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純貴妃母子對過話,蘭昕仍有些顧慮。見曹旭延跟了出來,便示意他有話說。
曹旭延近來多逗留在太醫院與鍾粹宮,鮮少能見到皇后,自然是不願意錯過這樣能與皇后對話的好機會:“就讓臣送皇后娘娘回長春宮吧?”
“也好。本宮也有好些日子沒有和曹御醫好好說說話了。”言畢,蘭昕就着索瀾的手上了肩輿,由着曹旭延畢恭畢敬的跟在身側。“純貴妃三度有孕,一直是你在侍奉龍胎,她的身子如何?”
“回皇后娘娘的話。”曹旭延以眼尾偷偷瞥了皇后一眼,心裡已經是溫熱四溢了。“純貴妃娘娘三度有孕,雖然身子有所虧缺,但終究是沒有什麼大礙。常日裡,微臣開的方子,貴妃娘娘均按時按量的服用,沒有一日懈怠。所以龍胎安穩無虞。即便是今日稍有不慎,也只是致使胎氣震動,相信好好調養,終究不會有大礙。”
“那本宮也就安心了。”蘭昕能感覺出來,身旁垂手慢步的曹旭延似乎清減了不少,心裡也是微微有些感動。“難爲曹御醫這樣盡心,龍胎安穩,乃是你的功勞。”
曹旭延雖然高興皇后這樣在意自己,卻並不覺得這些是自己想要的。反而不經意對上皇后清澈的眸子時,從他眼底看見了些許的笑意,心中快慰。只要她覺得好,就再沒有什麼是不值得了。“皇后娘娘言重了,這些不過是微臣的分內事兒。”
蘭昕勾脣一笑:“原本也是分內之事,只不過純貴妃歷來與你不睦。本宮知道,讓你摒棄先前的仇怨侍奉在純貴妃身側,是本宮強人所難了。但唯有你,亦只能是你。本宮除了你,再不會相信任何人的話。”
這樣的話竟然堪比萬金,曹旭延心中感動,眼中不禁流露出灼熱之意。“臣何德何能,如何當得起皇后娘娘這樣的信任。”
“你我是以性命相交的。”蘭昕動容,慢慢的說着話:“所以本宮對你是萬般的放心。旭延,你伯父的事情暫且撂下不提。本宮知道你將他的老來子接回府中親自撫育,從這一點就能瞧出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哪怕他曾經險些害你喪命,你也依舊不會記恨。”
蘭昕是想說,其實曹旭延爲人挺好的,幾乎無可挑剔。只是有時候難免被人利用,卻矇在鼓裡。“但是你是否知道,不是你對別人好,別人就一定會對你好?”
曹旭延只覺得心裡咕咚一下,略微有些慌亂。“臣愚鈍,忘皇后娘娘明示。”莫不是自己對皇后的心意,被她不經意的瞧了出來?於是……她想要奉勸自己不必癡心妄想?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猶如顛簸在馬背上,又彷彿是在大海上行船,搖搖曳曳的不知道該怎麼保持平穩與平靜。
“本宮翻閱過純貴妃的脈案與診療記載,知曉你一直有偷偷的替純貴妃保胎。其實她的龍胎根本不像是外人看上去的這樣安穩對麼?”蘭昕本是不想揭穿曹旭延的,她這麼做,也是爲了他能全身而退。
曹旭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皇后所言,只是純貴妃的龍胎而已。雖然心中有些失望,失望皇后並沒有洞察自己的滿腔真情,但他也僅僅是一瞬間的不自在,隨即連忙請罪。“皇后娘娘明察秋毫,洞若觀火,的確沒有什麼能瞞住娘娘。微臣該死,自作主張,且一直隱瞞事情的真相,請皇后娘娘責罰。”
蘭昕讓人停了肩輿,慢慢的走下來。“你們遠遠跟着就是,本宮有幾句話,想單獨對曹御醫說。”
索瀾連忙應聲,領着一行宮人遠遠的退開。
“皇后娘娘……”曹旭延不知她想說什麼,只是很愧疚的低下頭:“臣自以爲做的天衣無縫,卻不想還是留下了破綻,望皇后娘娘恕罪。替純貴妃娘娘燒艾保胎之事若是被旁人發覺,臣願意一力承擔,絕不會連累娘娘的清譽。”
鼻子酸酸的,蘭心有些想哭。她緩緩的轉過身,側面對着曹旭延,不想讓他看見眼底的情愫。“你以爲本宮喚你留下,單獨說了這些話,是爲了自己的清譽?即便真的東窗事發,皇上面前,本宮也可以說是爲了皇嗣着想。縱然違背了宮規,但動機是極好的,皇上一定不會怪罪。可你就不同了。
自私用禁忌之法爲妃嬪保胎,等同是你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此事若一定要交個人出去,才能瞭解,不會是慣常寬待後宮,爲皇嗣着想的本宮。更不會是三度誕下龍胎的純貴妃……只能是你,亦唯有你才最合適。”
曹旭延淡淡笑了笑,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笑吧。“臣很明白這些,多得皇后娘娘提點。自入宮侍奉的那一年開始,臣就已經坐好了這樣的準備。與其說御醫是替宮中各位主子、小主診病保平安的,倒不如說是在火裡冰裡刨食的。
話是不那麼好聽,可道理卻一點兒不錯。所以臣既然走進來這紫禁城,就沒想着有一日能全身而退的走出去。也幸得皇后娘娘您的眷顧與提攜,臣才能一直在您身邊效忠。這些年來,您沒有吩咐過臣做任何一件對不起良心的事情。
反而一再的幫襯臣成就功名,做御醫該盡本分的事情。臣感激您的提攜,亦不敢忘記入宮的初衷。所以皇后娘娘大可以不必替臣擔憂……”
“本宮知道你至今未婚,可以說沒有什麼牽掛。可你別忘了,你伯父的老來子還要靠你撫育,難道你滿身醫術就要斷送在本宮手裡,你曹家世代相傳的醫術就要斷送在你這一代手裡麼?”蘭昕險些脫口問,你爲什麼要這樣不計後果的幫襯於我。
只是這樣的話,怕是問出口了,便再也兜不住了。
“不值當。”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便是這三個字。“你的心,本宮明白,你是不想有違本宮的懿旨。但是曹御醫,純貴妃的龍胎即便保不住,也不過是天命所歸。你是不必爲了她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祖傳的醫術醫德。
倘若僅僅是因爲本宮的懿旨,而讓你爲難至此,本宮情願收回。亦不希望你……”
“皇后娘娘。”曹旭延打斷了她的話:“並非是您強加於臣的懿旨,實際上,這不過是臣自己的決定。娘娘實在無需自責,更不必微臣擔待。既然這麼做了,臣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何況……純貴妃娘娘一直用頑強的毅力支撐着,加上臣的醫術,想來龍胎一定會順利捱到生產之日。”
蘭昕搖了搖頭:“本宮也以爲可以,但今日之事,想必是已經有人打起了龍胎的注意。怕只怕你費盡心力,到頭來只落得竹籃打水,倒不如及早抽身,不要再用宮裡禁忌的法子,該怎麼用藥就怎麼用藥。”
“娘娘,臣有把握……”
“你怎麼就是聽不懂本宮再說什麼。”蘭昕有些急躁,聲音不免高了一些。“本宮說了,不需要你再這麼做。你實在不必爲了本宮的一句話,就配上自己的性命,不值當你知不知道?”
“值得。”曹旭延第一次和皇后頂嘴,也是第一次這樣堅持自己的立場。爲了你,其實什麼都值得,哪怕是死。只覺得可笑,這些話,若是能說給她聽該有多好?明明已經到了嘴邊了,可就是無從張口。
蘭昕一下子默了聲音,神情不豫的凝視着面前的曹旭延。“你已經做的夠好了,本宮之所以發現純貴妃的龍胎不及想象中安慰,僅僅是本宮的猜測罷了。”
曹旭延又是一震,這麼說他的方子和記檔,甚至在御藥房用藥取藥煎藥都沒有露出破綻,心裡不禁必有一番滋味兒。“臣斗膽敢問皇后娘娘一句,那您是……”
嗤嗤一笑,蘭昕撫了撫自己的臉頰:”鍾粹宮這兩個月以來,向內務府要了許多胭脂水粉。均是京城百年老字號珍寶齋的東西,頂頂的好。難道純貴妃是用來賞賜給宮婢的麼?自然不是,她必是想要掩蓋自己的病氣,所以面日都會塗抹好多東西敷在自己的臉上。“
話鋒一轉,蘭昕斂去了原本就薄薄一層的得意之色:“趁着沒有人發覺,別再做過界的事情了。本宮不是爲了自保,纔不希望你出事。事實上,本宮是希望你能長久的侍奉在本宮身側,不要因爲一時的利弊而做出錯誤的決定。
何況,純貴妃的龍胎快九個月了,她一定能支撐下去,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你只要照正常的途徑,盡力保住她與腹中孩兒的性命就好了。不要再自作主張,拿着自己的性命去拼。爲了皇嗣故然難說值不值得。但爲了純貴妃……”
掂量再三,蘭昕還是說了出來:“又或者是爲了本宮,真的一點兒也不值得。你可聽命白了?”
蘭昕不是木頭,也不是榆木疙瘩。從前弘晝是怎麼對她的,她心知肚明。正如同如今曹旭延是怎麼對她的,她也一樣心領神會。只是礙於身份,她不想和他們有任何的牽扯。只要好好的做他的“賢后”,便是此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