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駕到!”薛貴寧的嗓音嘹亮不說,且驚動了半個紫禁城。
盼語才除去了金玉珠飾,換了如常就寢的衣裳,不想皇后竟然來了。“臣妾不知道皇后娘娘這會兒會過來,失儀了,望娘娘恕……”
“本宮還以爲,嫺妃今晚會只顧着歡喜,怎麼也睡不着了呢。”嫺妃口中的“罪”字還未發出來,蘭昕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打斷了她的說話。“這麼多年了,明爭暗鬥,誰也沒服過誰,現下好了,只剩下你自己,再不用挖空了心思去謀算對方,這會兒嫺妃心裡除了高興,也必然有些空落落的吧?”
皇后忽然前來已經讓盼語有些詫異了,加上這樣的說話,盼語更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臣妾不明白娘娘所指何意,什麼叫只剩下臣妾自己?”
蘭昕擇了寢室的一處,兀自坐下,遞了個眼色給索瀾。
“皇后娘娘有好多話要和嫺妃娘娘細說,你們都出去把,這裡不用伺候了。”言罷,索瀾朝皇后一福,也隨之退了下去。臨走前,又將內寢的門仔細關上,遠遠的站在門外看着動靜。
“還望皇后娘娘明示。”盼語當真一無所知。何況這樣的事情,皇上沒有曉諭六宮,她又哪裡知曉,前後不過一個時辰,慧貴妃的儲秀宮已經成了紫禁城的冷宮絕地。
“本宮早就跟嫺妃你說過,你若是覺得本宮虧欠於你,儘可以向本宮討還,不要再牽累無辜的人。爲何本宮的話,嫺妃你一句也聽不進去?”蘭昕的語調有些急,尾音還有些顫,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感慨自己的命數,亦或是慧貴妃、嫺妃。
聽到這裡,盼語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是否慧貴妃宮裡出了事?約莫一個時辰以前,臣妾聽聞皇上領着大阿哥過去,難道……”
“皇上已經有了旨意,將儲秀宮作爲冷宮,囚禁慧貴妃。原因有二,一是在本宮的鞋上做手腳,二是,殺害哲妃。”蘭昕從嫺妃放大的瞳孔之中看出了她的震驚,那不像是僞裝出來的樣子。她有些想笑,又有些難過,半青半紅的臉色讓人瞧着十分滑稽。“這麼重要的決定,怎的太后沒有事先對你言明麼?這就奇怪了,你是太后一心想要扶持上位的人,怎麼天大的好事兒也不先告知於你,讓你高興高興?”
盼語捂住了臉,肩膀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哭着還是笑着。聲音從她的指縫裡透出來,格外的不真切。“皇后娘娘怎麼就知道此事一定和太后有關。臣妾侍奉太后不過是皇上與娘娘您的心意罷了,雖然是本分,但更是旨意,哪裡就有扶持上位之說。”
“你敢不敢看着本宮,說你沒有想過謀算慧貴妃?”蘭昕不難想象,嫺妃對慧貴妃有多麼介意。若是沒有慧貴妃,或許她纔是本朝的第一位貴妃,纔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子。“嫺妃,本宮不怕把話明着告訴你,太后從來不會做沒有勝算的事情。即便是扶持你,也一定是她計劃的一部分。最終得益的,絕不會是你自己。”
大道理說的有些多了,蘭昕自己都覺得心裡煩悶。她偏首,環看了一眼嫺妃的內寢,蜜合色的帷帳繡着鴛鴦戲水,蓮花並蒂的美好圖案。一應的擺設也多半是歡快淡雅的輕色,猶如立在春風裡,滿目繽紛。
天熱不宜焚香,廂房裡添置了許多時令鮮花,牀頭牀尾也掛着各色的錦囊,裡面是滿滿的乾花,許是添了薄荷等清涼的藥材,以至於屋子裡清幽馥郁,一點也沒有溽熱的感覺。
“本宮與你,乃至慧貴妃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將心付給了同一個人。”蘭昕慢慢的閉上眼睛,儘量使眼裡的淚水滿滿的倒流回去。“同樣的用心,同樣的傷心,嫺妃,若將心比心,此時此刻,你不會替慧貴妃感到委屈麼?”
盼語冷笑了一聲,卻沒有鬆開捂着臉的雙手:“臣妾和慧貴妃根本就不同。沒有她之前,皇上是我的,皇上的心在我這兒。”
“那麼沒有你之前呢?皇上的心難道就不在本宮這裡,不在哲妃那裡麼?”蘭昕蹙眉道:“你應該很清楚,即便不是慧貴妃也會有別人,皇上是天子,根本就不可能只是一個人的夫君。”
“若是你明白這個道理,當初爲何要這樣害我?”盼語凜聲道:“我有今日,是慧貴妃所賜,亦是敗你所賜。皇后娘娘,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就是你如今這幅樣子,明明一切都是你的傑作,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卻偏要大度,偏要佯裝寬惠仁慈,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無關緊要,而你卻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
活該我們就要受這樣無盡的折磨,而你,只要說一聲錯,只要嘆一聲無奈,你永遠都會被人敬重,永遠都要向神佛一樣受人朝拜。誰要你憐憫,誰要你施恩,只要你別再背地裡再使壞,再下絆子,已經算是給臣妾了天大的臉面了。”
蘭昕的心揪的很緊,卻沒有疼的感覺:“你終於說出口了。”
“是。”盼語鬆開手,仰起頭,用佈滿血絲紅腫的雙眼對上皇后微微發紅的雙眼。“臣妾敢說,臣妾要說。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既然已經做了,你就該知道最終會有什麼後果。慧貴妃之所以有這樣的下場,是她自己多行不義,與臣妾何干。
皇后娘娘若可憐她的用心,便自行去儲秀宮安撫。否則,待到她終成枯骨,一縷青煙,幾片黃紙送到九泉之下與她話別亦無不可。臣妾一個字也不想聽,一句話也不願知道,望皇后娘娘成全。”
蘭心不知道,原來嫺妃恨自己已經到了入骨的地步。“好,就依你所言。”她輕輕的站起身子,慢慢的轉身,緩緩走到門邊,又輕輕說了最後一句:“但願慧貴妃的今日不是你的明日。”
“臣妾雖然不及皇后福慧雙修,又有祖蔭庇護天子隆恩,但臣妾亦會自求多福,不勞皇后娘娘掛心。葉瀾,送皇后出去。”盼語扭過臉,再不去看這個讓她痛恨至極的女子。若不是她,自己的一生怎麼會弄成現在的樣子,怎麼會……
“皇上。”蕭風拱手行禮,恭敬道:“奴才已經着人送大阿哥出宮了。”
“你自己怎麼不走?”弘曆看他一眼,毫無語氣問了一句。
蕭風沉着臉,略微停頓,道:“慧貴妃娘娘的質疑,奴才不敢不向皇上稟明。”
弘曆輕輕嘆了口氣:“朕讓你暗中入宮,想法子接近慈寧宮,就是爲了查出太后在宮中的眼線何在。你知道的,朕懷疑先帝的血滴子的確有不少落入太后手中。這些話不方便明說,朕也只能派你去做。既然現下招惹閒話無數,罷了,蕭風,即日起沒有朕的傳召,你便別在私自入宮了。”
鬆了口氣,蕭風心中的大石總算是能擱下了。如此說來,皇上並沒有懷疑他的意思。這便是最好不過了。“都怪奴才辦事不小心,讓旁人起疑,誤了皇上吩咐的事情。”
“朕也知道,這些事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查明的。”弘曆頓了頓,恍如走神,許久又道:“但你是怎麼猜到會有人對皇后不利,讓朕早些去先蠶壇?”
蕭風的心不禁抽搐一下,面上卻十分平靜:“奴才想,若是大阿哥之前查到的事情不是子虛烏有,那麼這個人一定是恨透了皇后娘娘。畢竟,哲妃之死,此人是存心要嫁禍給皇后娘娘的。若此,奴才才聯想到這些,不得不買個萬一。”
“那麼當日,你真的只看見碧瀾一個人於耳房附近出現,再無旁人了麼?”弘曆又問。
“回皇上的話,奴才只瞧見碧瀾一人,再無旁人。”蕭風謹慎答道。
擺一擺手,弘曆示意蕭風下去,自己卻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找個知心人說說話,將慧貴妃囚禁在儲秀宮中,不許她就死,是因爲自己捨不得。即便她真的罪大惡極,即便她真的謀害皇后與哲妃,弘曆的潛意識裡還是不想看着她香消玉殞。
這個人還關在儲秀宮裡,還呼吸着紫禁城裡滿是花香的空氣,哪怕不見面都好,也能有個念想不是麼!
這一點點的多情,弘曆不想讓人知道,可憋在自己心裡真的很難受。
從紫禁城裡走出來,蕭風才覺得身上已經發軟了。這一日過的,真是一會兒雲端,一會兒谷底,太刺激了。原本以爲乖乖聽皇上話,暗中查探先帝血滴子的事情,伺機報仇就已經是他全部的人生了。現在倒好,他又迫不得已成了太后的人,只是因爲一時的疏忽大意。
”怎麼就管不住自己,好端端的進承乾宮幹什麼。“蕭風小聲的嘟囔,忽然一個黑影嗖一聲立在身前,還未等他看清楚來人是誰,一把冰涼的長劍已經指向了他的咽喉。
”再動,就要了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