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又道:“至於定親文書,我們不提也罷,反正明日一早蕭世子便要帶着聘禮來提親了,我嵐桃花也算是要出嫁了。”
“蕭世子提親,僅是過場。憑蕭家之力,又何以與那人相爭!君國皇帝雖昏庸,但也能在大事上分清主次。一旦牽涉到國之利益,便是他甚爲倚重的蕭家,也不過是一顆隨意便可丟棄的棋子罷了!”鳳黎淵默了片刻,嗓音驀地低沉嚴謹。
“黎淵這話何意?”嵐桃花眉宇一挑。
“你該知曉,君國皇帝昏庸無道,但卻依舊有皇家至尊,歷久不衰,即便怨聲四起,皇家也能在那高處安安穩穩,憑此,那昏庸無道的皇帝,當真如世人所說的一無是處?興許,他也是在透着昏庸無道的帷幕,清冷的觀着所有人!另外,此番我那太子皇兄公然公開身份,表面上是出使君國,實地裡,卻是琢磨着……和親。”
嵐桃花神色劇變,“和親便和親,君國皇宮內那麼多公主,隨意挑上一個便是。”
“但他,卻不要公主,只要嵐相千金!”
嵐桃花面色一寒,心頭已是複雜叢生。
竟然要她?
鳳轅東宮已有主,爲何還要要她?即便她嵐桃花與他在雲崖山有過一段歲月,但也是少不更事罷了。
另外,憑鳳轅這幾次對她的態度,也未有那種特別的眷念與深情,且還全數建立在算計之上。她嵐桃花對他,便是連最初的在意與失望都消失殆盡了。
此番,他再度計上她嵐桃花,所謂何意?非得要將她嵐桃花徹底逼人死角,從而迫不得已的對他,反目?
“你說的這話,可是真?”嵐桃花低沉着臉,問。
鳳黎淵點點頭:“宮內,有我暗線。這些消息,無假。”
嵐桃花輕笑:“黎淵果真是深藏不露呢。連君國皇宮,竟是也布了眼線。真不知黎淵你,還有什麼事是我全然不知曉的,呵!”
鳳黎淵眉宇隱隱一蹙,嗓音帶着幾分無奈,但卻略帶幾分認真:“你若想問我什麼,我定知無不言。”說着,嗓音稍稍一頓,隨即沉了幾分:“只不過如今,你必要信我!蕭家不可倚,相府不能依,這天下間,也惟獨我,能護住你。”
嵐桃花神色動了動:“黎淵這話莫不是過了頭?便是未有蕭家與相府,我嵐桃花身爲桃花軒家主,又豈連自己都保不住?”
鳳黎淵嘆了口氣:“有些事,並非你想的那般簡單!興許過不了多久,你自然就知曉一切了!”
一聞這話,嵐桃花陷入沉默,未再言語。
待要離去時,本欲給老者付餛飩銀子,哪知一掏身上,卻是分文未帶。鳳黎淵倒是自懷中掏出一些碎銀強塞給老者,隨後卻是主動拉了怔愣中的嵐桃花,與她一道離開。
二人一路未言,嵐桃花心思凝重,竟也未有心思睜開鳳黎淵那微微帶着幾分涼意的手。
待行至相府門前,卻不料相府總管正守在相府大門,見她與鳳黎淵過來,管家竟是僅朝嵐桃花喚了一聲,隨後便略微嚴謹的迎向鳳黎淵,只道:“祈王,相爺與夫人有請!”
嵐桃花愣了愣,眼看着管家將鳳黎淵帶走,她臉色倒是稍稍一變。
怎這管家知曉鳳黎淵會來?怎她的爹孃,對鳳黎淵的道來竟也是有幾分迫不及待之意?
正午之際,小白與小花倒是急衝衝的歸了府,那時,嵐桃花正懶散斜靠在軟榻,姿態慵懶,神色自然。
小花一溜煙兒的跑到嵐桃花軟榻便,嗓音扯得老高,急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嵐桃花眼皮稍稍掀開了幾許,勾脣調侃:“是火燒房子了,還是府內有人自殘了?小花跟了我這般久,怎還是這急衝莽撞的性子?”
小花瞪嵐桃花一眼,滿面急色:“小姐你竟還有心調侃!你都不知外面鬧成什麼樣了!”說着,見嵐桃花依舊一副處事不驚的模樣,小花氣結,跺跺腳,道:“小姐!外面當真出出大事了!官府聲稱有人給瑞國太子灌了毒酒,害得瑞國太子昏迷多時,雖已被宮中御醫搶救過來,性命無憂,但這害鄰國太子一罪,卻是大罪啊!聽說當時有官兵去花滿樓搜毒害太子之人,但那些官兵最後卻是獨獨抓走了小黑!”
趁着小花停歇,小白也湊上前道:“小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明明與那瑞國太子殿下拼酒之人是蕭世子,怎最後抓的是小黑?小姐,你快想想辦法救救小黑吧!”
嵐桃花眸色稍稍一深,清秀的面上,卻是漫出了幾許明滅不辨的複雜。
呵,抓不着蕭世子,便抓走小黑了?
見嵐桃花沉思不言,小花急了:“小姐,你快想想辦法吧!聽說小黑都被抓去刑部了,嚴刑拷打定是少不了哇!”
嵐桃花暗自斂神,擡眸觀了一番小白與小花神色,才慢騰騰的嘆了口氣,只道:“你們無須擔憂,小黑,定會無事!”
畢竟,那人的目的,並非小黑。
再說,便是那人的目的真是小黑,她也不準備這就去將他救出。
小黑最近言行已有怪異,心思也連她都有幾分把握不準。在這局勢不安的關頭,留小黑在身邊,興許會成隱患。今日她選擇獨自出花滿樓那廂房,並在小黑的視線里舍他而去,獨自出了花滿樓,也正是因爲,如今的小黑,也已讓她不得不防了。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心生幾抹自嘲。
她嵐桃花一向謹慎,雖說位居桃花軒家主之位,天下之人皆是豔羨,然而他們卻是不知,這種只信任自己的感覺,的確是令人殫精竭慮,無端的讓人感覺淒涼。
小黑之事便這樣耽擱下來,小白小花雖心有焦急與意義,但見嵐桃花不再發話,也只有乾着急的份兒。
嵐桃花於屋中小憩,待醒來,便差人在閨房外那鬱樹下的石桌上燃了上好檀香,沏了清茶。
她一襲輕紗坐在石桌邊,青絲隨意披撒,面前,是一方棋盤,盤上黑白兩子色澤分明。
小白小花伺立在她身後,許是因站得久了,自然有些疲,隨即因嵐桃花出聲體諒,二人倒是下去休息了。
淡金色的陽光自樹縫打下,隱隱斑駁,周圍淡風習習,清緩寧然。
不多時,有道腳步聲虛浮而來,卻在這寧然的氛圍裡顯得突兀,反而自然如風,竟是與這周圍的氣氛有幾分融合。
嵐桃花目光靜靜凝在棋盤上,待指尖的白子在棋盤上落下後,她才稍稍擡眸,這才發覺來人已是站在了她石桌的對面。
來人身材頎長,面容俊美,精緻溫潤的眸子裡,平靜隨和,就如一汪碧水清泉,視之而心生怡然。
“黎淵。”嵐桃花咧嘴朝他一笑,嗓音倒是帶着幾分隨意。
鳳黎淵也不拘謹,自然而然的坐在了石桌對面,溫潤清和的眸光朝桌上的棋局一掃,“桃花喜歡自己對弈?”
嵐桃花笑笑:“這倒不是。我棋藝淺陋,自行對弈,也不過是想附庸風雅罷了。這京都城裡大多閨閣千金皆是琴棋書畫皆會,我此番下棋,也算是裝模作樣的一回。”
“桃花性子獨特,又何須以那些京都女子爲樣。即便桃花不精於琴棋書畫,也是獨一無二。”鳳黎淵緩道。
嵐桃花微微一怔,笑得燦爛:“你這話我倒是愛聽!放眼這天下,怕是隻有你能這般讚我!”說着,話鋒一轉:“自打入府,黎淵便被我老爹老孃叫去,他們可對你說了些不妥之事?”
“不曾。”鳳黎淵默了片刻,緩道。
不曾?
嵐桃花眸色深了一許,自然是不信。然而待她正欲多問,卻不料鳳黎淵垂眸掃了一眼桌上的棋局,道:“不知我此番可有信與桃花下一回棋?”
嵐桃花愣了愣,噎住後話,忙道:“我這棋藝,毫無章法!黎淵你在瑞國才名遠揚,想必棋藝也是甚佳,我若是與你下棋,豈不是輸得極慘?”
鳳黎淵道:“無妨,我平生只愛畫畫,棋藝,卻是不精。”
嵐桃花神色一動,倒是心有僥倖。見鳳黎淵模樣認真,也不好真正拂了他的意,便點頭應承下來。
二人將棋盤上的白子黑子全數撿完後,便開始對弈。
嵐桃花的確棋藝不佳,第一次便輸得極慘。
本是要出聲說不來了,哪知鳳黎淵卻是極其自然的重新收了棋盤上的棋子,擡眸溫潤如風的望她,俊容上驀地染了笑意,就如那三月桃花,灼灼惑人:“再來!”
嵐桃花眼光稍稍直了一許,待反應過來,才心有咋舌。
早對鳳黎淵的模樣熟悉,可今兒卻是又驀地花癡了一下,只不過更惱人的是,方纔一花癡,便是不知覺的點了腦袋,再度應了鳳黎淵一局。
硬着頭皮繼續下了一局,然而這回,嵐桃花卻是反敗爲勝,贏了一局。
嵐桃花臉色頓時好了不少,雖說明知此局定是鳳黎淵有心放水,但心頭的得瑟,仍是油然而生。
不得不說,今兒這回,鳳黎淵倒是上道。
“還來嗎?”待棋局一定,鳳黎淵溫笑着朝嵐桃花望着,清幽的眸色溫潤諧和。
嵐桃花笑笑,道:“方纔贏了黎淵一局,想必也是黎淵有心想讓。若是再來一局,無論輸贏,我面子都有些掛不住哇!”
鳳黎淵緩道:“桃花何須顧慮。在我面前,你要如何,我自然配合。”
嵐桃花怔了怔,神色稍斂:“這倒是不好。黎淵心意,我倒是領了。”
鳳黎淵靜靜觀她一眼,青風 溫潤的面上,涌出了幾分清雅。
他默了片刻,似是琢磨了一番,才略微無奈的道:“方纔聞嵐相與夫人說,明日午時,皇宮有場替瑞國太子接風的盛宴。”說着,嗓音稍稍一頓,眸色幾不可察的一深:“且二品以上官宦之家的嫡出千金,皆要入宮。”
“什麼?”嵐桃花眸光一顫,心底頓時複雜蔓延。
皇宮盛宴的目的,明眼人怕是早已清楚。
明着是替鳳轅接風,實則,便是賽選和親之人吧。
“今日在餛飩攤上,我便與你說過,鳳轅要選的人,是你!明日你若入宮,必定……”這時,鳳黎淵那幽長的嗓音繼續道來,不深不淺的,卻是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來。
嵐桃花眉宇稍稍一蹙,面色雲涌。
雖說以前在意鳳轅,但也不過是年少而爲,那情竇初開的事,生澀而又脆弱,一旦其中夾雜了利用與算計,就全部變了味。
就像如今的鳳轅,一旦變了,便令她再也勾不起對他深深的在意與愛戀。
失望得多了,便將那縷一直珍藏着的喜歡,就幾乎給抹滅了。呵,如此,倒也乾脆,倒也徹底。
“桃花準備如何做?”見嵐桃花不言,鳳黎淵神色稍稍一動,緩問。
嵐桃花擡眸瞅他一眼,勾脣一笑,清秀的小臉蔓延出幾分意味深長的深邃:“還能怎麼做,就趁明日午時入宮之前將蕭妖孽給辦了!”
鳳黎淵微微一怔,神色竟是有過一道一閃而過的雲涌:“桃花你,還是執意與蕭世子定親?”
嵐桃花笑笑,道:“是啊!到時候這親事一定,我那大師兄總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對我這訂過親的人強求吧!”
“他身爲瑞國太子,自是不可強求訂過親之人。只不過,興許明日,蕭世子不一定能來求親。”
嵐桃花臉色稍稍一變,黑瞳直鎖鳳黎淵:“黎淵這話,莫不是想說明日恐怕事態有變?”說着,似是想到了什麼,她輕笑一聲:“也無妨!即便有變,我也容不得那妖孽反悔,大清早的差人將他綁來就是!”
鳳黎淵眉宇蹙了蹙,俊逸的面上掠過幾道不深不淺的沉色。
他默了半晌,才嘆了口氣,只道:“既然你已有計劃,我便不再多說。桃花,自也是玲瓏之人,遇事自會迎刃而解。”
說着,微緩緩的起身,他又道:“時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去,告辭。”
嵐桃花神色稍稍一深,忙站起身來,朝他道:“我送你出府。”
鳳黎淵望她一眼,隨即稍稍點了頭。
二人並肩而行,相談的話卻是甚少,待走至相府大門,那老管家卻是匆匆而來。
“祈王爺留步!相爺與夫人邀王爺今夜在相府內用晚膳!”老管家快步行於鳳黎淵面前,擋住了去路,一張略帶皺紋的臉卻是不卑不亢,連帶嗓音都染着幾分刻板。
鳳黎淵溫潤的面上滑過一絲微愕,卻是秉着禮數推辭:“多謝相爺與夫人好意。只是……”
他後話未出,老管家便插了話:“祈王爺還是莫要推辭爲好。相爺與夫人難得留外姓男子於府中用膳,王爺還是莫要讓他們失望爲好。”說着,也不顧鳳黎淵稍稍蹙了眉,老管家又轉眸朝嵐桃花望去,道:“夫人方纔吩咐,讓小姐好生在閨房內梳洗,穿好着裝,莫要讓祈王爺看了笑話!”
嗄?
嵐桃花眼角一抽,小臉上頓時滑過幾許錯愕。
不正常,不正常啊!
她老爹老孃又不是不知她與鳳黎淵相熟,自是不用太過顧忌着裝。
說來,憑她老爹老孃對鳳黎淵的滿意程度,此番晚上,莫不是要……
剎那,嵐桃花彷彿突然猜到了什麼,不由錯愕了一張臉。待她迅速斂神後,她擡眸朝鳳黎淵望去,卻不料迎上了他那雙溫潤清透的眸子,而那眸子裡閃現的神色,卻是與她如出一轍,似是錯愕,似是瞭然。
待鳳黎淵再度有些無奈的被老管家領走後,嵐桃花甫一回到自己的閨房,小白小花便是齊上陣,又是衣袍,又是梳頭的全朝她身上招呼。
她興致缺缺,懶散的隨着小白小花折騰,心思早就不在梳妝上,而是溜到了十萬八千里遠!
明日便是皇宮盛宴,她老爹老孃怕是也有些心憂了。若她猜得沒錯,今兒他們留下鳳黎淵,自是有意撮合他與她,爭取草草的定了親事,以圖避開明日的危機吧。
只不過……
對於鳳黎淵的感覺,她心頭的確是複雜的。
她並不排斥鳳黎淵,以前也曾覬覦過他。只可惜,那樣溫潤如風的人,心思深厚,卻不是她嵐桃花可以抓住的。而她嵐桃花,也委實未有對他心存強人所難的威脅!
但不得不說,今日晚膳,那鳳黎淵的確是因她受累了。想必他此番,也正懊惱着要如何應付今晚的夜膳吧!
待梳妝完畢後,小花一句感嘆拉回了嵐桃花遊在天邊的神兒。
“小姐在想什麼哇!快看看今兒的衣袍與梳妝如何?”小花問。
嵐桃花回神,眸光朝面前的銅鏡一掃,才見銅鏡中人,面施薄粉,娥眉細細描,脣點了少許朱丹,滿頭青絲,卻是隨了她的喜好稍做挽結,瞧着倒是有幾分難得的好看。
嵐桃花怔了怔,不由扭頭朝小花笑笑:“你今兒手法倒是好!”
小花一得誇,臉色驟然笑開,自信道:“哪裡,是小姐本就好看,只是常日裡不加打扮,是以瞧着便枯黃蠟瘦的,毫無光彩。”
嵐桃花眼角一抽。
“小姐不打扮也好看!”一旁小白瞅了一眼嵐桃花臉色,逢迎道。
小花瞪她一眼:“怎會!小姐常日裡的妝扮,像市井之流一樣!不過也對,小姐在市井裡混,自然是……”
“今兒院子裡倒是積了不少落葉,小花,有勞你了!”未待小花說完,嵐桃花便出聲吩咐。
小花忙噎住後話,小臉上頓時*委屈:“小姐,外面的落葉好多!我一個人掃,一時半刻也掃不完哇!”
“誰叫你盡說些沒腦子的話,惹小姐生氣了?小姐明明天生麗質,無論打扮與否都是好看,又豈是那市井之流比得的?”小白在一旁吱聲。
嵐桃花笑得燦爛,眸光朝小白掃去:“小白倒是生了張巧嘴,不過,近日小白似是又胖了些,不如與小花一道出去掃落葉吧,也好運動運動,減幾斤肉下來!”
小白一怔,臉色頓時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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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小白小花極不情願的出了屋子後。
嵐桃花便沉默半晌,尋思着是否要臨陣脫逃。
不得不說,今兒鳳黎淵也是被她連累,她老爹老孃若是認真起來,她與鳳黎淵,怕是真是栓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蹦都蹦不遠了呢!
到時候,一旦她老爹老孃說出些令人震驚的話來,縱然鳳黎淵秉承着溫和的性子不怒,但她嵐桃花也會覺得面子大跌啊!
萬一她老爹老孃一根筋兒的要將她硬塞給鳳黎淵,她到時候怕是真得爲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