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車、響槍以及巨大的爆炸聲在短短几秒鐘時間裡接踵而至,伴隨着刺耳的金屬剮蹭扭曲聲,一陣天翻地覆的暈眩強襲而來,等到車廂停下來不再搖晃震盪時,馬基.列斯諾夫試着從最初的懵懂中恢復清醒的思維,可就在這時候,接連幾聲強勁的爆炸從近處傳來。作爲一名蘇聯內務部隊中尉軍官,他在衛國戰爭中經歷了多場重要戰鬥,剛剛這幾個聲音對他來說實在不陌生,以至於他整個人目瞪口呆:列車遭襲擊了!
非常倉促的臨時出發命令,偶然一瞥望見蘇維埃最高領袖以及軍政界的好幾位重量級人物登車,列斯諾夫的思維本來就充滿了疑惑和揣測,眼下的處境更讓他在恍惚中不能自已。偉大的衛國戰爭勝利結束已經半年多時間了,邪惡的德意志第三帝國以及它的盟友們都徹底垮臺了,數以百萬計的德國和日本戰俘仍被關押在蘇聯和西方盟軍的戰俘營裡,這些兇狠狂妄的戰爭份子此時是不可能挑起禍端的,難道真如同僚們私下裡所說的那樣,美蘇之間的戰爭已經迫在眉睫了?
周圍的人還在暈乎乎地掙扎,這位年僅25歲的蘇聯內務部隊中尉果斷從槍套裡拔出手槍並且上膛。他前後看了看,結實的列車車廂在整車傾覆的過程中出現了明顯的扭曲,它基本上是靠左邊側躺了。在這節位於列車中前部的車廂裡,前門雖然更近,但通道被掉落的行李架格擋了,後門那邊亦不樂觀,一眼望去盡是亂七八糟的行李、座位靠墊還有暈頭轉向的軍人……“列夫!列夫!”列斯諾夫大聲招呼着自己的同僚兼好友,隸屬貨真價實的蘇聯內務部隊的另一位尉官。這大塊頭臉上刮出了深深的血痕,卻沒有像這裡有些人那樣哀叫,他用拳頭砸了砸腦門,強迫自己從剛剛的懵態中清醒過來,見列斯諾夫已經順着旁邊的座位和行李架往上——也就是車廂水平狀態下的右側窗戶,竭盡全力地爬去,他連忙跟着照做。然而,不等兩人從破損的窗戶口爬出,近處就又傳來三聲兇猛的爆炸聲,車廂整個產生了劇烈的晃動,破損歪曲的行李架無法支撐大個子尉官的體重,吱呀一下從根部斷開,列斯諾夫眼疾手快攀住了兩排座位之間的臺子,雙腳蹬在光溜溜的座位上,這樣彆扭的姿勢讓他備受困擾,他艱難地轉過頭:“列夫,你沒事吧?”
從將近兩米的高度跌落,下面全是各種有棱有角的雜物,大塊頭尉官疼得齜牙咧嘴,卻還強忍着喊道:“馬基,你先上去,我想辦法從前面的車廂門出來!”
這會兒,靠近前部車廂門的兩名軍官不顧傷勢奮力搬開倒下的行李架,挪開擋路的行李箱,試着從那裡離開,而外面響起的槍聲則讓這一車廂受困的軍人們頓感不妙。
25歲成爲內務部隊的中尉並且從戰後的大規模裁撤中獲得留任,列斯諾夫靠的並非冷酷無情的督戰手段,他參加過保衛列寧格勒的戰役,在最嚴酷的環境中傲然堅守,率部擊退了德國軍隊的多次進攻。在匈牙利,對手是以狂熱和不懼死亡聞名的德國黨衛軍,堪稱一場鋼鐵意志的碰撞,列斯諾夫率領自己的部隊斃敵過百,很好地策應了己方坦克部隊。到了戰爭末期,他又隨同部隊不遠萬里地奔赴遠東,參加了對日本關東軍的殲滅戰。可以說,經過這種歷練的蘇聯內衛部隊已經成爲這個聯盟國家最精悍的戰鬥部隊,並且藉由對手的賜教,他們的任務逐漸從常規戰鬥轉爲特殊任務的戰鬥,包括戰爭結束後在中歐佔領區搜捕德國軍政界的潛逃人員。
憑着強健的雙臂和有力的腰肢,列斯諾夫終於攀住了破損的車窗邊緣,外部的槍聲愈漸密集,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以雙車頭牽引、十一車廂配置的列車此時像是一條死去的長蛇,以痛苦的扭曲狀躺着。最前面的車頭已經完全被混雜着黑煙的蒸汽所籠罩,一號和二號裝甲車廂在慣性以及後部車廂的作用下被硬生生地擠出了鐵軌,特製的結構和厚實的裝甲使得它們只是脫軌傾斜而沒有嚴重扭曲,一部分槍聲正是來自於它們所搭載的防禦武器。列車中部那幾節分別是約瑟夫.斯大林和元帥、委員們辦公、用餐和休息場所。出於保密的需要,就連隨車護衛部隊的士兵也不知道這些車廂的順序以及他們的實際位置,但讓列斯諾夫感到絕望的是,那些車廂幾乎每一節都在往外冒煙,很顯然是在列車傾覆後還遭到了後續攻擊。
儘管離開車廂意味着隨時可能被外部的槍彈擊中,列斯諾夫仍然奮不顧身地爬出窗戶,然後像是一隻敏捷的靈猴,飛快地往前爬了一米然後順着車頂跳下地面,腳掌剛剛落地,他忽然感覺到危險的迅速迫近,擡頭一看,心差點從嗓子眼蹦了出來。只見先後三枚火箭彈拖着灰白色的尾焰從對面山坡上的小樹林中飛出。在整個戰爭時期,蘇軍並沒有裝備反坦克火箭筒,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在火箭動力技術方面落後於德國或者英美,喀秋莎火箭炮就是這場戰爭中最犀利的陸戰武器之一。戰場上,列斯諾夫目睹過這樣的情形,德國人的反坦克火箭彈能夠飛過數十上百米的距離將己方的坦克擊毀,雖然最終沒能擋住蘇軍的滾滾鋼鐵洪流,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是一種頗爲有效的單兵反坦克武器——不僅第三帝國的軍隊裝備有,西方盟國尤其是美國和英國軍隊也裝備了類似的武器。
眼見其中一枚火箭彈徑直朝着自己飛來,列斯諾夫雖不願看到那些仍被困在車廂裡的同僚們受難,可這不是捨身堵搶眼就能夠挽救戰友的,他下意識地手腳爬着然後往前一躍,鐵軌路基旁所鋪的碎石子硌得關節生疼,下巴更是直接傳來了痛感,列斯諾夫只能埋頭其中,當振聾發聵的爆炸(空心裝藥火箭彈)卷着強勁的衝擊襲來,他心中無限悲涼,一股沖天怒火已經燃燒起來。
咚…咚…咚…咚……大口徑機關炮連發的悅耳聲音就像是一面催動戰士前行的戰鼓,列斯諾夫感覺自己瞬間獲得了力量,他擡起頭看了看,“發言”的是列車後部那兩節裝甲車廂,它們各在旋轉式頂部炮塔上安裝了用於近程防空的機關炮,從列車遭遇襲擊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分鐘時間,缺乏實戰準備的護衛部隊士兵們終於做出了反應,大口徑機關炮彈如風暴般襲向山坡頂部的樹林,接連的爆炸使得那裡的樹幹枝葉狂亂地搖曳着,襲擊者只要不是藏身於擁有堅厚裝甲的坦克內,必然爲這兇猛的火力所壓制。看到前後車廂裡已經有十多名士兵走出來,有武器或者沒武器、有意識或者沒意識的,列斯諾夫將滿腔憤怒化作一聲怒吼:“蘇維埃的戰士們,前進!”
喊着口號,列斯諾夫跪地起身,單手持槍勇敢地向前挺進,從小步疾走、快步奔跑到全力奔行,他已然將個人的安危置之腦後,而且心裡非常清楚:不論敬愛的領袖是否已經罹難,站在自己的角色,最有效的手段不是衝到列車中部的車廂去實施救援,而是竭力阻止襲擊者再度發起攻擊。
眼角餘光並沒有看到有旁人跟隨自己前進,列斯諾夫對戰友們乃至隨行的其他官兵傷亡情況感到無比揪心,慶幸的是,他很快聽到了列夫的粗獷嗓門:“戰士們,前進,消滅一切敵人!”
這是一句通常寫在雪白牆壁上的萬用口號,戰爭雖然結束了,敵人卻並沒有消亡,美帝國主義、英法走狗、資本主義思想還有人們自身的私慾貪念都是共產主義建設的敵人,都是要逐步消滅的。可當這句話以極端憤怒的腔調從口中喊出時,列斯諾夫突然覺得天色變得如此陰沉,而接下來的黑夜又該是多麼的漫長。
終於衝到了山坡上,列斯諾夫減緩速度最終順勢單膝跪地,單手端槍朝樹林砰砰射出兩發子彈。這並非漫無目的的射擊,而是步兵進攻的一種戰術手段,吸引敵人注意力以便給同伴提供掩護,也避免了自己一人始終突前而處於易於被對方消滅的孤立狀態,何況這時候裝甲車廂上的機關炮仍在朝樹林射擊——須臾,更多的蘇軍士兵們抵達山坡,有人在危急之中還帶上了裝有手榴彈的固定式挎包,無須軍官發令攻擊,旁邊幾名士兵瓜分了這些手榴彈並且各自拉弦將其甩入樹林,隆隆的爆炸頓時將蘇軍護衛部隊的反戈推上了高潮。爆炸的狂瀾散去,裝甲車廂上的機關炮也適時地停止了吼叫,這時候轉身能夠看到列車中部那幾節境況極其糟糕的車廂。列斯諾夫暴怒,一邊大吼“進攻”,一邊率先爬起來不顧一切地往上衝。持續而密集的攻擊引燃了冬季乾燥的松樹林,滾滾濃煙伴着赤黃色的烈焰往外噴涌,衝上坡頂,蘇軍士兵們根本無法進入樹林,也無從判斷襲擊者是否已經被悉數消滅。列斯諾夫脹熱的腦袋稍稍降溫,心裡突然一顫,來不及多言,他直接繞開樹林正面衝到山坡側邊,繞開樹林望向它的北面。此時天色尚未完全黯淡,只是沖天的火光影響了視線,等到眼睛適應了這裡的光線環境,列斯諾夫果然發現田野的遠端有車輛在朝反方向行駛,他頓時懊惱拍腿:“敵人在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