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桃花眼角微微一僵,瞅她一眼,點點頭,才道:“惠姨,世子爺已然換好衣衫了,你帶世子爺去樓下幹些活兒吧!”
老鴇怔了怔,偷眼瞅了一眼站在嵐桃花身後的蕭世子,眸色稍稍有些不穩,心底也竄出了幾抹心虛。
說來,雖說她在這紅塵場子上混了甚久,處事也算得上圓滑,但這蕭世子,卻是的確不能得罪。
她又非她這主子,心態甚好,性子痞泰,便是蕭世子惹了她,她也能忍下又或是想盡辦法的惹回去,她僅是一個花滿樓的老鴇而已,雖說佔着桃花軒七十二主事之一的名號之光,但這光,世人也不知道哇!
這蕭世子說話做事可非善良之輩,萬一她親自領他下去讓他幹活兒而讓他不高興了,那這世子爺一發起脾氣來,雖說不至於將這花滿樓掀了,但也絕對是不好應付的。
暗忖了片刻,老鴇慢騰騰的垂眸下來,緩道:“這怕是不好吧,世子爺身份尊貴……。”
嵐桃花眉宇稍稍一蹙,心頭漫過幾抹了然。
她與這花滿樓惠姨也相處甚久,雖說這惠姨處事圓滑,但一遇上什麼大事,也依舊與她嵐桃花一樣,是喜歡往一邊兒挪的人。如今瞧來,要讓她來使喚蕭妖孽,似乎不太可能了。
暗暗嘆了口氣,嵐桃花盯了老鴇一眼,道:“罷了,我領他下去做事得了。”
既然她不敢,那她嵐桃花自然要親自上場,總不能便宜了這蕭妖孽呢!再說,今兒的戲份兒,不過是剛開始罷了,她倒是不能使之半途而廢呢。
見老鴇暗暗鬆了口大氣,嵐桃花心肝忍不住一顫,心底深處也滑出幾抹恨鐵不成鋼。瞧瞧,這就是她桃花軒的人哇,一遇上什麼,就沒差撒丫子就跑了。
暗自嘆息了一番,嵐桃花扭頭朝身後的蕭世子望去,卻不料正對上他修長魅惑的眼睛,她怔了怔,咋舌一嘆,妖孽就是妖孽這般乍眼一瞧,還真有幾分勾人。
眸光逡巡一番,再見他那兩片薄脣微微勾着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她眸色一斂,不耐煩的道:“看什麼看,跟我下去!”
說完,她也不顧蕭世子的反應,緩步繞過老鴇後便不遠處的木梯口行去。
不久,待嵐桃花與蕭世子二人一道行至花滿樓一樓的大堂。嵐桃花面紗輕垂,青絲散披,一身稍稍華麗的錦衣倒是讓她的小模樣顯得有幾分清秀,而站在她身邊的蕭世子,則是一身粗衣,一雙布鞋,雖說面容俊美妖異,墨發輕揚,渾身的魅惑與貴氣不減,可他身上那身衣服,卻是無論怎麼看,都顯得突兀刺眼。
見得嵐桃花二人後,大堂內的妓子與尋歡作樂的客人皆是一怔,本是熱鬧嬉笑的大堂,頓時噤若寒蟬。
見無數雙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嵐桃花倒是淡定,隨即迎着那些神色各異的目光,僅是乾咳一聲,道:“因蕭世子以前欠花滿樓數千兩銀子,今兒,蕭世子自願在花滿樓當小工,諸位今兒無須顧及他將軍府世子的身份,只管使喚變成。”
她這話一出,大堂內頓時滑過一道道抽氣聲。片刻後,無數的議論聲也宛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你這女人倒是大逆不道,竟敢這般對待世子爺!”這時,有狗腿之人吼了一聲,待嵐桃花循聲一望,卻見人羣中頓時有一名瘦削的男子自人羣中跑出,並迅速蹭到了她身後的蕭世子身邊,並道:“世子爺哇,委屈你了,你先披着我的外袍子吧,先遮遮,待出得這花滿樓,我便叫人夷平這花滿樓,替世子爺出氣!”說着便要解身上的外袍子。
嵐桃花兩眼一挑,落在蕭世子與那瘦削男子身上的眸光卻是隱隱不悅。
這時,那蕭世子倒是擡眸朝嵐桃花迎視了一眼,隨即勾脣一笑,轉眸朝那瘦削男子望去,漫不經心的道:“小爺倒是不喜披別人的衣服呢!”
此話一出,那瘦削男子落在外袍上的手一頓。
蕭世子盯他一眼,又道:“小爺今兒來這花滿樓,的確是當小工的!”
正巧,這時有花滿樓的另一小工端着茶水自內堂出來,蕭世子倒是緩步過去一手接過了那小工手中的托盤,他動作甚是不穩,讓那托盤上的數十杯茶都淌出了杯沿,瞧得衆人皆爲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將那托盤給摔了。
嵐桃花眼角稍稍一抽,靜望着蕭世子,最後卻不由將目光落向了他手中的托盤上。
她敢肯定,若這廝真將托盤摔在了地上,她定要衝上去揍他幾拳。
這廂,蕭世子倒是朝嵐桃花望了一眼,見嵐桃花神色不暢,他嘴角的弧度卻是深了幾許,隨即,他轉眸朝大堂內的人一掃,而後扭頭朝身前那名欲爲他出頭的瘦削男子道:“來杯茶水吧!”
那瘦削男子一震,半晌纔回神,隨即忙搖腦袋:“不,不用了!”
蕭世子眼角一挑:“哦?”說着,修長深黑的眼眸朝那瘦削男子一掃,懶散的嗓音染了幾分威脅:“你今兒,倒是必須給小爺端上一杯了。”
那瘦削男子臉色稍稍一變,躊躇片刻,急忙伸手自蕭世子手中的托盤上端下一杯茶來,賠笑討好的道:“謝,謝謝世子爺!”說着,嗓音一頓,又道:“世子爺,要不,我替你端這托盤吧,您坐在一邊休息便可。”
蕭世子勾脣一笑,意味深長的笑笑:“你小子倒是上道,若小爺未瞧錯,你便是兵部尚書家的庶子吧?”
那瘦削男子一愣,隨即兩眼發着狂喜,道:“正是正是!難得世子爺竟會識得我!”
蕭世子輕笑一聲,眸色動了動,又道:“小爺豈能不識得你,有次小爺來這花滿樓,你小子竟還有眼無珠的與小爺爭過女人!”
瘦削男子眼中的狂喜頓時澆滅了,隨即急忙垂下頭來,咬牙一番:“蕭世子定是認錯了!小的今兒是初次來這花滿樓!”說完,還忍不住擡眸心虛的望了一眼蕭世子。
蕭世子眸色一深,也未多究,僅是將手中的托盤朝那瘦削男子面前一遞,懶散道:“既然不是,那自然甚好。你替小爺去給這堂內的人奉茶吧,小爺倒是有些疲了呢。”
那瘦削男子臉上頓時蔓出了幾分釋然,隨即急忙伸手欲要來接蕭世子手中的托盤,然而還未待他將手伸近,一旁的嵐桃花卻是極爲乾脆的出手將他的手一拍!
剎那,清脆的皮肉聲顯得甚爲突兀。
此番嵐桃花下手甚重,這一拍,連她手心都隱隱發痛,而那瘦削男子,卻也是不由自主的驚叫了一聲,他那瘦削的手背上,已然是灼紅一片!
“你這女人,我今兒要……”瘦削男子氣急,手背甚痛,加之衆目睽睽之下臉面大丟,不由怒得吼了一聲,伸手成拳欲要朝嵐桃花掄來。
嵐桃花眸色一閃,第一反應便是扯着蕭世子的胳膊將他迅速拉着擋在了自己面前。
見狀,那瘦削男子倒是不敢將拳頭往前揍,只得快步欲要繞過蕭世子,從而掄到嵐桃花,哪知嵐桃花也精明,竟扭着蕭世子原地打轉兒的躲閃。
不久,只聞得‘啪啦’的瓷器碎裂的聲音凌亂交織的響起,聲音清脆。
“啊……”隨後,是一道震耳欲聾的慘叫。
剎那,大堂內的衆人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瞧着眼前的場景,不由都有些傻眼。
此際,只見嵐桃花早已不是拉着蕭世子的胳膊躲閃了,而是緊緊貼在他的後背,雙臂死死的環在他的腰身,而蕭世子此番的臉色也甚爲怪異,常日裡妖異如風的臉頰竟有些發紅,然而他手中的托盤,卻是正在地面躺着,盤中的茶盞碎成一片,熱騰騰的茶水四溢,竟還在冒着微微的白氣。
此番更慘的,便是那瘦削男子了,此際,那男子正站在蕭世子面前,拳頭不僅未掄到緊貼在蕭世子身後躲藏的嵐桃花,反而是拳頭似被熱茶澆過,此際正紅腫一片,令人乍眼一瞧,都覺得打心底兒的疼!
“你,你……”瘦削男子此際正疼得滿臉通紅,嗓音似是帶有極大的隱忍。
見狀,嵐桃花眸色動了動,面紗下的面容也漫出了幾道怒氣。
她放開蕭世子,極爲乾脆的走至他身邊,垂眸往地上一瞧,待見地上的上好青花瓷杯全數碎了一地時,她臉色嗖然一沉,擡眸朝那瘦削男子盯去,開口便罵:“老孃今兒不整死你個小兔崽子,你便不知曉疼了!”
說着,扯着嗓音大吼:“惠姨,讓花滿樓護院將這崽子架出去,給老孃將他揍得連他爹孃都不認識!”
瘦削男子稍稍一驚,但片刻見樓中無什麼動靜,便也放下心來。
說來,方纔在這蕭世子面前,他只敢撒謊說自己這是第一次來,但不得不說,那都是騙蕭世子的,他來這花滿樓的次數,實際上卻也是多得數不勝數了。
憑他混跡花滿樓這麼多次的經歷,卻是從未又一次見過面前這戴着面紗的女人,想來,這女人定是瘋女,跑到花滿樓來吵鬧不說,竟還異想天開的吩咐花滿樓老鴇揍他,不得不說,這女人,的確是不知天高地厚呢!
片刻,衆目睽睽下,瘦削男子慢騰騰的收回自己那隻被茶盞燙得一片紅腫的拳頭,隨即小心翼翼的垂下,順勢讓寬大的袖袍遮住,隨即理了理自己被茶盞潑溼的衣襟,強忍胸口也被灼熱的茶水燙到的灼痛,隨即擡眸朝嵐桃花陰森森的望着,也扯着嗓音後:“老鴇!怎還不差人過來?有瘋女人在這花滿樓鬧事,你不管管?怎麼,要自毀你花滿樓的招牌不成?花滿樓的護院,也都是吃白食的?”
他的話甫一落音,那肥胖的老鴇頓時領着幾名身材壯實的護院蹬蹬的跑過來了。
見狀,瘦削男子面上頓時溢出了幾絲暢快,並朝那越來越近的老鴇怒氣衝衝的道:“你倒是終於出現了,有瘋女人都快將你這花滿樓鬧翻天了!”
說着,伸着另一隻未被燙到的手朝嵐桃花一指,又道:“將這瘋女人給我往死裡打,打完後,我有重賞!”
一聞這話,嵐桃花兩眼頓時稍稍一眯。
她盯着那瘦削男子,眸中滑過幾抹不屑,道:“死到臨頭了,還敢在老孃面前得瑟!”說着,扭頭朝已然領着幾名護院走近面前的老鴇道:“惠姨,花滿樓雖說不是什麼好場子,但也不喜對女人動粗之人呢。這兵部尚書府的庶出公子,方纔竟差點動手揍到我呢,你說說,這該如何處置?”
老鴇怔了怔,眉宇一蹙,心頭頓覺無奈。
方纔在二樓走廊,她對下面的事也是瞧得一清二楚。
說來,這兵部尚書家的庶出公子雖說是廢柴一枚,好色成性,常日喜歡留連在花滿樓,雖說不是一個正經的人,但在她眼裡,卻是難得的金主呢。
至少,每次在這位尚書家的公子手頭上勾得的銀子,的確不少。
如今倒好,自家這小祖宗領着那蕭世子一出面,蕭世子還未使喚到,便和這兵部尚書的公子起了衝突!如今,她老鴇再度被她推入了兩難境地,一邊兒是尚書公子手頭上的銀子,一邊兒是自家主子的淫威,老鴇默了半晌,才抽着心眼的朝嵐桃花笑笑,道:“花滿足自有規矩,若有男人敢出手打花滿樓的女人,自是得讓人拖出去調教一番。另外,你又是我的乾女兒,掌上明珠,我自是不能被人欺負了去!”
說着,見嵐桃花眸底深處滑過一絲滿意。
老鴇忙斂神,隨即轉眸朝那瘦削的男子望去,態度確是來了個大轉彎,瞪眉斜眼的瞅着他,道:“尚書公子,我惠姨也是護短之人,今兒你與我乾女兒過不去,自也是與我過不去,更是與花滿樓過不去呢!”
瘦削男子一震,全然未料到這事態,竟是這般出人意料的逆轉。
“你想如何?”瘦削男子臉色頓有怒,響起他雖說庶出,但也是兵部尚書家的公子,這身份,自然不是這些紅塵青樓的人能夠比擬的。是以,面對老鴇護短,他面上僅有怒氣與不屑,心底深處,也滑過幾抹傲然與冷意。
此際,老鴇卻是瞅他一眼,只道:“自然不想如何,只是想請公子去樓外敘敘罷了!”說着,轉眸朝身後的護院道:“將尚書家的公子架出去吧!”
她這話一落,瘦削男子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那幾名上前來的花滿樓護院捉了個結實。
這幾名壯漢,力氣甚大,且也不知輕重,待抓住瘦削男子時,便紛紛鉗住他的胳膊,用勁兒的拉着他往花滿樓的大門走,惹得瘦削男子頓時手臂痛得哇哇直嚷。
不久,待老鴇與幾名護院架着瘦削男子出得花滿樓的大門後,堂中之人,皆是傻眼,眸光也錯愕不堪。
他們未料到,這花滿樓什麼時候竟這般大逆不道,連官家之人也敢這般有恃無恐的得罪了。
想來,一旦那尚書家的公子此番真被揍了,這花滿樓,怕是也得有難了。
“你們花滿樓,這回要栽了!”這廂,那一直站着未說話的蕭世子倒是慢騰騰的理了理身上的粗衣,道。
嵐桃花全然忽略堂中之人落在她身上的眼色,僅是扭頭朝蕭世子望來,見他臉頰上的紅暈還未消退完全,但眸底深處,卻已然恢復了往日裡的魅惑與意味深長。
她暗暗將他打量幾眼,隨即彎着眸子輕笑一聲,不以爲意的道:“花滿樓是否要栽了,倒是不勞世子爺費心了!”
說着,眼角微微一跳,又略微諷刺的道:“那兵部尚書家的庶子,歷來不得兵部尚書那老頭兒的青睞。如今,他膽敢在花滿樓聚衆鬧事,甚至毆打女人,此番便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回去,兵部尚書那老頭兒,應是不會對花滿樓怎樣,反而還會對他那庶子更爲失望呢。”
“哦?此話何解?”蕭世子眼角稍稍一挑,意味深長的問。
怔愣在大堂周圍的嫖客與樓中妓子也是不由將疑惑錯愕的眸光落在了嵐桃花身上。
嵐桃花輕笑一聲,漫不經心的道:“兵部尚書歷來直性好面子,且整日操勞國事,可謂也算得上一個正義之人。如今,他若是知曉他那庶子經常光顧花滿樓,甚至還會在花滿樓鬧事,大丟他臉面,你說說,他若知曉今兒的事兒了,倒黴的,會是誰?”
蕭世子慢騰騰的伸手拍拍掌,意味深長的眸光在嵐桃花面上流轉一番,勾脣一笑,道:“你這女人,果真是能算得人心!”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不過,即便兵部尚書那老頭兒的庶子不得寵,但你也莫讓人將他打死了!兵部尚書即便再不喜他這庶子,但那庶子,好歹也是他兒子呢!”
嵐桃花輕哼一聲:“便是弄死了,兵部尚書那老頭也翻不了天!”
“呵,你這女人倒是大言不慚!”蕭世子輕笑。
嵐桃花瞪他一眼,兩眼一挑,道:“我是否大言不慚,似乎也不管世子爺什麼事吧!”說着,嗓音頓了頓,眸子一垂,深黑的眸光將地上那一片碎裂狼藉的瓷片一掃,眉宇一蹙,道:“世子爺,今兒你打碎了十幾只茶杯,算算銀子,也就百兩銀子,等今兒你活幹完後,便合着花滿樓大門的兩百兩銀子一道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