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正襟危坐,俯視着跪倒在殿中央,魂魄不齊的儀嬪。:.眉目裡,凝結着霜色,冰冷之中似乎還掩藏了惋惜。儘管心裡不是真的願意看着她去死,可蘭昕別無選擇。她真的不能容忍後宮裡有這樣叵測的人心。
鬢邊的絹花,隨風輕柔的飄動幾下,她根本沒有感覺到。沉澱下去的憐憫,終究深深埋藏進了心底。蘭昕的面龐,堅毅之色不改。所言盡是譏諷是嘲笑,又何嘗不是嘆息:“你未免也太看重芝瀾了,碰一下頭,或許死不了。可百般的酷刑面前,你以爲這樣不恥的奴婢嘴能有多硬?
還是你覺得,誆騙她只要抵死不認,就做不實罪名?然後你在給她大把的銀子,權當是恩惠了?這樣就叫天衣無縫麼?你太可笑了,儀嬪。”
弘曆沉吟些許時候,忽然冷笑一聲:“人在做天在看,如何能瞞得住?不過是自掘墳墓罷了。朕對你,失望至極。”
“皇上……”黃蕊娥這會兒,眼淚才掉下來。“臣妾認罪,可臣妾並沒有錯。若是再給臣妾一次機會,臣妾必然執迷不悟、執迷不悔。”
許是將死之人了,明白自己將要面對什麼,黃蕊娥心裡反而不那麼害怕了。她泛着淚光的雙眼,依舊純美脈脈含情。“臣妾是爲了什麼纔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皇上你可有想過麼?”
蘭昕不願意再聽下去,亦不想她再多言蠱惑聖心,遂提着一口氣,打斷了儀嬪的話問弘曆道:“皇上,私制龍袍、毒害皇嗣,皆是不赦之罪,儀嬪如今無可辯駁,當如何處置才妥?”
聞言滿心憤恨。橫豎都是死,黃蕊娥將心一橫,再不顧自己的身份了:“皇后娘娘就這麼盼着臣妾死麼?當日於寶親王府,你涉嫌殺害富察格格,嫁禍高側福晉之事,證據不也是顯而易見麼!不過是皇上偏私於你,不願旁人再提起此事。可你敢向天發誓,此事絕對與你無關麼?”
蘭昕怒躥上心,冷哼道:“儀嬪多慮了,此事與本宮有無干系,如今也不必對你多言。何況清者自清,本宮俯仰無愧,不在意你怎麼想怎麼看。”
“儀嬪黃氏聽旨。”弘曆的聲音好似一柄鋒利的劍,忽然就割開了皮肉。“儀嬪黃氏,德行有偏,手段刁毒,於後宮毒害秀貴人所懷龍胎,罪證確鑿。朕顧念你隨侍多年,恩准赦免九族死罪,所有親族一併發配披甲人爲奴,永世不得入京。”
黃蕊娥豎起耳朵來,一心想聽弘曆親口對自己說出那個死字來。可從頭到尾,他的僅僅是自己的親族當如何處決,隻字未提如何處置了自己。苦笑笑,她拂去了臉上的淚水,儘量讓自己能看清楚皇上的樣子。
“將黃氏,囚禁冷宮之中,秋後問斬。當以此警醒後人,若有再犯,決不輕饒。”弘曆還是沒有下狠心,當即就要了黃氏的性命。對於私制龍袍這樣不光彩的事,弘曆也不願提及。這並非是爲了黃蕊娥一人,更是爲了他自己的尊嚴與皇家的榮辱。
倘若這事情真的外泄,弘晝會怎麼想,朝堂上的大臣們又會怎麼想。他這個方登基不久的天子,當以何顏面面對臣子與黎民?
這一點,蘭昕也是很明白的。罪是有的,只需要黃蕊娥一力承擔即可。可罪名卻不能有。
“黃氏。”弘曆重重的喚了一聲。目光如小劍一般,鋒利的射過來:“你要時刻記着,你欠朕的孩兒一條命。即便你死了,那也是永遠抵償不了的罪惡。朕不會原諒你的。”
黃蕊娥嗚嗚的哭了出來,聲音是那麼的淒厲,那麼的不堪入耳。她什麼也不想說了,什麼也不願意再說了。反正皇上的話,皇上的心意,她已經全然弄明白了。其他的,真的什麼都不要緊了。
蘭昕聽着皇上的話,一整顆心都禁不住顫抖起來。身爲天子,他一定揹負着很多沉重。那或許是她分擔不了的。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平淡而溫暖的話,蘭昕輕柔在耳畔叮嚀:“皇上,保重龍體要緊。”
可這滋味真的不好受。當一切**裸的揭穿於衆人眼前,心裡的悲傷卻沒有因此而減淡,反而愈加濃稠。這樣的滋味,當真很不好受!
“朕……”弘曆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目光觸及陳青青的面龐,他深吸了一口氣:“陳常在,這些日委屈你了。朕決計恢復你原本的位分,就將……啓祥宮賞給你居住吧。”
陳青青有些發懵,還是錦瀾輕咳了一聲,她纔回過味兒來:“多謝皇上。”啓祥宮如今還不曾有妃嬪居住,這算是皇上的恩賜麼?如此說來,皇上或許根本不知道,她與甄洛山的舊情!
心底纔有一絲竊喜,陳青青忽然害怕起來。餘光死死的盯着伏在地上,猶如死屍的黃氏,幸虧她已經自顧不暇,沒有心思再多言什麼。
“甄洛山何在?”弘曆輕緩的口吻,像是習習的清風掠過,卻驚得陳青青險些跳起來。
蘭昕亦愕然,怎麼皇上好端端的會提及此人,莫非……還不及她多想,李玉已經走下去預備將人帶上來。看來時時留心後宮的,並非唯有自己。原來皇上眼裡,也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李玉慌慌張張的走進來,卻只有自己一個人。“啓稟皇上,御醫甄洛山畏罪自盡了。”
“哦?”弘曆疑惑的哼了一聲,目光深沉而綿長的落在陳青青的臉頰上。他不希望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絲悲傷。甚至她不可以有半點的憐憫,只能恍若不聞。可惜,陳青青讓他失望了。
她輕柔的跪了下去,失了主心骨一般。淚水撲撲簌簌的從她眼裡滾下來,一顆兩顆,三顆四顆,終究連成一串,汨汨不絕。陳青青沒有發出一丁點兒哀泣的聲音,可她的表情,盡訴了她心裡的灼熱的痛。
任是誰看進眼裡,都覺得她的心已千瘡百孔、潰爛不堪。任是誰,都忍不住會想要安撫瀕臨絕望的她。
唯獨弘曆不是,他很厭惡她現在的表情,不願意再看見爲了旁人悲痛欲絕的她。
“畏罪自盡?”蘭昕對李玉的話充滿疑惑,她不能夠肯定的弱問了這一聲。
李玉顯然是知道什麼,但是皇上並未恩准他開口,他也只得顫巍巍道:“奴才以爲是這樣的。”
弘曆斂住一口氣,釋疑道:“朕知曉那龍袍經了他的手,如是而已。”沉着的站起了身子,弘曆似乎是真的厭倦了,緊着吩咐李玉,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必再報。”
“皇上。”陳青青想匍匐到皇上腳邊,求他恩准,讓自己送甄洛山一程。畢竟不是爲了自己,他實在不用去死啊。從前連累他太多了,而今,卻還生生的逼着他走上絕路。
畢竟是愛過的人,陳青青無法絕情到置若罔聞的地步。即便,她知道皇上或許已經洞悉了什麼,她還是着膽子,想要求他恩准。
只是陳青青還未曾開口,已經從皇上的眸中,看見了那一道如同閃電般強硬的凜光。一時間,她唬得不敢再說話了。
“擺駕回宮。”弘曆一刻也不想多停留,甚至顧不得與皇后話別。他很難想象,成日裡陪在自己身側,從寶親王府到紫禁城的這些女子,究竟有多少真心。她們到底更在意自己的榮華富貴,還是與他的情分。
蘭昕拘着禮,看着弘曆絕塵而去,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可又能如何呢?“今日之事,本宮希望你們過耳便忘了,再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陳青青仰起頭,鄭重的點了一下。錦瀾與薛貴寧面容嚴肅的應聲,誰也不敢有旁的心思。
“都下先去吧,本宮有話與陳貴人說。”蘭昕示意錦瀾扶起她。
“皇后娘娘,臣妾求求您了,臣妾求求您……”陳青青真的不忍心,她想去看一眼甄洛山,哪怕只看一眼。到此時,她都不知道甄洛山是怎麼死的,這種遺憾,讓她的心裡充滿愧疚,恨不得立刻飛出殿去,撲到他身邊纔好。
“本宮留下你,就是不想你去。”雖然陳青青苦苦哀求,卻有沒有說明求什麼。可蘭昕是再明白不過的了。“方纔皇上的臉色,你自己也看清楚了吧?既然看清楚了,爲何又要如此糊塗?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非但不能顯出你聰慧過人,反而讓人覺得你蠢頓不堪。”
倒吸了一口涼氣,蘭昕語重心長道:“死者已矣,難道你要用後半生的恩寵,祭奠這個永遠活不過來的人麼?你好不容易纔從死亡邊緣掙脫回來,難道你要給他陪葬麼?”
“是臣妾連累了他,若非臣妾一時糊塗,鬼迷心竅,亦不會受儀嬪的挑唆。那麼,洛山他也就不會爲了臣妾而冒險……”陳青青淚落如雨,抑制不住的傷心。
“啓祥宮與冷宮,根本沒有差別。”蘭昕沒有興趣知道,陳青青與甄洛山到底有多麼深的情意。“並非你有執着,皇上同樣也有。本宮怕你的人能走出冷宮,你的心卻不能了。好自爲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