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福領着一衆宮人,迎在與慈寧宮正殿相通的高臺甬道上。.見皇后與宮嬪們款款而來,臉上才逐漸露出笑意:"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小主們吉祥。"
蘭昕端然一笑,輕快道:"勞姑姑久候了。"
"皇后娘娘太客氣了,這原就是奴婢的本分。太后鳳體康健,正盼着這闔宮請安的好日子呢。"雅福飽經風霜的面龐,雖未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跡,卻掩藏不住風霜洗禮後留下的精煉與睿智。"奴婢領着娘娘進去吧,太后一準兒心急了。"
"是。"蘭昕含笑,跟在雅福身後,滿面春風,同樣期盼這一日的到來。芷瀾一夜未歸,皇上這時候已經在上朝了,她卻依然不見蹤影。蘭昕暗暗嘆息,想着該透的風也透了出去,今日的覲見,必然要掀起風波。比就比誰更有耐性,誰忍不住先開口好了。
緊跟在皇后身後的,當然是慧貴妃高凌曦。她燦燦的笑着,迎風生姿,晨時的陽光溫和的撒下來,映着她吹彈即破的肌膚,泛起一層新亮的光,瑩瑩潤潤的很是剔透。樣子倒是平和的樣子,可心裡的波瀾壯闊,此刻卻不能輕易顯露了。
蘇婉蓉與黃蕊娥肩挨着肩,身後是秀貴人挽着張常在的手,四人緩行慢步,尚且平靜。
金沛姿同其其格比肩,二人均是一臉的茫然,頗有喜怒不形於色的味道。於是乎,她們姣好的面龐之上,既沒有皇后的喜悅,亦沒有純嬪等人的得意,只是恰到好處的保持着恭敬的微笑,讓自己看起來沒有掃興就好。
陳青青走在最後,若有似無,好像隨時都會迷失,跟不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搖曳生姿的步伐了。
太后倚着鳳椅略顯慵懶,精神倒很是矍鑠。見宮嬪們魚貫而入,個個端方大雅,花容月貌,脣角不禁勾起,笑意愈深。
"太后萬福金安。"蘭昕領着宮嬪們,行了朝見的大禮。"臣妾等遲來向太后請安,還望太后恕罪。"冠冕堂皇的話,必然是要說的。蘭昕並非不想好好侍奉在太后身側,只是摸不清太后的心思,她也只能謹慎的維繫這微妙的關係。畢竟皇上是有心結的!
"哀家病中煩悶,心緒欠佳,未曾宣你們來問安,怎麼會怪罪你們遲來呢。"太后溫和笑着,忍不住打量眼前嫩如花苞的宮嬪們:"皇上惦記哀家的身子,讓花房送了好些名貴的花品來。嬌花看着賞心悅目不說,馥郁芳香之氣也甚是醉人。"
輕輕晃了晃帶着明黃嵌玉護甲的手,太后示意諸人落座,才徐徐說道:"可今日見了你們,哀家才知道,花兒再美,竟也不及紅顏萬一。若得你們時常陪伴,到底比賞花兒更讓哀家舒心。"
高凌曦輕輕一笑,脣瓣舒展柔潤,看起來清純動人。"能時時陪伴在太后身側,是臣妾等求之不得的福分。只願太后不嫌棄臣妾等輕佻,不如雅福姑姑辦事利落盡心就好。"
其其格聽在耳中不覺有些驚訝,不想短短的日子,高凌曦這套撒嬌撒癡的功夫,已經從寶親王府耍進了深宮內苑。不光是皇上受用,就連太后也喜歡。回想自己這一招苦肉計,她不禁心驚膽顫,看似將皇上的心拉攏回來不少,卻用了險些喪命這樣沉重的代價。
最可笑之處就在於,換作她慧貴妃爭寵,或許只是三言兩語,一個眼神,撒撒嬌的功夫,就能手到擒來的輕而易舉。
當然會不服氣,其其格大嚥了一口熱茶,燙的心疼,總算平靜了下來。
太后寬慧爲懷,和藹一笑:“因着哀家昨日受驚,頭疾發作,皇后與慧貴妃、嫺妃纔來陪伴侍奉。怎知還陰差陽錯的,使嫺妃觸怒聖顏了。這會兒見她未來,哀家這心裡還有些不落忍的。”
蘭昕正欲去端沉香木蝙蝠長壽几上的茶盞,誰料太后會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思緒一亂,手指便不小心燙了一下。縮手的同時,蘭昕看見太后眼裡閃爍的竟然是涼薄的殺意,直衝衝的撲向自己,猶如利箭飛射,銳不可當。
心突的一緊,險些停跳一拍,本能的別過臉去。然而當蘭昕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再去看太后時,她依然是滿面的慈惠,和藹可親,彷彿方纔的一切不過是蘭昕杜撰出來的幻象。
“是不是罰得重了些?”太后呷了一口茶,吸氣的時候滿嘴芳香甘甜,略有所思的嘆了這麼一句。
有些尷尬,蘭昕只覺得臉頰微微發燙,卻被她以頑強的抑制力裝扮成緋紅的霞光,強自鎮定了自己的心。顧不得旁人投來的或是質疑,說是肯定的目光,她只輕緩的對太后道:“重也許重了些,可嫺妃妹妹太年輕,總得歷練歷練不是。臣妾以爲,恪盡妃子的本分,必當好好伺候皇上。
皇上舒心與否纔是最要緊的,怎麼好因爲一時的意氣,冒犯龍威。畢竟脾氣太過執拗,於人於己沒有半分好處,故而罰了嫺妃禁足。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太后示下。”
金沛姿也不由緊張起來,替皇后捏了一把冷汗。倘若太后當衆示下,以爲不當罰三月之久,無疑是給了皇后一記耳光。身爲中宮皇后,竟然無權懲處宮嬪,那不就成了虛有其名的傀儡了麼!可眼下的形勢,太后還的的確確就是這麼個意思。
餘光劃過慧貴妃的面龐,猜想她必然是不願意太后赦免嫺妃的,金沛姿攥了攥拳,心裡明白這纔是大多數人的心思。總不至於爲了太后一己私慾,生生的壞了這麼多人的美夢。
遂心生一計,轉一轉眸子鄭重的起身,再向太后行了大禮,金沛姿道:“臣妾跟着嫺妃娘娘同住在承乾宮內。娘娘得知今兒是來給太后請安的,心中愧疚,深責自己不該衝動魯莽,特意囑咐臣妾替她向太后請安之餘,也向太后請罪。
嫺妃娘娘實在懊悔不已,深表愧疚,於寢室內一遍遍的抄寫女訓,以反省自查。臣妾看着娘娘倒也平心靜氣,心裡纔好受了些。臣妾不敢忘懷嫺妃的叮嚀,請太后不必勞心記掛着,當以鳳體爲重啊。”
太后瞧着金沛姿是個會來事兒的,便沒有駁了她的面子,只寬和的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便也好了。嫺妃是因禍得福,尋得幾日悠閒之日,哀家也總算安心了。”
高凌曦暗中鬆了口氣,幽幽道:“嫺妃妹妹一貫溫婉,不想忽然就莽撞起來了。許是這些日子少見皇上的緣故,摸不透皇上的脾氣了。臣妾以爲,她靜一靜心想明白或許就好了。能得太后與皇后娘娘的教誨,妹妹必然心存感激,早早的醒悟過來。”
蘭昕隨着高凌曦笑了笑,目光停在過金沛姿的面龐,漸漸的看清了許多事。怕是嫺妃的事兒說完了,芷瀾的那一樁就要給扯出來了。太后又當怎麼責備自己,卻真就是難說了。如坐鍼氈,大抵就是現在這種滋味吧?
富察傅恆得皇上的召見,馬不停蹄的從府上趕來。才入宮門,就瞧見李玉在此候着,心頭一喜,傅恆交了馬,走上前去:“李公公可是專程來迎我的?勞煩你在這兒候着了。”
李玉恭敬的行了禮,致歉道:“皇上與幾位軍機大臣,正有要事商議。囑咐奴才先領着大人往御花園逛逛,稍後再去乾清宮面聖不遲。”
“也好,宮裡的景緻美不勝收,我正想好好欣賞一番呢。有勞公公帶路。”傅恆輕哂一笑,親暱溫和的樣子,讓他看起來平易近人,毫無半點貴胄的高傲之氣,到底是很讓人舒服的。
李玉應聲,喜滋滋的領着傅恆往裡走,一路上時不時的答應着話,不見生分。
順着御花園往裡走,繽紛的花兒隨處可見,傅恆只覺得春意盎然,心底歡喜的不行。只是他也明白,紫禁城的白天,總是這樣金碧輝煌,莊嚴肅穆,山水清靈,美輪美奐的。可這些美,不過是最膚淺最表面的罷了。
人心卻未必見得。
一想到長姐日日活在這樣的四方藍天之中,傅恆的心不禁顫抖起來。方纔的歡喜轉瞬間被深深的憂慮所取代,只是臉上還維持着方纔的笑意,未有更改。
“不好啦,不好啦,殺人啦,快來人啊。”不遠處,似有宮人慌慌張張的叫喊聲。
李玉聞言臉色急變,忙道:“大人請自行逛逛,奴才去去就來。”
傅恆鄭重的點一點頭,心裡也是擔憂的不行。是誰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青天白日的,於皇宮辣手行兇。
本想追着李玉去一看究竟,傅恆腦子裡瞬間閃過了長姐溫婉的模樣。“不行,倘若果然有事,皇上未必喜歡外臣知曉……”傅恆自語道:“還是明哲保身爲好。”
他隨即旋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儘量將自己的好奇壓制下來,裝作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的一般,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