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複雜的思緒走出帝國大本營的新地下堡壘,林恩看了看時間,才上午8點,自己在元首辦公室所呆還不到一個小時,可感覺像是已經過了大半天。站在車門前回望地堡入口,想着帝國元首借隆美爾之口透露的戰略路線,不免有種淪爲局外人的深切失落,而這種變化似乎只是因爲自己被選爲了特殊的政治“代理人”——得到一個自己並不擅長也不喜歡的角色而失去了運籌帷幄、執掌乾坤的機會,值得麼?
世間的許多事情都無法用值或不值來衡量,這點林恩是早有感悟的。他默默坐進黃綠迷彩塗裝的大衆轎車,看着車窗外那些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年輕身影,目睹戰車行駛揚起的飛塵,感覺遠去的戰場硝煙正悄然逼近。
經過25分鐘車程,林恩終於回到了自己在特隆姆瑟的新家。時隔數月再見黛娜,年輕母親眼裡平添母愛的慈祥和無限溫柔,襁褓中的小米婭宛若美麗的天使,抱在懷中的那一刻,他得以拋開一切負擔和憂愁,全身心地享受這從未體驗過的天倫之樂,任黛娜靜靜靠在肩頭,對於這個時空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真實,隱匿的失落感亦愈發深切。
半下午的時候,勞倫茨.巴赫攜夫人從自家居所前來拜訪,兩家現已成爲鄰居,而這臨海的半山腰建築羣第一批已經完工,第二和第三批還在建設當中,按照最初的規劃,帝國的大小頭腦們都將羣居於這片環境優美的山坡上——前提是這個超乎歷史的國度能夠延續到工程完結。
林恩從黛娜口中得知自己不在的這幾個月,她和小米婭頗得巴赫夫人照顧。在這個春光曼妙的午後,夫人們帶着小米婭在院前喝茶聊天,林恩和巴赫窩在書房裡抽菸喝酒。巴赫帶來了墨西哥盛產的龍舌蘭酒,這種烈酒跟歐洲人慣喝的威士忌、白蘭地或者紅葡萄酒有着截然不同的風味。當初從洛斯阿莫斯輾轉抵達墨西哥海濱小城時,林恩就曾與自己的這位老上司單獨對飲,時間一晃就是一年多,兩人再次重逢,無限感懷榮譽話語之中,只是這特殊的時局使得兩人的對話從一開始就帶着揮之不去的沉重感。
“我們從美軍手中截獲的原子彈一共兩枚,現已加裝了我們自己的起爆裝置,據測算它們的摧毀力至少相當於當年美軍轟炸日本的那兩枚,而我們自己提煉濃縮的核原料還遠不足以製造第三枚原子彈
。若是按照大本營的計劃將兩枚用於加劇美蘇仇恨,一切順利也就罷了,如果意圖爲美蘇兩國看破,縱使我們巧妙威懾,他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攻伐特隆姆瑟,屆時留給我們的恐怕會是一場慘烈而絕望的失敗,也許再無翻身的機會。”
巴赫所說的這番話也即是林恩最擔心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對美蘇發動核打擊即便能夠引發雙方陣營持續大戰,可真相總有大白於天下的那一天,尤其當第三帝國公開復位的消息傳出,稍有頭腦的人都能聯想到其中的內情,那時候就算美蘇之間已鬥得兩敗俱傷,僅以狂轟濫炸和海上封鎖就足以將元首的北歐之國扼殺,而效力於兩大陣營的數百萬德國軍人也無能爲力——武器、彈藥、食品、醫療全部受制於人,他們根本不具備與美蘇軍隊正面抗衡的實力,強行反抗的後果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慄。
“道理大家都能明白,可我們的元首……”林恩無奈地抿了口酒,兇烈的味道令他忍不住呲牙咧嘴。
巴赫點點頭,有些話大家心知肚明,不必完全說白。
對於閱歷、能力、經驗、手腕皆可爲己師的巴赫,林恩求教說:“現在離正式選舉只有五個月時間了,您覺得我們有可能將復興黨這麼個無足輕重的小黨派變成極富競爭力的強大政治勢力嗎?”
巴赫不動聲色地抿了口酒,彷彿杯中的不是刺激的龍舌蘭而是白開水,他耷着眼皮說道:“民衆的心理是最難捉摸的,不過以我在北美的經驗,發揮好輿論導向作用往往能夠事半功倍,創造奇蹟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恩一聽,頓時覺得這建議不錯,可轉念想想,自己終究不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要等自己一步步琢磨透了,時機恐怕早就溜走了。
瞥見林恩這缺乏信心的樣子,巴赫說:“別擔心,在宣傳方面我們已經擁有了一支經驗豐富的操作團隊,得知元首決定委派你擔當代理人後,我已經下令將他們的骨幹從北美調回歐洲了,下一步將盡力協助你行事。”
這話語聽起來簡單,爲巴赫所用的那支幕僚隊伍可不簡單。回想這一年多來在大洋彼岸爆出的轟動新聞,它們以四兩撥千斤之勢牽着美利堅這頭不可一世的龐然大物朝着有利於帝國復興的方向行走,激烈的戰爭已經極大地消耗了美蘇英法這些政治軍事大國的國力,這些成就早已讓林恩打心裡佩服巴赫和他的新團隊。更讓林恩覺得意味深長的是,巴赫選擇了私下場合而不是在元首辦公室道出此言,看來這位老大話裡是有潛臺詞滴!
給自己倒滿一杯龍舌蘭,林恩以感激的眼光看着巴赫:“世界如此之大,真正信任和支持我的唯長官一人……來,我敬您一杯!”
與巴赫碰杯之後,林恩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味道令他劇烈咳嗽起來。巴赫笑了,他笑着拍拍林恩的肩膀,而這樣的表情和姿勢在林恩記憶中自打老巴赫陣亡後就沒再出現過。
等林恩不咳嗽了,巴赫微微眯眼:“別這麼說,吸血鬼突擊隊的兄弟們對你這樣一位獲得帝國英雄殊榮的夥伴也是發自內心的信任與支持,話說回來,很感謝你在我調任北美的這段時間對這支部隊的照顧呵護,精彩紛呈的雪夜之戰讓他們重拾信心。”
林恩苦笑道:“說來真是慚愧,殲滅蘇軍登陸部隊那一戰,夜戰營傷亡過百,這一次返回德國執行任務更折損了71名兄弟,作爲一名指揮官,我真是很不夠格
。”
巴赫抿了口酒,以深沉的語氣說道:“自1944年春成軍至1945年戰爭結束,吸血鬼夜戰突擊隊共有89名軍官和726名士兵失蹤、陣亡,1360人重傷退役並落下終身殘疾,多次負傷的比比皆是,你覺得我是一位合格的指揮官麼?”
林恩沉默了,他怔怔地看着巴赫,這個並不比自己年長几歲的將領是最接近完美的一個人,無可挑剔的外形和氣質,無與倫比的智慧和眼光,他的大將之風尤其是林恩長久以來不斷模仿卻從未超越的。在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出很早就想說的話,雖然它們聽起來有些肉麻。
“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您都是我畢生追崇的長官;無論我們的結局有多麼糟糕,我都以能夠和您並肩作戰爲榮!我從戰爭中學到了怎樣成爲一名合格的軍人,而從您身上學到的是怎樣成爲一名優秀的軍官和出色的指揮官。”
對於林恩的直白,巴赫顯得有些許的驚訝,他一口氣將自己杯子裡的琥珀色液體飲盡,爾後爽朗笑道:“林恩.加爾戈,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覺得你是個絕不平凡的人,事實又一次證明了我的直覺,你已經成爲‘吸血鬼部隊’最優秀的畢業生,你的才華是這個垂暮殘喘的帝國死而復生的仙丹……我勞倫茨.巴赫亦以能夠與你並肩作戰爲此生之光榮!”
這一日的夕陽在晴朗的天幕中折射出金黃色的光芒,它穿過窗戶灑落在兩個胸懷寬廣的年輕人身上,他們堅強有力的手掌緊緊握在一起,彼此相望的目光中凝萃了時光賦予的人生感悟以及兄弟般的情誼。
在這個時空的1947年,戰爭與毀滅仍是當仁不讓的主題,儘管沒有軍事職務在身,林恩並未沉溺於家庭的溫情,他這特隆姆瑟總督已經是元首授予的永久榮譽頭銜,視察自己的“領地”理所當然。持續數天的行程中,他東抵巴倫支海之濱,南至納爾維克不凍港,以自己的目光審視了這行將浮出水面的“北歐之國”。用遊歷各國的眼光來看,它的工業實力和軍事準備比想象的要好,東北部的山地防線憑險而設,只需數千精兵即可阻擋難以施展機械化力量的蘇軍部隊;臨海之地多設雷達高炮,近炸引信技術的全面使用大幅度提高了防空效率;各處常規機場與隱蔽基地相得益彰,原有的活塞和噴氣戰鬥機大都恢復了戰備狀態,空戰部隊的夜戰技巧和經驗尤爲突出;最後,規模最爲龐大、攻擊力最爲強悍的潛艇部隊已在周邊海域廣泛部署,未雨綢繆的島嶼補給站將有效應對固有港口遭到轟炸破壞時維持潛艇正常作戰秩序,極地氣象站的建立和運轉亦將爲海陸空三軍的作戰提供有力支持。
一圈轉下來,林恩不得不爲帝國大本營的軍事準備感到震撼,在自己離開特隆姆瑟的這段時間,克瓦爾島上的英軍綜合雷達基站仍在運轉,如此大規模的整軍備戰活動自然難逃英軍駐守人員之眼,爲了消除這潛在威脅,帝國方面已經趁着一個雷雨之夜突襲並佔領了這個綜合基站,利用長期以來的監視竊密以及繳獲的密件和俘獲的人員繼續維持它的運轉並與英國國內保持正常聯絡,但此舉絕非一勞永逸,每隔一段時間英軍就會派遣輪換人員前來,這意味着帝國將其佔領的秘密連同特隆姆瑟的異況註定無法長久隱匿於黑暗陰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