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之地,乃一出荒蕪小丘。
丘上,魑魅二人迅速搭建起了帳篷,而魍魎二人則是在舉着火把在周圍逛了許久,回來之際,卻是兩手空空。
火堆邊,嵐桃花擡眸朝歸來的魍魎二人一瞥,神色微變:“沒打着野味?”
魍魎蹙眉,二人面面相覷一番,魎才吞吐道:“主子,這周圍太過荒僻,多半是荒蕪商丘,寸草不生,屬下與魍走了良久,也未尋着野味兒。”
嵐桃花大感失望。
如今天氣極冷,加之腹中空空,着實是想吃些燒烤野味兒,也可稍稍驅寒。而今,魍魎卻是空手而歸,別說是野味兒了,就連野果都沒得吃。
“那怎麼辦?總不可能今晚就這般餓過去吧?”嵐桃花眉頭一皺。
魎忙道:“今日入得上個鎮子時,屬下買了些乾糧。”說着,他忙走至他的馬邊從馬背上的包袱裡取了幾個饅頭回來。
嵐桃花瞅了一眼他手中的那幾個饅頭,胃口平平。
這大冷天的,那饅頭怕是凍得發硬了,吃下肚子,想來也不舒服。
嵐桃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你們吃吧,我不吃了。”
今夜就先這樣忍忍,等到了下個鎮子再去吃點好的。
魑魅魍魎面面相覷一番,魑又出聲勸慰幾句,待嵐桃花對不吃饅頭的態度稍稍強硬時,他才惺惺縮回頭來,不再言語。
周圍夜色寂寂,火堆的柴火聲刺啦作響,襯得氣氛靜得出奇。
良久,睏意來襲,嵐桃花便入帳篷歇息,然而帳篷內的被褥也少,難以抵擋寒氣,她翻來覆去難以睡着,最後終於全身發凍的出了帳篷,並貼着火堆而坐,將兩手放於火上烤,企圖增加一些熱氣。
魑魅魍魎四人依舊是坐在火堆邊,對突然出來的嵐桃花稍加問候一番後,便沒吱聲了。
他們皆是數一數二的殺手,體力與精神皆是極有耐性,便是這番連日趕路,風餐露宿,他們卻不如嵐桃花這般疲憊崩潰。
如今荒郊野外,後面興許還有追兵,他們即便是在夜裡,也不可安生的睡過去,即便困了,他們四人也是輪流而眠,總得餘下一人守夜。
“主子,祈王爺馬車離得稍稍有些遠,如今更深露重,寒氣甚濃,不如屬下將車內的祈王爺扶下來,讓他在火邊烤烤火可好?”不多時,沉寂中的魎有些小心的出了聲。
嵐桃花掀着略微犯困的眼皮朝他一掃,大抵是目光有些冷,惹得魎忙垂下了頭去。
“他冷不冷關我們何事?魎,你何時對外面的事這般上心了?你究竟是我桃花軒的人,還是那祈王爺的人?”嵐桃花有些不暢,忍不住出聲質問。
魎頓時啞口無言,臉色有些錯愕與惶恐。
“主子,祈王爺今夜未吃饅頭,再者馬車內也極寒,他身子那般弱,若讓他一人在馬車內挨餓受凍一夜,怕是不妥。”魑瞥了魎意願,遂默了片刻,低聲朝嵐桃花道。
嵐桃花頓時有些不耐煩!
她瞪向魑:“連你也開始爲那祈王爺說好話了?他究竟給你們幾個灌了什麼迷魂湯,竟讓你們四個鬼蜮殺手對他動了惻隱關切之心!老孃我現在也挨餓受凍,你們怎不多關心關心我?難道我還比不上一個外人了?”
“屬下們自然關心主子。只是……祈王爺身子弱,的確經不得挨餓受凍!”一旁一向極少出言的魍也出了聲。
“我看你們一個二個的果真是被那鳳黎淵收買了!你們不是關心他嗎?那就去唄,去將他扶下馬車來坐在這火堆邊烤火唄!”說着,氣沖沖的道:“老孃纔不管你們了!等一回到洛陽,老孃就將你們還給連城!”
魑魅魍魎怔了怔,幾人再度面面相覷,沒吱聲。
氣氛緘默良久,嵐桃花擡眸將魑魅魍魎打量了一番,隨即又瞥了瞥那不遠處的馬車,終於是鬆了口:“魎,去將祈王爺扶下來吧!”
魎怔了一下,以爲自己聽錯了,竟是愕然的望着嵐桃花,那訝然的眼神,顯然是想讓嵐桃花再說一變。
“去將他扶下來!”嵐桃花這回出奇的沒有生氣。
魎忙拉着有些僵硬的臉皮笑道:“就知道主子未曾泯滅人性,嘿,我這就去將祈王爺扶下來!”說完便起身朝馬車邊走。
嵐桃花眼角一抽,抓起地上的一根乾柴就朝魎的後背扔去。
那乾柴打在後背的力道,對於魎來說着實不算什麼。他並未回頭,裝着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可那不深不淺的忽視態度,卻是令嵐桃花再度一惱,復又撿起地上的一根乾柴朝魎砸去。
這次,卻是沒砸中。
嵐桃花氣結,忍不住朝魎怒了一句:“你孃親的,你才泯滅人性!”
不得不說,一個殺手竟然和她嵐桃花講什麼‘泯滅人性’,這對她嵐桃花來說,無疑是鐵錚錚的恥辱和鄙視啊!
“主子,魎說話一向直,他是無意的。”一旁的魑小心安慰。
嵐桃花朝他們三人一瞪,瞳孔裡映襯着火堆裡的火苗子,騰騰發光。
魑魅魍三人當即底下頭,竟是動作統一的打起坐來,並閉眸養傷,似是在調息內力。
嵐桃花臉色更是有些不加。
當真是沒法子與這四個吃裡扒外的人呆了!這幾個人還是殺手嗎?還是連城最引以爲豪的鬼蜮四傑嗎?怎她左看右看,都覺得這幾個人除了武功高點以外,陋習百出呢?
她決定了,回到洛陽之後,她便要將這四個人還給連城。她還要連城給她身邊安置幾名貼衛,免得遇險之際再徒手無力,只有被他人控制的份兒。
她努力的深吸幾口氣,終於平息了心頭的不暢。
不遠處,魎在馬車邊喚了好幾聲,車內的鳳黎淵才嘶啞着嗓音迴應了一句。
待魎終於將鳳黎淵扶下馬車時,鳳黎淵卻是身形微顫,連往前行路都有些僵硬。
嵐桃花朝他冷掃一眼,目光淡漠。
想必那鳳黎淵自是在馬車裡凍着了!只不過這又如何?即便是他在馬車內冷死了,她嵐桃花也不會對他痛心疾首。
她靜靜的坐在原地,雙臂抱膝,腦袋磕在膝蓋上,目光落在面前的火堆裡,跑神。
這廂的魎扶着鳳黎淵走得極慢,一小段路,竟是被他二人走了良久。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魎扶着鳳黎淵坐在了嵐桃花身邊,而他自己,則是坐在了鳳黎淵的另一側。
嵐桃花當即有些排斥,她轉眸朝鳳黎淵淡漠一瞥,正要叫他坐過去點,卻不料話還未開口,魎卻是極其熱絡的從包袱內拿出一個饅頭遞在鳳黎淵身邊:“祈王爺,你先吃點饅頭果腹!”
鳳黎淵卻是出聲婉拒,嘶啞無力的嗓音隱隱打着顫,應是在馬車內受冷所致。
嵐桃花終究是噎住了後話,復又見得魑魅魍三人也開始對鳳黎淵噓寒問暖,嵐桃花心頭極其不是滋味兒,只覺在這幾人當中,她嵐桃花這個主子,似是成了疏離的外人,而這鳳黎淵,卻是與魑魅魍魎成了近友。
她於心底哀嘆,這鳳黎淵手段着實是高了,像他這樣冷狠腹黑的僞君子,滿肚子壞心思,誰若是犯在他手裡,指不準如何受災。
只不過,這人也有個最大的強勢,那便是一旦他僞裝起來要故意對哪個人好,怕是沒有一個人能夠保持冷靜的與他疏離。
他,的確是個容易感染旁人,容易讓旁人卸下心防之人,她嵐桃花若不是經歷過他給她製造的一切,怕到如今都沉寂在他虛僞的喜歡與和善裡,無可自拔。
是以,連她嵐桃花在這鳳黎淵面前都控制不了自己的上當,這魑魅魍魎又如何能抵擋不與他親切如友?她自己都做不到,又何來讓旁人做到!因而,她雖心頭有氣,卻也不能太過怪罪魑魅魍魎了。
只不過,既然魑魅魍魎難以改變對鳳黎淵的看法,那她嵐桃花一人保持清醒也可,至少,魑魅魍魎即便對鳳黎淵關切,但她嵐桃花,纔是他們的主子,也是命令得動他們的。
嵐桃花蜷縮着抱緊雙腿,腦袋磕在膝蓋上便合上了眼。
今日的確是累了,雖在帳篷裡毫無睡意,但如今坐在火堆邊,暖意襲來,卻是不感覺冷,是以,這睏意,也逐漸上浮,最後神智開始慢慢的抽離開來。
翌日。
嵐桃花自睡夢裡醒來時,滿面愕然。
睡前,她只覺自己明明是腦袋磕在膝蓋上睡的,然而此番醒來,她卻說靠在鳳黎淵懷中,雙手竟如八爪魚一般死死吊住鳳黎淵的脖子。
而鳳黎淵,則是極爲配合她的稍稍低垂着脖子,一雙複雜深沉的雙眼在迎上她蔓延的愕然與惱怒時,頓時化爲了一方黯然,隨即歸於平寂。
嵐桃花咬牙切齒,第一反應便是鳳黎淵趁他睡着佔她便宜。
可這想法剛一生出,一道驚喜的嗓音響起:“主子,你終於醒了!你快些放開祈王爺吧,你昨個兒奮力的擠進祈王爺懷中,還纏了他一夜,祈王爺身子本來就不好,你快些放開祈王爺吧,他的身子怕是早就僵得發麻了。”
嵐桃花一噎,面色頓時青紅交加。
是她纏上鳳黎淵的?她嵐桃花睡覺一向規矩,何來睡着時對鳳黎淵動手動腳了?
“主子,你快些鬆開吧!昨夜當真是苦了祈王爺了,屬下們昨夜本來是想將主子拉開的,可祈王爺體恤主子,怕主子睡着睡着就身子不穩的摔倒,竟活生生的讓你在他懷裡睡了一夜!”見嵐桃花不動,魎又開始焦急催促。
眼見着魎竟然爲鳳黎淵擔心至此,嵐桃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個吃裡扒外的人!我這一醒來,你不問問我睡沒睡好,竟然還一味的關心着旁人?”
魎怔了怔,正要解釋幾句,可見嵐桃花的表情着實不善,遂忙低下頭去不吭聲了。
又不吭聲了?
嵐桃花臉色一沉,眸光裡蹦着冷氣。
她倒是發現了,魑魅魍魎這四個人每次一心虛,準是低下頭去一聲不吭,只不過,正是他們這樣,她嵐桃花的氣更是憋在心頭,難以發泄。
她冷哼一聲,當即鬆開了鳳黎淵的脖子,退出他的懷便在旁邊端坐好。
此際的鳳黎淵目光微微搖晃,但卻似依舊靜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知是不想動還是身子當真僵硬得沒法子動。
幾人在原地坐了片刻,嵐桃花便忍不住吩咐上路。
因爲沒什麼吃的,幾人皆是腹中空空,饒是魑魅魍魎,面上也浮出了幾分無力。
嵐桃花率先爬上馬車,而鳳黎淵則是被魎扶着而入。
待馬車開始行使,冗長繁雜的車輪聲揚來,嵐桃花便靠在車壁,閉眸小憩,儼然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鳳黎淵依舊坐在角落,髮絲微微有些凌亂,但卻絲毫不影響他的高雅,然而,他蒼白的面頰着實瘦得兩骨凹陷,若是比起他以往的俊美仙逸來,着實遜色幾分。
他並未閉眸小憩,反而是將目光靜靜落在嵐桃花的面上,便是昨夜他一夜未睡,此番雖身子疲乏,但也未合上疲憊的雙目。
他就這樣一直一直的望着嵐桃花,然而神色卻是逐漸在飄遠,也不知在想什麼。
不多時,眼見着嵐桃花的睫毛顫動,他似是怔了一下,忙錯開眼神,向來平寂無波的面上竟是漫出一絲一閃而逝的慌亂。
嵐桃花一睜開眸子,便見他雙眸正落在車廂一角,她目光隱隱一動,淡然出聲:“我昨日便說了,到了下一個鎮子,我便爲你僱一輛馬車和幾個壯漢。”
鳳黎淵默了半晌,沒出聲。
嵐桃花又道:“希望這次分離,老天爺就莫要讓我與你再見面了。”
他僵硬的身軀稍稍一顫,仍未出聲,只是那平寂的目光,竟是乍然間漫出了幾分如同洪水滔天般的黯然,讓嵐桃花都爲之一顫。
他渾身上下突然漫出來的無奈及淒涼,那微顫的身軀,緊握的雙拳,瘦骨嶙峋的臉頰,皆讓嵐桃花心頭一震,隨即稍稍垂眸,不願再直視。
“你,當真就這般希望與我不見?你,當真希望我徹徹底底在你面前消失嗎?”良久,他才嘶啞出聲。
嵐桃花擡眸望他,低沉道:“我的確是想讓你在我面前徹徹底底的消失,若是可以,我當真希望我嵐桃花從未認識過你鳳黎淵!再者,你不是該高興嗎,你前幾日不是還口口聲聲的希望我將你忘記嗎?”
他面色更是慘白,有些失神黯然的低喃:“是啊!我是希望你忘記我的,我的確是這樣希望的。徹徹底底的不見也好,也好!”
嵐桃花心頭一冷,按捺着嗓音道:“好便好!後會無期這話我便不多說了,祈王爺回得瑞國,也好生娶個對你真心實意的女子過日子吧,切莫想着再算計對你好的女子了,要不然,你這輩子怕是真要孤獨終生了。”
鳳黎淵錯愕望她,盯了半晌,才臉色慘白的轉眸過去,遂緩緩合上了眸子,僵硬瘦削的身子一動不動,宛若一株生命耗盡的枯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