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彩燈四處流竄,美麗的城市即使到了夜晚也有屬於它的喧囂,寂靜的病房內,透過玻璃只能看到窗外沙沙作響的樹葉。
房間內,心電圖中那安穩行走的波形線突然發出叮的聲,許久未停下,巡房的護士連跑出去,“醫生,醫生,快來。”
在她離開病房,牀上半年沒有動靜的人,細密的睫毛微微一顫,隨即緩緩睜開。
輪椅緩緩在草地上推動,清新中混合着泥土的氣息,令她忍不住貪婪地多吸了幾口空氣。
“子軒哥,今天的天氣真不錯。”小依對着身後的年輕男子笑道。
狹長的丹鳳眼微微揚起,薄脣輕抿,透着知性的魅力。襯衣領口微開,露出恰似女人白皙的肌膚,隨意的一笑,引來了周圍無數愛慕的視線。“要是喜歡,以後就常帶你出來走走。”
“謝謝子軒哥,在這裡呆久了我都懷疑自己快變笨了,好想出去外面看看。”
身下的輪椅突然停止了動作,她低頭玩弄着旁邊的花草。
子軒心疼地看着她,自從半年多前在山下發現被綁架的她和另一男子,在送進醫院後,兩人都陷入了將近半年的昏迷,一個多月前,她突然醒來,確實給了大家一個驚喜,可當醫生宣佈她只剩下三個月生命時,這令一向冷靜自持的爺爺幾次昏厥,痛哭自責不已。
而她只是坦然地接受這個結果,從她的臉色看不出絲毫的慌張與恐懼,反而經常反過來安慰年邁的爺爺。
“子軒哥,冷允他今天說要過來是嗎?”
她語氣輕快,當擡起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時,蒼白的臉上盪漾開欣喜。她舉起手揮了揮,叫道“在這裡。”
冷允一身休閒,邁開步子向他們走來,邊說道,“大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你這嗓門什麼時候變這麼大了,小心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賴你了,你給負責。”
“真的?那我現在就回去準備準備。”他說完轉身想走,小依嗔怒,撅嘴說道,“你給我回來!”
子軒跟他打了聲招呼,便把小依交給了他。
“這小子這麼急着要去哪?”
“去找女朋友約會,”小依看着他越來越遠的身影,安慰一笑,也許前生沒有緣分,今生上蒼憐惜,令他與霓霜再續前緣。“這樣真好,大家都很幸福。”
“那你呢?”冷允彎腰與她對視,想借此看進她的眼裡。
“你還是忘不了他。”他肯定,沒有絲毫猶豫,這些日子以來,她在他們面前總是裝得什麼都無所謂,笑得愜意,可當他們都離開後,望着天空發呆的背影,孤單的令人心痛。
她沒有說話,移開視線看向別處,“我不知道……”
他一怔,安靜地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我很想忘記他,可是又忍不住想起他,明明知道他喜歡的是彩蝶……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怨他,我恨他,卻還是喜歡他……冷允,即使是現在,我還是很想見他,可是……”
可是,又害怕見到他時他眼裡的失望,因爲她不是彩蝶。
“可是什麼?”
她擡頭,蔚藍的天空幾朵白雲漂浮,明亮的眼眸閃爍着脆弱,“我害怕。”
“……。”
愛了一千年,等了一千年,可是……卻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不安,害怕過。幻境山最深處的山谷裡,有着孕育七彩蝶的玉池,紫玉墜乃是七彩蝶精華所化,所以當冷允帶着紫玉墜進山的剎那,受玉池的呼喚,直接找到了山谷。
她的重生也將曾經的記憶重新帶回,彩蝶再一次救了她……
當知道彩蝶與睿軒相互喜歡時,她懷疑自己,這份愛,是不是正確,她是不是愛上了不該愛的的人。
“你害怕他愛的不是你。”
冷允輕聲堅定的話飄來,她心中一痛,可是又沒辦法去否決他的話。
她確實害怕全心等待的那個人愛的不是她,所以她告訴自己不能想,不能盼,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以爲不想,不期盼,就不會難過,不會傷心,可是她錯了,即使她不想,那個人的影子還是會時刻浮現在眼前,以至於連呼吸都在痛。
“你這是在自尋煩惱。”在這點上,誰都比她看得清,那個男人愛的到底是誰,偏偏她自個卻一直犯着迷糊。
許久,沒聽到她的聲音,在他想好要怎麼告訴她時,她聽似釋懷的話語傳來,噎住了他將出口的話。
“無所謂了……反正我們都也沒有見面的可能了。”她咧嘴笑道,彎起的眉眼裡淚光閃爍。
現在已經都晚了,當她回到現代,他們之間就已經沒有任何交集的可能,更別說,她剩下不多的時間。
“小依,小依。”身邊能聽到他們呼喚的聲音,她很想睜開眼告訴他們,她沒事,可是眼皮好沉,怎麼睜也睜不開。
“小依,思雨她來看你了。”思雨,是霓霜嗎?她費力地睜開眼,他們焦急的臉龐模糊地映在眼前,她虛弱地扯開一個弧度。“子軒哥…”
子軒將她扶起,靠在軟枕上,動作溫柔。
“肚子餓嗎?思雨她買了很多吃的過來看你。”
她搖頭,“我不餓。”
手中清晰的骨頭觸感令他眼神一黯,這些日子來,她根本就吃不下東西,每天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所有人都束手無措,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一天天的沉睡,直到再也醒不來。
“哥,我沒事。”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安慰輕笑。
病房內的氣氛有些低沉,窗外楓葉飄落,打在玻璃窗上,發出輕輕的聲響,繼而往地上盈盈落去。
思雨迎上前來,握着她的手,相似的溫柔,聲音如春風般溫暖,“小依,不清楚爲什麼,見到你總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而你曾經說過,我跟你最好的朋友長得很像,或許這就是我們的緣分。”
她輕笑着頷首,“是啊,我們的緣分。”
“小依,思雨這次可是帶了禮物來送給你。”
“禮物?”她疑惑地看向神神秘秘的兩人。
“聽冷允說,你的笛子吹得很好聽,這次文化展覽剛好引進了一支竹笛,這笛子是在一朝皇帝的陵墓裡唯一找到的隨葬品,跟他的遺體同葬一棺,有人猜測是因爲他生前極其喜愛笛聲,也有人說他這是他心愛女子的遺物,但現在也找不到證據了,不過這隻笛子的音準清澈悠揚,出音乾淨,我想你會喜歡的。”
她瞥了一眼冷允,他佯裝視而不見,一臉不關我事。
“謝謝。”她對思雨道了聲謝,從她手中接過木盒,木盒開啓,古典的氣息撲面而來,笛子安靜的仰躺其中,管尾處一朵精緻的蝶花雕於其上,花紋細緻精美,通體墨綠,因爲歲月的沉澱,看上去略帶滄桑,她顫抖着手從盒中取出,清涼的觸感及那熟悉的回憶一涌而來。
手撫摸上笛身,輕輕摩挲着那已有些歲月的花紋,旋轉過笛身,八個小字赫然映入眼簾。
她猛地擡起淚眼朦朧的眼,喃喃說,“我想見他,我想見到他。”她在他們驚詫的目光下,坐直身子,掙扎着下牀。
腳還未站定,便昏了過去。
醫生來了一趟,在他們期盼的目光中嘆了聲,即使已經有所準備,可對他們來說還是有些無法承受,畢竟她還不到20歲……
思雨泣不成聲,將臉埋在子軒懷中。
冷允怔怔地看着她安靜的睡顏,及身旁那管墨綠竹笛,驟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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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府,一羣人爲了慶祝艾大人升遷之喜忙得不亦樂乎,而在喧鬧的府內,一處安靜的小院子內,一名丫鬟細心地吹了吹藥碗騰起的熱氣,又扭頭看了一眼牀上睡着的小姐。
“小姐,該喝藥了。”她連續叫了幾聲,也沒聽到她的迴應,看着她憔悴的臉頰,鼻頭又是一酸,二小姐從小吃盡了苦頭,遭盡了大家的白眼,只因爲她是一名姬妾生出的孩子,好不容易以爲到了皇城能過上些好日子,誰知卻又一病不起。
她連續在她耳旁叫了幾聲也沒見迴應,臉一白,手指顫抖着探向她的鼻間,牀上的人突然睜開眼,明眸直瞅着眼前的丫鬟不放,“你做什麼?”
“啊。”她嚇一聲蹦起,繼而又趴在她身上哭起來,“小姐,你嚇死我了。”
她打量着陌生的房間,平靜地問,“今年是哪一年?”
“小姐,你怎麼了?”
“今年是哪一年?”她耐心地重複了一遍,只是話語裡已微微有了分焦急。
“……軒帝十九年”
距離大戰已經過去了三年,曾經的一切早已大變模樣,那一戰,以聯軍的勝利爲終結,蒙其的軍隊傷的傷,死的死,活下來的都沒有了反抗的鬥志。
隨着這場戰的落幕,蝶花也已瘟疫般蔓延的速度枯萎,湮滅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