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您睡下了麼?”
蘭昕躺在冰涼的竹骨席上,自覺得暑氣沒有那麼重,身上舒服了許多。正在半夢半醒間,就聽見門外有人聲,只含糊的“嗯”了一聲。
錦瀾聽見門內有迴應,便與索瀾一併推開了交花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
未免驚着鳳牀上閉目安神的皇后,索瀾拿了火摺子點燃了一盞宮燈,室內有了些許亮光總歸好一些。
錦瀾小心翼翼的走上近前,試探性的低低喚道:“娘娘,您醒着麼?”
眼前有燈光,耳畔又有人聲,蘭昕恍惚間心神不寧,皺了皺眉頭,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何事?”
錦瀾連將帷帳慢慢的攏向一側,動作輕柔的繫好了絲帶。而索瀾也正好走上近前,將另一次的香羅也繫好。
蘭昕慢慢的坐了起來,看一眼來人,恍惚道:“這才什麼時辰,何事?”
“回皇后娘娘,鹹福宮與啓祥宮都出事了,奴婢不敢耽擱,這才驚擾了娘娘的美夢。”錦瀾扶着皇后起身,緩慢的說話:“鹹福宮的碧魯答應傷的似乎有些嚴重,說是左半身腰下麻木,動彈不得了。”
“碧魯答應?”蘭昕冷哼一聲:“她這又是怎麼了,日前扭傷了腳踝,所幸沒有傷筋動骨,幾日也就好了。而後又渾身長滿了紅疹,折騰了十來日也總算是痊癒了。這才幾天的功夫啊,又半身麻木不能動彈……”
血氣翻騰起來,蘭昕只覺得薄薄的汗水周身皆是:“你方纔說,啓祥宮也出事了?”
“是。”錦瀾拉着臉子道:“秀貴人一時想不開,懸了樑子,幸虧是婉貴人發現的及時,沒有大礙。”
蘭昕頓時明白了什麼,心裡反而不那麼着急了。“自是不必多說了,碧魯氏受傷,必然與秀貴人有關。替本宮更衣吧。”
索瀾蹲下身子,替皇后穿好了繡鞋,才道:“娘娘有所不知,事情遠遠沒有如此簡單。奴婢聽說,碧魯答應受傷與秀貴人懸樑都和嫺妃娘娘脫不了干係。喚醒娘娘之前,奴婢聽說皇上已經着人去承乾宮傳嫺妃覲見,說是要追問清楚緣由呢。”
蘭昕在心裡稍微一掂量,便覺得事情蹊蹺的厲害,睡意到了這一會兒算是消的一乾二淨。“錦瀾,用化了冰的水給本宮絞一塊帕子,非得要鎮定一下心神,醒醒腦子纔好。”
“是娘娘。”錦瀾連忙按照吩咐,從內寢貢着的大瓷甕裡取了些冰水,迅速的絞好了帕子。
“你且慢慢說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蘭昕倒是沒有聽見什麼風聲,若不是這個時候被喚醒,只怕明日起身還不知道後宮到底能生出多大的亂子來。
索瀾道:“奴婢也是才知道,說是今兒在御花園的時候,嫺妃罰了碧魯答應跟引教姑姑學規矩,規行矩步的走回自己的鹹福宮去。挑事兒的便是這秀貴人,因着看不慣碧魯小主毛毛躁躁的樣子,才一再的懇求嫺妃處罰了她。
誰知那碧魯小主不慎,摔了一跤。嫺妃娘娘當即就發了脾氣,說是秀貴人故意害的。具體情形如何,奴婢不得而知。唯曉得嫺妃罰了秀貴人幽閉於啓祥宮抄經。至於碧魯答應的傷到底是怎麼弄得,奴婢卻聽到了許多說法……”
“許多說法?”蘭昕有些掌不住笑:“這事兒應當是太陽下山的傍晚時分,在御花園發生的吧?這纔多一會兒的功夫,竟然訛傳成了許多說法?本宮當真是小覷了這些不安分的人了。”
錦瀾附和道:“娘娘說的不錯,奴婢也覺得奇怪。事情表面上看着,像是秀貴人與碧魯答應爭風吃醋互不相讓,可仔細一想,竟然受難之人成了嫺妃。只怕不光是拈酸吃醋這麼笑的事兒,這會子皇上心裡還指不定怎麼怨懟嫺妃呢。”
“皇上是去了鹹福宮還是啓祥宮?”蘭昕問出了口,才覺得自己是多此一問。“罷了,替本宮更衣吧,咱們也去看看。”
鹹福宮內,弘曆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的看着跪在身前的嫺妃,一言不發。
而這個時候是一日裡最安靜的時候,雖說是夏夜,可竟然連蟬鳴蛙趣倒也少聽。盼語這一跪,便只能聽見自己怦然的心跳聲,算不得慌,僅僅是有些亂而已。
自然,也不是完全聽不見旁的聲音,碧魯答應若隱若現的哭泣聲,因着疼痛和畏懼而斷斷續續的呻吟聲,隔着幾重門扇,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
皇上讓李玉傳自己前來,不就是爲了問話麼?可爲這會兒不聞不問,猶如不見一般?盼語的心已經涼過好幾回了,來之前她也做好了受責的準備。只是皇上半晌不語,倒是意料之外,原以爲他會震怒,會迫不及待。
“皇后娘娘駕到。”因是入夜的緣故,薛貴寧的聲音很輕,並不敢驚動了不該驚動的人。
蘭昕的步伐略顯急促,步入側廂的時候,便看見了這樣寂靜而僵持的一幕。“皇上,臣妾才得了信兒便匆匆趕來,碧魯答應的傷勢是否要緊?”
弘曆擡眼見瞥了蘭昕,沉聲道:“朕原本是不想驚動皇后的。但畢竟是後宮裡的事情,由皇后來問,總比朕直接過問穩妥。”
頃刻間,猶如鋒利的刺刀狠狠穿過很放,盼語痛的整個身子不受控制的痙攣起來。原來皇上之所以不問,是因爲他連問都嫌煩了。寧可讓皇后來查問緣由,也不想聽見自己的辯解之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皇上對她竟然起了這樣的嫌惡之心?
腦子有些發懵,盼語不知道自己臉上掛着怎樣的表情,而事實上,她似乎也無法顧及這些。遍佈全身的痛楚,讓她難以呼吸。更無從去爲自己說上一句話。
“是。”蘭昕恭敬應聲,鄭重其事道:“嫺妃能否告訴本宮,今日御花園中到底發生了何事?碧魯答應因何受傷,而秀貴人又爲何要懸樑?”
盼語仰起慘白的臉,緩緩道:“回皇后娘娘的話,碧魯答應於御花園內疾走失了規矩,臣妾讓引教姑姑教了規行矩步的規矩。秀貴人扭斷了自己手腕上的瑪瑙手串,將那一把珠子撒在了碧魯答應腳下,致使碧魯答應不慎跌傷。臣妾小懲大誡,令秀貴人幽閉於啓祥宮內,抄經悔過,預備明日一早再向皇后娘娘稟明此事。”
“若果真如你所言,均是小懲大誡,爲何秀貴人要這般想不開?”蘭昕聽着嫺妃的話片面,且很多要緊的東西表述的不清不楚,難免有些不悅:“你已經令碧魯答應跟引教姑姑學了規矩,爲何秀貴人還要故意讓碧魯答應跌倒。事情的起因尚且不明,你這般稀裡糊塗的解釋聽得本宮更是雲裡霧裡。”
看了皇上的臉色,蘭昕刻意把話說的明白了一些:“你身爲妃主,替本宮訓誡宮嬪原本是分內事,但何至於一件事情未曾弄清楚,反而引發了另一樁不光彩之事?”
盼語明白皇后有心爲自己開脫,可這會兒,她根本什麼都不想說。說了如何,不說又如何?皇上這樣的嫌惡,即便此事能撇的一清二楚,到底也失了聖心了。
“這東西嫺妃可認得?”弘曆忽然開口,示意李玉上前兩步呈上來。
盼語微微擡頭,看了一眼便頷首:“是臣妾親手縫製的香囊,如何會不認得。”
李玉原是想捧了下去,可蘭昕覺得不大對勁:“拿與本宮瞧瞧。”
“這香囊是何時做的?”嗅過了香囊的氣味兒,蘭昕隱隱覺得大事不好:“嫺妃,你……”
“此乃臣妾去年縫製的香囊,一直帶在身邊。”盼語冷不丁的想起了什麼,連忙分辯道:“臣妾前幾日遺失了,故而才換了如今這個帶在身上。敢問皇上是從哪兒尋來的?”
弘曆沒有做聲,陰邃的眼風一帶,冷冰冰的朝李玉示意。
“回嫺妃娘娘的話,這香囊是奴才在承乾宮遺棄的廢置物裡拾到的。”李玉有些愧疚的垂下頭去,言罷便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皇后怎麼看?”弘曆沒有隻言片語是對嫺妃說的,反而問什麼,表述什麼都是對着旁人。
蘭昕看出皇上是真的動了氣,不禁陰沉了臉色:“嫺妃才遺失不久的香囊裡,竟然有分量不少的米蘭花。雖然這並不能證明,就一定與先前碧魯答應遭算計一事有關。可到底惹人懷疑。偏偏又是湊巧碧魯答應受傷之事也與你有關……”
看着跪在地上的嫺妃,蘭昕長長的嘆了一聲:“皇上,若是您不反對,臣妾想明日細問過秀貴人再做計較不遲。畢竟嫺妃一直侍奉在皇上身側,體貼細微,總不至於這樣糊塗。”
“但願她不會如此糊塗。”弘曆喟嘆:“碧魯答應的傷並不算輕,是傷在了骨上。皇后既然來了,便替朕好生安慰着。”
見皇上要走,蘭昕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皇上明早還要上朝,李玉,伺候着皇上回養心殿歇息片刻。”
“皇上……”盼語猛然跪直了身子,在弘曆經過她身前的時候,顫音問道:“爲何您會讓李玉去翻臣妾宮裡丟出來的物件兒,難道您一早就已經懷疑臣妾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