。說來,方纔嵐相千金能吃能噗,瞧着倒是絲毫不像身子不適之人。”
說着,見太子再欲言,她眸色一閃,道:“不過,若是嵐相千金當真身子不適,倒是得差個御醫過來看看了!嵐相千金今兒奉旨入宮,總不能歸府之後就損了絲毫。”
嵐桃花眼角一抽,心底深處泛出了幾抹咋舌與複雜。
不得不說,這齊妃今兒,當真沒打算放過她了。
此番,亭中大部分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她身上,但卻惟獨那鳳黎淵的眸光略帶擔憂。
而那太子,卻是面色不變,但修長的眸子裡卻閃着幾抹明滅不辨的微光。
那主位上的皇帝,卻也未阻止齊妃,反而是聽之任之,此番也正靜靜的望着她,似要觀她反應。
嵐桃花默了半晌,終究是無奈出聲,道:“若是齊妃娘娘真要看我獻藝,那我變斗膽一回了。”說着,咬了咬牙,頗有幾分視死如歸的架勢,道:“臣女今兒便當中作幅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