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子平生自詡遇人無數,但此番,他卻終究是有些傻眼。
試問,像面前這女人這般愛財的,他可謂是聞所未聞。是以,他僵着眼角朝嵐桃花道:“你這女人,上輩子莫不是窮死的?”
嵐桃花挑眼瞅他一眼,眉宇稍稍一蹙,語氣也不免染了幾分不以爲意,道:“老孃上輩子如何,豈能告訴你?”說着,嗓音一頓,瞅着蕭世子又要言話,她先一步道:“還愣着做什麼,你如今是花滿樓小工,自然得幹些活兒,去,到廚房內再端些茶水過來,今兒這大堂內客人們的茶,全由你一人包了。”
蕭世子面色隱隱有些不悅,修長魅惑的眸子裡也聚了幾絲微光,他僅是默了半晌,倒也未反對,反而是也不耽擱,慢條斯理的轉身往花滿樓內堂行去,不多時便又託了一隻托盤出來,那托盤上,十幾杯茶正冒着熱騰騰的氣。
嵐桃花隨意撿了個位置坐下,隨即朝大堂內依舊僵立在遠處的客人與妓子道:“你們該幹什麼便幹什麼,蕭世子好不容易屈尊降貴的替你們奉茶,你們抓緊時機享受了,待今日一過,這事兒,你們怕是想也別敢想!”
她這話一出,堂中衆人皆是錯愕的朝她望着,面色也皆是半驚半疑。
他們此番的確不知嵐桃花身份,一些妓子與常來花滿樓的客人倒是知曉嵐桃花常常出入這花滿樓,但也不是花滿樓的姑娘。如今,方纔見花滿樓老闆娘對她也是有幾分順從,他們倒是不敢對她有所造次。
只不過,接受堂堂蕭大將軍的寶貝疙瘩奉茶,他們怕是要折壽了。
是以,一些膽小的紛撒下銀子瞧瞧的出了花滿樓,遁走了。
一些,則是擁着懷中的姑娘慢騰騰的坐回了原位,忐忐忑忑的接受蕭世子的奉茶,待見蕭世子那張妖異的面上未有任何怒色,他們懸着的心也落回大半,是以動作上也不再那般拘謹,對付懷中的姑娘,也多少用了些力,惹得懷中姑娘們風情萬種的親暱低吟。
嵐桃花眸光一直落在蕭世子身上,見他屈尊降貴的替別人奉茶,臉色未有不妥,動作平和,且上茶的速度竟比先前的花滿樓上茶的小工還快,她眸色動了動,待在旁邊一直盯着他爲堂中之人皆上了一杯茶後,她終於忍不住朝蕭世子喚了一聲:“喂!”
蕭世子此際正一手拎着托盤欲往內堂再端些茶出來,待聞得嵐桃花的聲音,他扭頭朝她一望,身上的粗布衣衫雖讓他少了幾分常日裡的貴氣,但卻多了幾分在他身上全然尋不到的謙和。
嵐桃花怔了怔,心頭滑過一抹咋舌與不自信,只道自己定是多想了,這廝若是有謙和之氣了,那這京都城裡怕是再也沒有蠻橫不講理之人了。
“做何?”蕭世子慢騰騰的迎視上她的目光,問。
嵐桃花朝他勾勾手,“喂,你過來!”
蕭世子眉宇一蹙,道:“喂什麼喂,小爺又不是沒名字!”
雖說話語略帶不滿,但他還是拎着手中托盤朝嵐桃花慢條斯理的行去,待走至她面前,他隨手將手中的托盤往嵐桃花身邊的圓桌上一放,道:“喚小爺做何?沒瞧見小爺正忙着麼!”
一聞這話,嵐桃花倒是一愣。
這廝方纔還在三樓與她討價還價,一在腔調他金尊貴體,不願屈尊降貴的伺候別人。而如今,他今兒替別人奉茶倒是奉上癮了。
嵐桃花挑着眸子將他一一打量,半晌,才神色一斂,嘴角溢出一抹嗤笑:“原來,一向精貴的蕭世子,骨子裡竟是有幾分奴性的!今兒在這花滿樓也不過是爲別人屈尊降貴的上了幾盞茶,如今竟也是幹上了癮兒呢!”
蕭世子臉色稍稍一沉,修長魅惑的狐狸眼中滑過一絲不悅,但精緻妖異的面上卻未醞出什麼怒氣來。
他僅是雙臂環胸,居高臨下的望着嵐桃花,道:“你這般說,是想逼小爺現在就給你撂挑子不幹了?”
他嗓音雖未帶什麼怒氣,但卻隱隱有些威脅。
堂中衆人再度將視線凝在了嵐桃花與蕭世子身上,心底皆以爲又要瞧一場針鋒相對的好戲。
說來,這京都城裡歷來僅有那相府千金嵐桃花與這蕭世子單獨掀風,耀武揚威慣了,他們如今瞧得這蕭世子也有被一女人欺負調侃之時,自也皆是瞪大眼睛觀望,不願瞧漏了這精彩戲份兒。
“你若撂挑子不幹,也休怪老孃要銀子要到你將軍府!”這時,嵐桃花卻也對周圍人的目光宛若未覺,不甘示弱的朝蕭世子回了一句。
蕭世子眼角一挑,默了半晌:“方纔小爺奉茶奉得好好的,你竟來找茬,小爺不與你對上幾句,你就難耐寂寞?”說着,傾身下來,精緻妖異的面容與嵐桃花貼來,眼看二人額頭將要相貼,鼻尖將要相觸,蕭世子的墨發也順勢沿着嵐桃花的側臉貼合着垂下。
大堂衆人紛紛瞪圓了眼,面上的震撼錯愕之色難掩。
尋常也只聞蕭世子花心,但他實打實的與女人親暱,他們倒是也從未瞧見過,如今甫一瞧,衆人只覺心肝微顫,心底深處也有過一抹失望。
只道那蕭世子今兒若是不穿那身煞風景的粗衣,他面前的女人不帶面紗這面,如此這般瞧着,倒真有幾分男俊女美的賞心悅目。
“女人,莫不是瞧上了小爺,便是使出渾身解數的爲難小爺,也僅是想引小爺注意,讓小爺多看你一眼?”這時,蕭世子卻是全然未覺自己這般行爲依然令人傻眼震驚,此番,他那兩片薄脣裡溢出來的嗓音,也是輕佻柔和,隱隱生魅。
這廂的嵐桃花,小心肝卻是顫了顫。
瞧着蕭世子那近在咫尺的俊臉,她腦袋有些泛白,眸光也不受控制的微直。
她嵐桃花一向喜歡美人,美人面前,她的控制力可謂是羞憤得難以啓齒的。不得不說,面前這蕭妖孽長得的確好看,雖說她歷來不待見他,但無論如何,他的容貌,的確稱得上蠱惑人心。
便是如今,他柔軟的墨發垂搭在她的臉頰,觸覺細膩,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面上,也令她麪皮兒隱隱灼熱。
此番,她倒是覺得渾身都有些緊繃,她敢肯定,只要這廝真與她來個面面相貼,她嵐桃花今兒就不管什麼節操,當即拖着他入屋子將他給辦了。
見嵐桃花眸色微直的瞧着他,且連話都忘了回,蕭世子倒是嗤笑一聲,深黑的眸光望入了嵐桃花一片癡癡的眼底,隨即勾脣一笑,道:“你這女人,怎與那朵桃花一般沒出息,竟一瞧見小爺,都眼直了!”
他意味深長的說着,而後直起身來,深眸朝她一掃,又道:“莫這副失魂的模樣瞧着小爺,小爺對你,倒是未有興趣!”
嵐桃花回神,頓覺面子大丟。
她一向沒節操,遇上美人便要眼直,但今兒若不是這廝故意挑逗她,她豈會把持不住!
她輕哼一聲,一股腦兒的站直身來,雖說身形比面前的蕭世子矮了一個頭,但她卻是努力的踮着腳,瞪眼望他,纖細有力的指尖戳上了蕭世子的胸膛,在蕭世子後退一步避開她的手指,並蹙眉嫌棄的朝她望來時,她怒道:“喲,這會兒嫌棄老孃來了?方纔你不是還故意貼老孃那般近的引誘我?”
說着,見他面色一黑,她心頭登時一暢,又道:“別說你對老孃未有興趣,便是有興趣,老孃也瞧不上你!也不瞧瞧你那德行,男不男女不女的,我若領出去逛街,不知道的還以爲老孃買了一頭怪物!”
蕭世子臉色驟然一沉,嗓音壓抑:“小爺瞧你今兒當真是活膩歪了!”
嵐桃花不甘示弱,旁若無人的擄起袖子,惡狠狠的道:“怎地,想打架了?有本事你就與老孃比比,看老孃厲害還是你厲害!”
蕭世子瞧不慣嵐桃花的囂張,加之在三樓便吃過嵐桃花的虧,此番心頭憋着的怒氣全數散開了,是以對嵐桃花也未有太大顧忌,只想着在衆人面前好生修理她一番,也好漲漲自己的微風。
是以,他兩眼當即迸出幾抹不屑,道:“這倒好!小爺如今便讓你任意選種比法!小爺今兒倒是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到時候被小爺揍得半死不活了,也不會冤枉小爺欺負你這女人!”
嵐桃花兩眼一挑,不以爲意的回道:“老孃還未見過你這般猖狂之人!想揍老孃,哼,也不怕老孃打斷你的腿!”
說着,眸中滑過一絲算計的微光,她又道:“既然你讓老孃選比法,老孃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那就這樣,有種你與老孃比繡工吧!”
“繡工?”大堂衆人頓時一驚。
一些摟着妓子則是愣了愣,隨即捂嘴輕笑。
嵐桃花斜着眼睛朝蕭世子望去,見他面色微黑,但眸色卻是不肯服輸的老神在在的瞪着她,見她朝他望來,他默了片刻,只道:“你這女人,小爺有一天總得好生教教你!”
嵐桃花不以爲意的笑笑:“別說什麼總有一天了,世子爺如今該考慮的,是該怎麼在繡工上贏了我呢。”
說着,見他默然不答,她勾脣一笑,諷道:“怎麼,世子爺不敢比了?方纔還信誓旦旦的稱要我輸得心服口服,莫不是皆是嚇唬人的?”
“小爺可謂說過不比!”蕭世子如今也算是騎虎難下,良久才硬生生的回了一句。
剎那間,大堂衆人的臉色頓時變了變,落在蕭世子面上的眸色,也變爲了錯愕與憐憫。
嵐桃花彎着眸子笑着,也不多做耽擱,反而是迅速吩咐人備些繡布、絲線與細針。
花滿樓小廝們雖說不知嵐桃花究竟是何身份,待見方纔老闆娘稱嵐桃花是她的乾女兒,他們這些花滿樓的小廝對嵐桃花,也不敢造次,如今聽得嵐桃花吩咐,他們也急忙照做,不消片刻,他們便將上好的繡布、絲線與銀針備了來。
隨即,嵐桃花與蕭世子在一張大圓桌上對立而坐,二人面前皆是同樣的繡布,同樣的絲線與銀針。
此際,大堂內的客人們也未有心思撫弄懷中的女人了,皆是紛紛興致盈盈的湊上前來圍在圓桌邊,面色各異,但大多皆是錯愕與興奮。
試問,這是指從不沾陽春水的蕭世子竟要與一個女人拼繡工,這志氣,着實是有那麼幾分驚人。也不知那蕭老將軍知曉這事了,會不會一棍子敲死他這在外全然胡來的兒子。
比試繡功,這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嵐桃花好歹在繡布上繡出了一隻鴨子來,雖說她拼命咬準自己繡的是鴛鴦,但在衆人眼裡,那分明是沒繡翅膀,甚至連腿兒都少繡了一隻的鴨子。
而那蕭世子卻是更慘,那雪白的繡布上,竟只留下了幾道針眼及他懊惱氣氛時所修下來的抓痕。
“世子爺,你倒是輸了呢!”半晌,嵐桃花將手中的繡花針朝繡布上一扔,大氣凜然的起身而立,雙手環胸並斜着眼睛的瞅着蕭世子,眸中是道不盡的得意。
蕭世子臉色一黑,修長妖異的眸中漫出了幾抹僵硬。
但片刻,他便斂神一番,隨意慢騰騰的起身,漫不經心的朝嵐桃花勾脣一笑:“小爺是男人,你讓小爺與你比繡工,自是本就不公。”說着,眸光朝嵐桃花面前的繡布一掃,毫不掩飾的嗤笑一聲:“不過,你身爲女人,卻將那鴨子繡得四不像,小爺如今倒是真懷疑你究竟是不是女人了!”
嵐桃花有些氣,心頭頓時堵得微慌。
不得不說,她嵐桃花雖說常日裡在街上霸道慣了,但京都之人也都是稱她痞女,好歹也未否認過她女人的身份。如今,這蕭妖孽竟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破天荒的質疑她女人的身份,這口氣,她今兒不出了,怕是日後每見他一面,都得內傷一回!
“老孃瞧你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孽活膩歪了!”霎時,嵐桃花怒吼一聲。
嗓音未落,迅速躥至蕭世子身邊擡腳朝他的腳背狠狠一跺!
“啊……”蕭世子猝不及防的被她跺中,腳背劇痛,喉嚨的疼呼也是收勢不及的竄了出來。
周圍衆人也是紛紛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待見蕭世子面露痛色,眸子裡漫出冷意與殺氣,他們頓覺這金秋九月的天兒,竟突然比那寒冬臘月還冷了幾分。
他們急忙往後退,騰出了大片地兒來。
嵐桃花也略微滿意衆人的識相,隨即原地紮了馬步,兩手一展,原地做出了一個迎招的動作,道:“來吧,便是要打架,老孃今兒也不會便宜你這小子!”
蕭世子也正在氣頭上,見嵐桃花實在囂張,正想當真給她點顏色瞧瞧,然而手中的暗暗運氣的掌風還未朝嵐桃花推送過去,卻不料一道邪肆挑高的輕笑聲在不遠處響起:“究竟是何等女人,竟將歷來憐香惜玉的流夙都氣得欲動手了?”
在此之人一怔,紛紛循聲而望,只見花滿樓的大門邊,正有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逆光而來。
待那公子走近,衆人這才觀清他的容貌。
只見他眉目深邃,面容俊美,頭上戴着一隻小巧精緻的白玉冠,周身着了一套玄色的金絲華袍,腳上還踩着一雙鑲金高靴,眨眼一瞧,着實是富貴逼人。
他身後,還跟着兩名身材壯實的男子,那兩名男子雙雙佩劍,面色嚴謹,刻板狠戾的氣息頓時讓着花滿樓大堂沉默寂寂,鴉雀無聲。
衆人怔了片刻,隨即紛紛避讓,不消片刻,他們已然是自覺的爲那入得花滿樓的玄衣公子讓出了一條道兒來。
這廂,那蕭世子瞅了瞅來人,本是怒氣脹滿的面容微微滑過一抹詫異,隨即神色一斂,方纔被嵐桃花踱住腳背的痛覺也被他全數咬牙的收斂住了,隨即待那玄衣公子走近他面前,他才稍稍低眉,儘量平緩着嗓音道:“太……亦公子,你怎來這裡了?”
玄衣男子僅是勾脣笑着,卻未立即回答。
他深黑邪肆的眸光朝蕭世子一掃,隨即轉眸落向了一旁的嵐桃花。
此際的嵐桃花,早已收回了方纔的打鬥姿勢,反而是極爲心虛的瞥那玄衣男子一眼,心底深處,卻是將這玄衣人罵了個底兒朝天。
這人,玄衣精貴,眸中永遠都邪肆一片的廝,不是那常來相府做客企圖吃她這隻天鵝肉的皇家崽子又是誰?只是,這廝不在東宮呆着選他的美人,竟往這樂坊裡竄,難不成,那些昨個兒才入東宮進行大選的千金小姐們,竟還比不上樂坊裡的野花?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頓時咋舌。
果然,男人的劣根,當真是難以消除。家裡的花,永遠也沒有野花香啊!
如今,她倒是有些同情那些入宮參與太子妃大選的千金小姐們了,想來,那些女人一直被養在深閨,未享受過什麼俗世快事不說,還要入宮篩選,即便是留在了東宮,還得爲了一個男人爭得頭破血流,真真是傻!
不得不說,那高牆之內的皇宮,的確是不好混,那裡面女人云集,各種手段令人眼花繚亂,稍有不慎,墜個湖,掉口井,摔次假山什麼的,皆是要命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