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問盞間,鳳轅與蕭世子二人話卻不多,但眼神的冷冽碰撞,一冷一魅,卻是令屋子內的氣氛稍顯壓抑。
嵐桃花也不顧這似是暗自較上勁兒的二人,僅是緩步至那僵立在原處的小黑麪前,全然無視小黑略微示意的眼神,笑得燦爛,道:“小黑這般僵硬的站着,倒是有幾分好看。”
小黑眸色怔了怔,臉色微微發黑,一副欲言的模樣,但嗓音卻是全然出不來。
嵐桃花瞥一眼他的臉色,道:“咦,莫不是真生氣了?唉,莫氣莫氣,若是氣着了,等會兒怎有力氣扶大師兄回去啊!”說着,見小黑稍稍一愕,她微微傾身斜去,大咧的湊在他耳邊道:“蕭妖孽成天風流,美酒佳人不離身,大師兄在雲崖山呆得久,一向皆是沾酒即醉。唉,今兒大師兄與蕭妖孽拼酒,醉成軟泥也說不準。只不過,我倒是奇了,一向睿智聰明的大師兄,這回又想算計誰了?”
畢竟,吃力不討好之事,鳳轅自然不會幹。
今兒與蕭妖孽拼酒大醉一場,她自然不會以爲鳳轅是瞧不慣蕭世子的威風,特意拼酒僅是想單純的煞煞蕭妖孽的銳氣。
時辰漸逝,屋外的笙簫繁華,歡言嘈雜的掌聲也是不絕於耳。
屋內,蕭世子與鳳轅肆意拼酒,屋內酒香四溢,許是二人喝酒的姿態逐漸變爲豪放,小白與小花二人倒是緊站在他們身邊偷偷朝他們投去打量的眼神。
嵐桃花則是懶散站於窗邊,一雙黑瞳隨意掃着樓下的境況,待雙腿站得累了之際,時辰過半,那樓下的大賽,卻也是終了。
不久,只見所有參賽的花滿樓妓子皆是登了臺,殷殷豔豔,妝容各異妖豔,佔據了圓臺大半位置。她們身前,是一個纏着紅紗的精緻竹簍,簍中空空如也,但那大紅的纏紗卻是增了不少隆重喜色。
隨即,一身大紅雍容的老鴇上了臺來,滿面帶笑,只道:“今兒花滿樓新人賽,倒是多謝各位爺捧場了。如今各位姑娘皆已獻了藝,爲評出大賽魁首,各位爺便莫要吝惜你們手頭上的銀子,紛紛投入你們屬意的姑娘面前的竹簍裡,最後哪位姑娘竹簍裡的銀子多,便是我花滿樓這一屆的魁首。”
她這話一落,臺下護院頓時出面維護了秩序,讓樓中那混亂的男人們皆是一個一個的排着上了臺來投銀子銀票。
老鴇站在臺子一角,見樓內的男子們皆是慷慨解囊,雍容的面上,竟是笑開了一朵花。
嵐桃花靜立在窗口,將老鴇那喜色不深不淺的收於眼底,心頭卻是半是滿意,半是咋舌。
說來,這種新人賽,也非什麼真正的選舉魁首,這不過是一種吸引人的手段,時而舉辦,便可風靡京都,爲花滿樓揚名罷了。當然,今兒花滿樓的收益,也絕對是可觀。
“小姐,鳳,鳳公子醉倒了。”這時,小花那錯愕的嗓音傳來。
嵐桃花怔了怔,回眸一望,便見那一身墨蘭的鳳轅,早已軟趴在桌上,彷彿不省人事。而他對面的蕭世子,卻也是滿臉通紅,卻未有醉倒之意,反而是笑如春風,流光婉轉。
察覺到嵐桃花的打量,他不由風情萬種的朝她拋來一記媚眼,道:“這女兒香倒是烈!小爺常日裡千杯不醉,可在這酒面前,卻也是有幾分招架不住。”
說着,似欲起身,哪知身子剛離開凳子半分,但復又跌坐了回去。
他略微迷離的搖了搖頭,擡眸再度望向嵐桃花,修長的桃花眼裡卻是媚光流轉,甚是勾人:“桃花,我彷彿有些頭暈,你過來扶扶我!”
嵐桃花眼角一跳,只覺如今微醺的蕭世子,竟是比他常日裡的模樣還要勾人。
她忙斂神,故作忽略了他,反而是靠近依舊僵立在原地的小黑身邊,手指往他身上一點,待小黑穴道被解後,她道:“小黑,大師兄醉了,勞煩小黑送大師兄回去。”
小黑本是心有怒氣。
方纔他定穴被點,嵐桃花卻是惡作劇般不爲他解開,如今鳳轅一醉倒,需用到他,她便對他解穴了!即便他小黑常日裡不願與她多計較,但此番也不由黑了臉色。
似是瞧出了點什麼,嵐桃花拍拍小黑的肩,笑道:“莫要生氣,方纔不爲你解穴,也是開玩笑罷了。師兄常日裡那般護我,總不可能因着此等小事與我計較吧。”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又道:“師兄快些送大師兄回去吧,要不然,這瑞國太子醉酒青樓一事,怕是要鬧得滿城皆知了。”
小黑默了片刻才點頭,雖心有不平,但如今鳳轅醉酒,他仍是有所分寸的。
他過去幹脆的扶起鳳轅,待腳步將要踏出廂房屋門時,才反應過來般轉頭朝嵐桃花問:“將他扶到哪兒去?驛館?”
嵐桃花笑笑,自然而然的道:“他的暗衛怕是在這樓裡,你只需扶着他下樓,順便出了這花滿樓,到時候,他的暗衛自會從你手中接過他。”
小黑點頭一番後,便扶着鳳轅出去了。
這廂,那蕭世子倒是略微踉蹌的站了起來,風度翩翩的蹭到嵐桃花身邊,吐氣如蘭:“我方纔怎聽你喚小黑竟也是喚的師兄?”
嵐桃花淡瞥他一眼,勾脣一笑:“你醉了。”
蕭世子一怔:“小爺雖微醉,但聽力卻是……”
嵐桃花未待他說完,便興致缺缺的轉眸朝小白小花道:“世子爺醉了,你二人駕着我們來時的馬車送他回去!”
小白小花頓時詫異了一張臉。
“這點醉算什麼,小爺如今,還有精力撂翻幾個人!”蕭世子媚聲道,嗓音裡溢出幾分隱隱的自信。
嵐桃花瞥他一眼,驀地輕笑一聲,隨即意味深長的道:“鳳轅此人,身如猛虎,心有玲瓏。你今兒灌醉他,爭了上風,可你興許不知,他鳳轅歷來吃不得虧,你以爲你今兒招惹了他,會有好果子吃?若我猜得不錯,你若是再不走,便只有去大牢裡蹲着醒酒的份兒了!”
“你這話是……”
“廢話便免了!世子爺此際是自己走,還是我讓小白小花送你回去?又或是,你帶來的小廝就在樓下,僅需招呼一聲,他們便能上來扶走你?”嵐桃花懶散打斷他的話,道。
蕭世子眸色稍稍一動,但卻仍是有些媚色迷離。突然間,他身子朝嵐桃花一靠,妖異如華的臉湊近了嵐桃花的側耳,曖昧不堪的輕聲呢喃:“若我要你送我回去呢?”
嵐桃花燦然一笑,“你今日想多了!”
說完,神色驀地一沉,扭頭便朝小白與小花道:“你們速送蕭世子出去。若是樓外未有蕭世子小廝接應,你們便駕着我們來時的馬車將他送回去!”
小白小花怔了片刻,終究是點了頭。
蕭世子此番僅是懶散一笑,神色迷離,卻也未做反抗,任由小白小花扶着他往門處走去,只不過待雙腳快要踏出屋門時,他扭頭朝嵐桃花笑得魅惑不羈:“蕭府的聘禮已然準備齊全了,明日一早,我便來相府,提親!”
他這話一出,扶着他的小白與小花身形顫了顫。
嵐桃花則是意味深長的望着他,嘴角稍稍勾出了一抹深邃興味的弧度。
竟是明日提親嗎?呵。
蕭世子被小白與小花扶着前腳一走,嵐桃花便也出了屋子,下了樓。
樓底,她鑽入人羣裡,靜靜觀望着自樓外返回來的小黑上了樓梯,而臺子上各色妓子們,也決出了魁首。
嵐桃花瞅了一眼那新決出來的魁首,只見那女子容色未有絲毫妖媚,但卻姿態傾城,面容微微帶着幾分冷漠疏離,透着幾分冰清玉潔。
呵,好一位冰山美人。這美人往那些妖豔的女子們身邊一站,的確是有幾分鶴立雞羣之感。
嵐桃花心底咋舌讚歎,待將目光回神後並順勢往樓上廂房的窗戶一望,卻是見那小黑正站在窗邊,一眼複雜的透過她周圍的人羣,直直的望着她。
她眸色隱隱一動,大咧的朝小黑回以一笑,隨即也不顧他的反應,轉身便迅速往樓外行去。
然而,待她剛踏出花滿樓大門,卻是見花滿樓外頓時有一批聲勢浩大的官兵涌過來。
嵐桃花眸色一緊,當即迅速跑過去站在花滿樓對面的街道上,待腳跟立穩,便見那些官兵已經堵在了花滿樓樓外,其中一爲首之人擡手一揮,冷道:“進去搜!務必要將那人搜到!”
眼見着官兵們涌入花滿樓,樓內霎時有驚恐慌張之聲起伏而來。
嵐桃花站在街道對面靜靜觀望,微微帶笑的面上,卻是驟然間滑過了一道冰冷,就連笑容不達眼底的眸子裡,也是深邃盈盈,隱約中染出了幾分複雜與嘆息。
這樣的結果,雖有猜到,但仍是心存僥倖。而如今親眼一觀這局勢,卻是忍不住失望。
那人,真想將她嵐桃花,一點一點的逼入死角嗎?
轉身,她刻意摒棄花滿樓傳來的嘈雜驚吼聲,僅是緩步往街道盡頭行去。
一路往前,她眸色深邃,清秀的面上一味凝重。
“竟是嵐姑娘!姑娘,可要碗餛飩?”突然間,一道蒼老慈祥的嗓音響起,隱隱帶着幾分欣喜與感激。
嵐桃花不由回神過來,舉眸循聲一望,才見喚她的,正是她以前幫過的賣餛飩的老人。
曾記當時,她與鳳黎淵交情不深,她爲在鳳黎淵面前表現,便破天荒的勢要幫助這清貧且家中還有傷妻的老者。
見嵐桃花不言不動,只顧望他,老者稍稍一愣,隨即自餛飩攤子裡走出來,朝嵐桃花客氣質樸的笑道:“那日嵐姑娘在桌上放下銀子便走,老頭我心是感激,幾番揣着銀子欲到相府還給姑娘,但我這等身份,卻是入不得相府半步,幾番被相府門外的小廝趕走,便不敢再去了。今兒終於再遇上姑娘了,着實欣慰,正巧那日那位公子也在,姑娘先與他同桌,老頭我爲你煮碗餛飩吃。”
嵐桃花一怔,不由轉眸朝餛飩攤子後方擺着的幾張破爛矮桌一望,卻是瞧見了一方極其顯眼的素白身影。
她神色一斂,未再推拒,朝老人稍稍道了句好,便緩步過去,坐在了那素白身影的對面。
一桌相隔,氣氛卻是突然間有些緘默。
嵐桃花不言,眸光先是在對方面上流轉幾番,才覺幾日不見而已,他,竟是越發的瘦削,連面色,也是蒼白無色,就如冬日的雪一般,無溫無火,寧然平靜得如同一汪死水。
“幾日不見,黎淵形容倒是消瘦了。”嵐桃花平緩着嗓子,率先出了聲兒。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又道:“黎淵怎今兒突然到這裡來了?莫不是懷念老伯的餛飩,特意過來吃的?”
鳳黎淵眸色動了動,落在嵐桃花面上的眸光依舊平靜無風,但卻漸漸的染了溫和。
“今日出來,是刻意在此等你。”他道。
“哦?”嵐桃花輕笑,“等我?黎淵這回說得倒是疏離了,你若是要見我,去相府便可,又何須在此坐着,吹着冷風?你瞧瞧你,都瘦成這樣子了,難不成你家那惡兇兇的小廝又讓你操心了不成?”
鳳黎淵神色稍稍一變,默了片刻,才道:“鬱竹,一向無病。便是那次你來質子府做客,鬱竹,也是裝病罷了。”
嵐桃花心底一沉,眸底深處染有風雲之色。
“我嵐桃花僅是一京都痞女,又何勞黎淵身邊的小廝裝病?”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嵐桃花嘆了口氣,面露一絲疲憊,只道:“黎淵此番,可是想像我坦白什麼話了?不過,罷了,你也無需多說什麼,欺瞞我嵐桃花的人,也多不勝數了,如今再多黎淵與你那小廝二人,倒也沒什麼可計較的了。”
“雖對桃花有所欺瞞,但每次落在桃花身上的計劃,卻是全部中道棄去。若是真論欺瞞,也惟獨那次崖頭,我讓你捲入爭端是非,害你墜崖。”
嵐桃花輕笑:“黎淵與我說這些做何?那次崖頭,我可是去了半條命呢。不得不說,黎淵你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呢。若非我嵐桃花命硬,怕是早去見閻羅王了。”
“我未有害你之心。那次,僅是意外。”他道。
嵐桃花眸色動了動,正欲言話,老人卻是替嵐桃花端了一碗餛飩來。
“姑娘快些趁熱吃吧。”老人道。說着,他轉眸朝鳳黎淵望去,蒼老慈祥的面上帶着幾分勸意:“公子也來碗餛飩吧!雖說你方纔說不吃,但如今姑娘都已是要了碗餛飩,公子也來一碗吧!”
鳳黎淵稍稍一怔,卻是仍舊緩聲相拒,老人無奈,質樸笑着便離開了桌旁。
嵐桃花瞥鳳黎淵一眼,卻是未再言話,僅是慢騰騰的吃起碗中的餛飩來,似是心有負氣般,竟是將餛飩吃得極快,許是那陣狀的確太大,連對面的鳳黎淵都不由出聲無奈道:“慢點!小心噎着!”
嵐桃花笑笑,不言,但一碗餛飩下肚後,鳳黎淵卻是朝她遞來了一個大紅精緻的摺子。
嵐桃花愣了愣,伸手接過後便打開一看,不由驚愕一番。只見這摺子上,白紙黑字,外加瑞國皇帝玉璽印,鐵錚錚的構成了一張定親文書。
而定親文書上那顯眼的兩個名字,竟是鳳黎淵與她嵐桃花。
“這文書,今日一早便到我手裡。我琢磨着今兒花滿樓熱鬧,想必你定也要去,是以在此等你。”這時,鳳黎淵緩緩出了聲。
嵐桃花合起手中的摺子,默了片刻,纔將摺子朝鳳黎淵遞迴。
鳳黎淵眸色深了深,未伸手來接,僅是溫然出聲:“桃花可是再不願與我定親了?”
見他不接,嵐桃花將摺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道:“說來,以前以爲黎淵僅是一身份卑微的質子,我與你就如普通人那般定親,倒也無妨。只不過如今,天下局勢動盪,加之君國與瑞國邊關吃緊,若在這風頭上我與你定親,怕不是那麼簡單了!”
畢竟,他即便是質子,但也是瑞國王爺。
她雖說僅是一大家千金,但卻是一國之相的嫡女。
先不說她與他的關係或是感情如何,就論身份是的特殊,她與他定親,定是不那麼容易的。
“即便不簡單,但你若是真與我定親,其它事,你也無須擔心,我自會去處理好。”他道。
嵐桃花輕笑,挑眉望着鳳黎淵,眸底深處雲涌:“黎淵這般說,可是要在我面前暴露你的本事了?呵,早知黎淵並非等閒,如今看來,還真是那麼回事!呵,難怪我那大師兄那般忌諱於你!”
鳳黎淵神色稍稍一變,蒼白的面容滑出幾絲隱隱的複雜。
“桃花你,可是懼我了?”
嵐桃花一怔,隨即笑道:“好歹我嵐桃花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痞女,雖說偶爾膽小怕事,但那也算是明哲保身!我對你,又何來懼你一說?即便黎淵如今鋒芒微露,但要嚇唬我嵐桃花,也還得努力一番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