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嵐桃花倒是再未喊過冷,喊過累,常日裡除了稍作歇息,便勒令魑夜以繼日的趕路。
寒風浸體,身體冷如僵石,風餐露宿,精疲力竭,嵐桃花將這些全數經歷了幾番,卻再未如前幾日坐在馬車裡那般懶懶散散,叫苦不迭。
魑覺得自家這主子自那日醉酒醒來後就變了,而且是難以言喻的大變。
她再也未對他抱怨過什麼,也未如嬌柔兒女那般尋求他的庇護,更不會在更深露重寒氣冷冽的夜晚趕路時,將她的腦袋鑽入他後背的衣袍裡尋求溫暖。
這幾日下來,雖說一路上只有她與他策馬而行,但她卻說極少與他說話。
她多半時間都是坐在他身後,一聲不吭,那種沉默壓抑的感覺,會讓他覺得與她之間極有距離,也更在潛移默化中讓他感覺她是他的主子,是遙不可及,是不苟言笑的。
夜以繼日的策馬狂奔三日,行經一座鎮子時,嵐桃花終於是花重金另外購置了一匹烈馬,終於不在與魑同乘一匹。
魑面露擔憂,只道:“主子,你從未御過馬,萬一策馬而行出了差池該如何?”
嵐桃花卻是淡笑一聲,那笑容有些輕,有些冷,全然的不達眼底:“我若是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難不成你還接不住我?”
魑怔了一下,眸色微愕。
嵐桃花瞥他一眼,“我身邊如今僅有你一名貼身護衛,你若將我的安全都照顧不周,自是無用!”
低沉的嗓音染着幾分刻板與冷硬。
魑臉色微變,稍稍垂眸,有些無奈悵惘的道:“屬下定會護好主子。”
雖面上未曾表露出任何不滿,但魑的心底,卻是漣漪浮動。
他的主子,的確是變了,變得冷漠了,變得不苟言笑了。
而這樣刻板的主子,無疑令他倍感壓力,再也不若以前那般容易接觸了。
再度上路時,嵐桃花策馬奔在前面,魑策馬在她身後相護。
雖然不會御馬,但嵐桃花這三日來也見了魑御馬姿勢,也暗中學了一些技術,是以此番雖然是第一次自行策馬趕路,馬兒不太容易控制,但也不若以前她駕車時那般橫衝直撞了。
自行御馬,顛簸起伏,再者,冷風如刀子般迎面刮來,那種冰冷的疼痛令嵐桃花皺了眉,但卻是強忍不適,繼續御馬狂奔。
此番,她不能再像前幾日那般躲在魑的身後,讓他寬厚的肩膀替她擋風。
加之如今身臨其境的感受着這迎面撲來的凜冽寒風,嵐桃花對魑的好感微微上升,只覺他一聲不響的替她擋風三日,的確是真性情,好貼衛。
繼續在路途上奔波兩日後,嵐桃花與魑終究是御馬踏入了洛陽城的城門。
大抵是二人風塵僕僕,身上的衣袍也顯得破爛髒膩,嵐桃花與魑一入得洛陽,便再街道上頻頻惹人注目。
饒是在以前的京都,街道百姓若敢這般大膽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對她嵐桃花指指點點,她自然是要打擊報復的,而今,她卻是無心理會,連帶神色都極其淡漠,全然未將周圍人錯愕打量的眼神放於心上。
洛陽才子佳人輩出,擅文風。
君國前幾屆的欽科狀元,皆是出自洛陽。而洛陽文風淳樸,甚重詩詞文化,便是幾歲的孩童,即便大字不識幾個,但也能有板有眼的搖頭晃腦背出幾闋詩來。
洛陽最出名的商鋪,除了城東的桃花軒成衣鋪,便是城西的紙軒閣。
紙軒閣以賣筆墨紙硯爲主,其依舊隸屬於桃花軒,因店中所賣的筆墨紙硯極好且價格實在,已然成爲洛陽生意最好的店鋪。
而此番的嵐桃花與魑,卻是策馬直往紙軒閣,直至到了紙軒閣大門,嵐桃花才面色一鬆,隨即極其乾脆的跳下馬車,與魑一道入了紙軒閣。
紙軒閣內,買客雲集,閣內的小二忙得不可開交。
那普舊的櫃檯邊,一名五旬老頭正撥着算盤珠子,在爲一名客人算賬,僅是眨眼間,他便抖了抖算盤,朝那年輕買主客氣道:“公子,一共一百二十文銀。”
年輕男子當即自荷包內掏出碎銀付賬,轉身離去。
嵐桃花便穩步往前,站在了櫃檯前。
“主子?”那站在櫃檯後的老頭驚愕不小,一雙略微渾濁的目光將嵐桃花掃視即便後,才欣喜若狂的喚了一聲。
嵐桃花驀地勾出朝他一淺笑,嗓音略帶意味深長的試探:“多年不見,馮叔一向可好?對了,馮掌櫃的地窖裡可還爲我存着我喜歡的地瓜?若是有,馮叔可否看在以前交情的份兒上,帶我去地窖親自選幾隻地瓜烤着吃?”
“有,當然有!每年我都在地窖裡存了地瓜,就是爲了等你來吃。”說着,忙繞出櫃檯,朝嵐桃花熱絡來:“走走,我帶你去選地瓜。”
嵐桃花眸色一深,淡笑點頭。
待與那五旬老頭將嵐桃花與魑二人令人後堂時,他熱絡的表情頓時收斂,隨即端端正正的朝嵐桃花略微恭敬的喚了聲:“屬下馮忠,見過主子。”
嵐桃花忙道:“馮叔何須這般客氣。以前我在洛陽時,還多虧馮叔的照顧。說來,自桃花軒建立以來,馮叔也算是功不可沒,若是馮叔不棄,日後喚我桃花便可,無須恭敬,你就當我是個普通的晚輩便成。”
說着,見馮忠欲要推辭,嵐桃花神色微動,又道:“方纔我以地窖選地瓜爲由讓你帶我來後堂,便是想讓馮叔領我去……入口。”
馮忠頓時瞭然,嚴謹點頭道:“請主子跟我來。”
嵐桃花與魑雙雙跟在馮忠身後,穿過後堂那一道普舊的屋門,便見後堂外面是一處小院。
院內擺着雜物,有些雜亂無章,然而,馮忠並未帶着嵐桃花與魑直往院中不遠處的地窖,而是一路行至一堆雜物邊,待將雜物推開後,露出了雜物下面那坑凹不平的地面。
他蹲身下來,先是伸手將那坑凹不平的地面敲擊三下,隨即琢磨片刻,伸手摳了摳地面,那坑凹不平的地面頓時整齊破開,出現了一個大方形的地洞。
洞內,可見有石階蜿蜒而下,陰森詭異之感強烈。
嵐桃花眸色終於有些動容,冷然淡漠的面上驟然間浮出了一絲欣慰。
“主子,請。”馮忠立在洞口一邊,朝嵐桃花做了個請的姿勢。
嵐桃花朝他點點頭,只道:“待我與魑下去之後,馮叔便將此入口務必掩藏好。”
馮忠忙點頭:“主子放心,我自會處理好。”
“嗯。”嵐桃花略微滿意的應了一聲,隨即朝魑示意一眼,彎身便順着那洞中的石階踏去。
露在外面的洞雖然不大,但洞內的石階梯道,卻是有些高,便是在洞內直立行走,也毫無阻礙。
先前一段石階路,毫無燈火照明,嵐桃花與魑皆得用手撐着周圍的石壁,抹黑往前。
然而待行了約莫百米時,石階道卻是以每隔兩米皆是夜明珠照明,明亮之中透着幾許奢華。
魑從未來過這裡,臉色也是驚疑不定。
“主子,這裡是?”怔怔中,他出了聲。
嵐桃花頭也不回,只淡道:“這裡是洛陽地宮。”說完,又補了句:“你打量這裡可以,但莫要跟錯我的腳步!這條道雖不如桃花軒成衣鋪那條陷阱重重,但也是布有一些機關,若是不小心踩着了,任憑你武功再高,也得讓你在此丟下命來!”
魑臉色微變,眸中驟然滑過驚愕之色。
沒想到這裡便是洛陽地宮的入道了。
他以前也僅是對桃花軒的洛陽地宮有所耳聞,但卻是未能真正確認桃花軒有個地宮,而如今親自行在這地宮的入道之上,驚愕之感自是難掩。
沒想到,本以爲洛陽地宮是傳言,但它卻是真正存在。
嵐桃花倒是沒理會魑的驚愕,僅是穩步往前,待足行不遠,前方便有一道石門阻隔。
那石門瞧着格外的厚重,光滑中給人一種莫名的壓抑。
嵐桃花立在石門前,伸手在石門上左右開弓的畫了一圖案,那石門便‘轟’的一聲驟然開啓。
剎那間,有光線迎面而來,驟然間撲來的冷風捲起了嵐桃花的黑髮與衣袂,顯得她更爲漠然了幾分。
魑震然不止,驚愕的望着前方石門外那一片片縱橫交錯的農田及菜地,一顆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這石門外之景,便是所謂的洛陽地宮?
“走!”他還未回過神來,嵐桃花便已然出了聲。
魑急忙跟上嵐桃花的腳步出了石門,陡然間,石門自動合上,沉重的悶聲如同一道道重物敲擊於心,有些壓抑。
而放眼前方,農田交錯,菜地鋪滿。
不遠處,幾座宏偉宮殿毅力在花樹林子裡,高聳巍峨,竟是顯得格外的華麗。
“主,主子,這裡便是洛陽地宮?”魑跟着嵐桃花的腳步,雙眸四顧,忍不住又問。
“洛陽地宮就一定要是地宮嗎?此處極其隱蔽,三面環水,惟獨一面是與洛陽城相接。要來這裡,出了走地道石階,剩餘的法子,便是隻有泅水而來。當然,若是泅水,沒個三五日是到不了這裡的,即便到了這裡,登上了這裡的岸,也會被陷阱吞噬,或是被亂箭穿射。”
說着,嵐桃花轉眸朝他望了一眼,勾脣輕笑,遂伸着指頭朝那西面那一排排密集的瓦房一指,道:“洛陽地宮之人,自給自足,生活恣意,但這裡的人,個個皆是身手不凡。我養在這裡的人,雖說不如洛陽姑蘇家的那些人能文能武,足智多謀,但也算得上是極厲害的隱士。”
魑面露震撼,轉眸朝那片瓦房打量了好幾眼,才暗暗收回神來,剛毅的面上逐漸漫出了幾分難以抑制的複雜與黯然。
不得不說,自家主子的聰明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今,他只覺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如天海之隔,越來越遠。
一路往前,越過農田,踏過菜地,待蕩過那座精緻竹橋,便行進了花樹林。
此際正值寒冬,冷梅飄香,那種清清淡淡的感覺,怡人醒神。
嵐桃花淡然往前,目不斜視,待在花樹林裡行了幾步,立馬有一道黑影朝她迎來,低沉的喚了聲:“主子。”
這嗓音雖說低沉,且無太大的情緒,然而那微微緩緩的腔調,卻是散落出幾許釋然。
嵐桃花擡眸望他,冷漠的面上驟然滑出了一抹淺笑。
“連城,好久不見。”她嗓音也增了幾分柔和,不再那麼僵硬刻板。
說來,此番入得這裡,本以爲是地宮之人來迎接,卻獨獨未料到這一向冷得逼人的連城竟會第一個來迎接她。
“魑拜見域主。”跟在嵐桃花身邊的魑也臉色微變,當即恭敬的朝連城彎腰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