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外交官的身份之便,林恩在阿姆斯特丹結交了不少荷蘭軍界的人士,雖然他極少表現出哪怕一丁點專業的軍事素養,仍憑藉非常老練的識人眼光及日趨成熟的交際技巧與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成爲言談投機的朋友,之後再通過網球、狩獵乃至飆車等等活動進一步鞏固關係。翻開自己的私人通訊錄,林恩很容易從中找到荷蘭皇家衛隊軍官的名字,從阿爾克馬爾接薩拉回來便是週末,他連續拜訪了幾位年紀與自己相仿的荷蘭軍官,從他們那裡旁敲側擊地瞭解到此時輪駐在阿爾克馬爾兵營的部隊番號、裝備結構等情況。和以往承擔王室儀仗、檢閱的部隊不同,這支皇家衛隊是以兩支老牌陸軍部隊爲班底組建的機械化兵團,屬於加強團的規格,因爲裝備了清一色的美製中型坦克、新型自行火炮和裝甲車輛而被荷蘭高層寄予厚望,甚至稱之爲“荷蘭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陸戰兵團”。
從外人口中得到的信息,哪怕是表面關係親密的外人,林恩都會審慎地加以甄別。從阿爾克馬爾兵營到阿姆斯特丹市區的距離、阿姆斯特丹中心廣場的規模和周邊交通情況推斷,林恩相信盟軍駐歐洲司令部高層在兵營直接檢閱部隊的可能性很大,務實的荷蘭人也許不會再在阿姆斯特丹舉行另一場閱兵式,而盟軍將領們從波蘭乘坐火車抵達荷蘭的可能性也隨之降到了最低。
爲了弄到儘可能多的情報,但凡能夠沾邊的宴會,不論是官方還是私人性質的,林恩一概積極前往,有時候一天趕上兩場也不足爲奇。很顯然,盟軍高層訪問荷蘭並不是完全獨立的行爲,近一段時間以來,不僅是美英法等主要盟國,瑞典、瑞士等國的外交官員和軍火公司代表也格外活躍,他們看中的顯然是荷蘭人的錢包——整軍備戰意味着軍械裝備需求激增,而美英方面無償提供的畢竟只是一部分,荷蘭政府的軍備預算雖然還未公佈,各種版本的消息就已經是滿天飛了,不論最終結果是兩億還是五億美元,這其中都蘊含着令人垂涎的利潤。
追逐利潤不總是商人的目標,政府出於自身的考慮也會選擇適宜的官方行爲。很快的,新近加入盟國陣營的德國也派來了一支特別的代表團前來,他們雖然名爲參觀,但由防衛軍總參謀部軍械生產處的負責人擔當領隊,克虜伯、毛瑟等大名鼎鼎的軍火公司商業代表及技術專家隨行,意圖光從成員清單上就能夠看出。
代表團抵達之日,德國駐荷蘭大使館自然爲他們舉辦了一場造勢性質的盛大晚宴,馮.梅恩男爵讓林恩負責對阿姆斯特丹方面的邀請分送和交通安排,故而林恩並沒能在第一時間與代表團成員們見面。等到重要賓客悉數抵達宴會現場,林恩才總算得到了解脫,然而走進宴會大廳,他很快便被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吸引住了,對方顯然是之前見過的,但那份名單上並沒有自己熟悉的名字,他是……四目相對的剎那,林恩突然間想了起來,他不就是自己在柏林第六防區遇到的那位參謀軍官費利克斯.卡曼麼?當時自己帶着夜戰兵們走下水道穿過戰線回到本方區域,將俘獲的蘇軍上校轉交給了第六防區指揮部,後來上校被蘇軍進攻部隊解救了,林恩則在搭救戰友途中第二次捕獲了那個倒黴蛋。
時隔兩年多遇見當年的同僚,林恩本應該感慨萬千,只是在這一刻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現在的身份,所以當對方驚訝地以食指指向自己時,他以步兵突擊的節奏上前道:“哈,老夥計,沒想到我們又見面啦!怎麼不記得我了?我是雨果.霍斯特啊!我們在柏林見過面的!是不是時間太久了?”
林恩一邊說着,一邊朝對方眨眼睛,剛剛的話語很急促,完全阻止了卡曼開口,而拿捏得當的音量也僅僅引起了近處幾人略顯好奇的目光。
“噢……”卡曼心領神會地握上林恩的手,“我記得,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記!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這真是太意外了!”
“是啊,世界真是太小了!久別重逢,難道不該好好喝上幾杯?”說着,林恩把卡曼領到賓客較少的地方,端起一杯香檳作掩飾:“真抱歉,老夥計,我也是不得已……你知道他們當時對SS人員的處理方式,所以……”
卡曼與林恩輕輕碰杯,低聲語道:“我能理解,SS雖然有一部分人行事方式過於極端,但也不乏老弟你這樣值得敬佩的軍人,我依然是你值得信賴的朋友。”
輕抿一口香檳,林恩連說了兩聲“謝謝”,他這纔好好打量卡曼,從戰場上的狼狽疲倦換成現在的軍容齊整,這位國防軍出身的軍官展現出了自己相貌堂堂、氣度不凡的特色,而且肩章上也多了一顆點綴,這意味着他不僅從戰俘轉回到了正規軍人身份,還逆勢而上晉升了一級。
林恩咧着嘴開心地笑道:“現在該稱呼您卡曼上校了,在哪高就呢?”
卡曼也會心地笑着:“德國防衛軍總參謀部,還是參謀官的老本行。那麼您,霍斯特先生,現在該怎麼稱呼?”
“德國臨時政府派駐荷蘭大使館二等參贊,或者簡單點稱呼我參贊先生。”林恩答道。
“那麼參贊先生,我們這一別已有28個月了,您看起來成熟了許多。對了,馮.諾茨提茲將軍你還記得吧!當時第六防區的指揮官,在防空掩體裡見過面的!”卡曼一隻手比劃着。
“嗯,嗯!記得,當時戰況緊急,將軍壓根沒時間搭理我,把我的事直接轉交給你處理,哈哈,說起來感覺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馮.諾茨提茲將軍……”說到這時林恩才恍然想起,代表團成員名單上第一位就是馮.諾茨提茲,只不過當年也是匆匆一瞥,現在光看名字根本想不起來。
“他現在是防衛軍參謀部的軍械處長官,此次代表團的領隊。”卡曼很驕傲地介紹說,然後轉過頭在人羣中搜尋起來。
林恩知道他想幹什麼,遂阻止道:“呃,上校,現在可能不是跟將軍談話的好時機,最好是你先私下裡向他解釋一下,免得我們遇到剛剛那樣的尷尬。”
卡曼想了想:“也好。”
“你們最近怎麼樣?忙着重建軍隊?”林恩暫且放下私人情感,站在帝國的立場上向這位內線人士打聽德國防衛軍的情況。
“是啊,就像是在廢墟中重新修建房屋一樣,有許多的事情要做,剛開始的時候連頭緒都沒有,現在覺得什麼都缺,心理壓力真大啊!”卡曼這話說得像是一個滿腹牢騷的怨婦,不必林恩細問,他緊接着竹筒倒豆子般感慨說,現在的德國防衛軍規模雖然擴增到了一百多萬,但真正置於德國參謀部指揮的仍只有三分之一,多數還是給盟軍充當輔助策應部隊,而且基本上是清一色的步兵軍,沒有坦克,沒有突擊炮,連裝甲車也少得可憐,在陣地進攻中簡直就是炮灰。儘管盟軍司令部批准了德國防衛軍提出的裝備計劃,卻總是推說新組建的美國軍隊太多,他們自己都奇缺裝備。其實一年以前美英的軍械倉庫裡還堆滿了作戰物資,只不過在東歐的潰退中大方地送給蘇聯人了,現在蘇聯軍隊至少三分之一的裝備都是繳獲修復的盟軍貨,在西伯利亞專門開設了零部件流水線。
“空軍怎麼樣?”林恩順勢問道。
“重建了幾條生產線,但物資、經費還有能源都緊巴巴的,剛開始每個月還能製造20架新飛機,主要是FW-190的D12型,他們不允許我們重新生產噴氣式飛機,而且我們也沒有現成的技術設備,另外就是回收修理盟軍的舊飛機,野馬、閃電、噴火、颶風什麼的,因爲缺乏維修部件,情況差強人意!”卡曼無奈搖頭。
“聽說海軍的情況也很糟糕?”
“連一艘像樣的軍艦都沒有!”卡曼只能苦笑,“那你呢?外交官的生活怎麼樣?”
“吃飯、喝酒、跳舞、睡覺。”林恩自嘲地笑了笑:“感覺很墮落呢!”
“幫昔日的敵人打仗不是更墮落?”卡曼也自嘲起來,兩人再次碰杯,而後卡曼問:“有沒有回軍隊的想法?”
說沒有,那肯定是假的。剛剛聽着卡曼談及軍中種種,林恩怎能不憶起當年的崢嶸歲月,他並未忘卻,兒時的夢想是當個縱橫疆場、氣吞山河的大將。兩年來雖然也不斷奮戰在新的戰場上,卻怎麼也找不到從前的感覺了。猶豫許久,林恩終是搖頭:還沒想到回軍隊的理由。
“那我們從今天開始好好保持聯繫!沒準哪天厭倦了參謀部裡的工作,申請調到外交部門當一名低級的武官,我們就又成戰友和同志了。”卡曼大大方方地說。
“雖然兩年多不曾相見,但我們可一直都是心懷相同夢想的戰友和同志啊!”林恩正眼看着卡曼,這位同樣在最殘酷的戰役中經受住了戰火考驗的軍人是不難理解“相同夢想”之深意的。然而復興對林恩而言是刀鋒嗜血的冒險,對卡曼而言卻是隻能埋在內心底的殘念——他無奈地笑了笑,轉頭悲涼地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