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實呆坐在椅子上,眼中射出空洞而絕望的目光,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脊背佝僂着,好似連挺起腰的力氣都沒有,昏黃的燭光忽而跳動一下,屋子中充滿了一種詭異的氣氛。
從被錢不離啓用,到現在的希望化成泡影,這些經歷對黃秋實來說恍如一場春夢,他爲了家族重新復興而來,反而卻給自己的家族帶去了滅頂之災,如果自己沒有接受任命該有多好,哪怕是平淡無奇的生活下去,也比現在的結局強上百倍,可惜。。世界上本沒有那麼多如果!
陰雲密佈,月亮好似害怕陰雲的淫威一般,早已躲在雲層深處,再不露頭了,雷光時隱時現,卻沒有雷聲,一場暴風雨正在默默的醞釀着。
幾個負責巡夜的龍虎軍團士兵從遠處走來,大家都知道談判徹底失敗了,就象看到頭上的烏雲就知道天要下雨一樣,士兵們明白,未來的日子並不輕鬆。
“聽說了嗎?那個什麼黃大人這幾天總是躲在屋子裡哭呢。。操!這也叫男人?”一個士兵看到了黃秋實居住的寢室,突然想起了什麼,滿臉輕蔑的說道。
“你懂個屁!”另一個士兵反駁道:“他來安州就是爲了和羅斯人談判的,現在搞砸鍋了,他能不害怕?”
“害怕什麼?大不了就打上一場!誰怕誰?”
“對極、對極!老子這一次非得殺上十個、八個紅毛鬼子不可!”
“誰他媽的說怕羅斯人了?!”那個好似懂得很多的士兵氣得罵起來:“這一次是大將軍命那個黃大人來和羅斯人談判的,搞成現在這樣,大將軍能饒得了他?他不是怕羅斯人,而是怕大將軍啊!”
“活該!嘿嘿。。”一個士兵幸災樂禍的輕笑起來。
“你們啊。。”那懂得很多的士兵擺出了一份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可是下面的話還沒等說出來,當他的目光再次轉到黃秋實的寢室時,一下子呆住了:“不。。不好!!”
衆士兵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也都一起驚呆了,黃秋實寢室的窗紙上閃爍着暗淡的黃光,兩條腿映出的影子正在窗紙上劇烈的踢動着,最詭異的是,那兩條腿是從上面懸掛下來的!
衆士兵們一窩蜂向着黃秋實的寢室衝去,很明顯,那位成天就知道躲着哭泣的黃大人正在懸樑自盡!不錯,他沒有完成大將軍交代下來的使命,肯定要受到大將軍的懲罰,但如果讓這位黃大人在他們眼前自盡了,他們也要受到嚴厲的懲罰!
當房門被踢開時,黃秋實的瞳孔已經開始上翻了,雙腿踢動的幅度正在變緩,雙手象翅膀一樣左右舞動着,一股帶着異味的液體正在向地板上滴落,那是上吊所引發的很自然的失禁現象。
士兵們哪裡顧得上什麼異味不異味,一個士兵拔出長劍,踩着桌子跳上半空,揮劍斬去,劈斷了黃秋實頭上的長索,剩下的士兵手忙腳亂的把黃秋實接住了。
“快!快去稟報將軍!黃大人自盡了!”一個小頭目狂叫起來。
龍虎軍團的主將張進武已經上牀睡覺了,聽聞這個消息,只披上一件外衣,就匆匆忙忙趕到黃秋實的寢室,龍虎軍團的幾個高級將領也趕到了,而閻慶國只比張進武慢了一步。
黃秋實已經被士兵們放在了牀上,他的神智略有清醒,渾濁的老淚不斷從他的臉頰上留下,他的嗓音變得異常沙啞,口中喃喃的說着:“救我做什麼。。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如果真的讓黃秋實在這裡死了,在場的人都有責任,張進武看着這個給自己找麻煩的膽小鬼,恨不得拔出劍來當場把他劈死,但也只能是想想,口中還得說勸慰的話:“黃大人,你這是何苦?有什麼想不開的事說出來麼!大家幫你合計一下,怎麼要尋短見?!你真是。。”
“我對不起大將軍。。我無臉回去見大將軍啊。。”張進武的話正說到了黃秋實的苦處,索性大聲嚎哭起來,說出來有用麼?大將軍一再強調,他是外交團的主事,就連張進武也要配合他行事,那麼責任自然也要由他來揹負了!誰也無法替他分擔,再說了,誰又能甘心情願幫他分擔罪名?
閻慶國在後面輕輕碰了張進武一下,低聲說道:“將軍,讓我和他單獨談一談吧。”
“這個。。好!”張進武看了黃秋實一眼,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轉頭一招手,帶着龍虎軍團的將領們離開了黃秋實的寢室。他是沒辦法了,黃秋實本來就膽小,又要揹負大罪名,承受不住索性自尋短見也是可以理解的,看管是沒有用的,看得了一時看不了一世,不打開黃秋實的心結,他肯定還要尋死。
“黃大人,現在就剩你我二人了,如果黃大人信得過末將,有什麼事和末將說說吧。自大將軍雪原城起兵起來,末將一直跟隨在大將軍左右,不是末將狂妄,末將在大將軍面前還是有點份量的,幫黃大人說上幾句話不過是一樁小事而已!”閻慶國柔聲細語的對黃秋實說道。
聽到了閻慶國的話,黃秋實的身體僵了一下,眼中浮現出了一絲希望,沒錯啊!這個閻慶國可是大將軍麾下的心腹愛將,他要是真能幫自己說幾句話,事情未必就沒有轉機!不是無可奈何,誰願意面臨死亡,黃秋實是因爲實在沒辦法,纔不得不選擇了這條路,好死不如賴活啊!
“閻。。閻將軍,我真的沒有臉去見大將軍了!我。。我把大將軍交給我的錦囊弄丟了!”這纔是黃秋實尋死的真正原因,談判破裂還是次要的,畢竟他是按照錢不離的吩咐去做的,他有責任,錢不離也有一定的責任,但丟失了錦囊卻非同小可!黃秋實雖然一直擔任文職,卻也知道戰略計劃的重要性,錢不離在錦囊裡把戰略計劃都擺了出來,如果羅斯人得到了錦囊,肯定會使姬周國遭受慘重損失!這個失誤比談判破裂的後果要嚴重得多!
“錦囊?丟了?”閻慶國一愣,眼中爆出了寒芒:“什麼時候丟的?”錢不離把他派到這裡來,可是託與了重任的!表面上的主事者是張進武和黃秋實,但他閻慶國纔是真正的背後操縱者,必要時他可以拿出錢不離的密令來左右局勢的發展。換句話說,他對這裡應該發生或將要發生的事情都心中有數,但錦囊丟失卻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在轉瞬之間,閻慶國做出了很多假設,其中最可能的,就是當日參加談判的官員裡有羅斯人的內奸!
“我。。我那天在談判的時候一時氣急,就昏迷過去,結果。。結果醒來就發現大將軍的錦囊不見了!”黃秋實抹了一把眼淚:“閻將軍,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你爲什麼不早說?”閻慶國勉強壓制住心頭的怒火。
“我醒來時發現。。發現錦囊不見了,一着急,就。。就又暈過去了,等再醒過來。。他們都離開了。”黃秋實囁嚅着回道。
“你。。”閻慶國被黃秋實搞得是徹底無語了,因爲第一次昏迷,導致錢不離的錦囊丟失,又因爲第二次昏迷,導致追查的最佳時間喪失,當時在場的人都離開了談判現場,那還追查個屁?!這個黃秋實也真是。。太沒用了!
黃秋實又開始老淚縱橫了:“閻將軍,您一定要想辦法救救我啊!這份大恩大德,我絕不會忘的!縱使今生無法報答,來生我願做牛做馬以報將軍的大恩啊!”
“黃大人,你。。你啊。。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閻慶國苦笑着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黃秋實掙扎着半坐起來,緊張的盯着閻慶國,不時抹一把眼淚,或者抹一把鼻涕,一個老人竟然變得象小孩子一樣可憐。
閻慶國思索了半天,拿定了主意,輕咳一聲開口道:“黃大人,細想起來,其罪倒不在你身上,誰也沒想到我們的外交團裡還有羅斯人的奸細。不止是黃大人沒想到,張將軍沒想到,就連大將軍也沒有想到啊,要不然大將軍早就囑咐末將小心行事了。”
黃秋實連連點頭,他真是太喜歡聽閻慶國這番話了,以大將軍的才智都沒能料到,那他犯下的過失也算情有可原了。
“黃大人請放寬心吧,黃大人雖然有一定的失職,但事出有因,想必大將軍不會苛責黃大人的,末將到時候再幫着黃大人美言幾句,這件事情也就輕輕放下了。”閻慶國笑道。
“當。。真?閻將軍願救老夫於水深火熱之中?”黃秋實的眼睛瞪得老大。黃秋實心中浮起了希望,他的自稱也不自禁的轉變過來,不再一口一個‘我’了,而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口稱‘老夫’,當然了,黃秋實也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從今以後,不管是在公開場合還是在私人場合,他絕不會在閻慶國面前口稱‘本官’。
“末將願以性命擔保!黃大人,你不會有事的。”閻慶國笑着做出了保證,他敢做這種保證是有原因的,因爲他了解錢不離的性格。錢不離對待敵人心狠手辣、絕不留情,但對待向自己效忠的人則非常寬厚,不管是人材還是蠢材,只要真心效忠,錢不離大都會量才而用、量人而用,就算是一個愚不可及的人,錢不離也不會在利用完之後把對方隨意抹殺掉,換句話說,錢不離不會做讓自己人寒心的事。所以閻慶國心中有數,黃秋實回到皇城之後應該會受些責罰,但不久之後,錢不離就會把黃秋實提拔上去,雖然黃秋實的才能無法擔任重要職務,可是在帝國的品秩裡有不少清閒無權但地位很高、待遇很好的官銜。
“大恩不言謝。。大恩不言謝啊!”黃秋實來了精神,竟然從牀上掙扎着爬起來,雙膝跪倒:“請閻將軍受老夫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閻慶國連忙把黃秋實攙扶起來:“黃大人,據末將所知,大將軍還是很看重黃大人的,要不然大將軍也不會任命黃大人擔任外交團的主事,呵呵。。等黃大人渡過難關、飛黃騰達的時候,可別忘了提攜末將一把。”
“閻將軍,您這是什麼話?!再造之恩,老夫當沒齒不忘!”黃秋實激動的回道。
“是末將失言了。”閻慶國呵呵一笑:“黃大人,您還是快休息吧,把心放寬些。”說完,閻慶國輕輕把黃秋實放倒在牀上。
“如果沒有閻將軍,老夫已經。。唉。”黃秋實感激的看着閻慶國,又突然想到了什麼:“閻將軍,這次談判失敗,其罪全在老夫身上,大將軍會不會。。”
“黃大人,您是不是完全按照大將軍的吩咐去做的?”
“當然!老夫怎麼敢違逆大將軍的命令!可是。。”
“那您就無需擔心了,其實末將在大將軍麾下也曾犯過錯,不過末將歷來都是按大將軍之令而行事,事後大將軍沒有責罰末將,把罪責都纜在了自己身上。”閻慶國笑道:“黃大人,大將軍可是心懷天下的,怎麼會把過錯推卸給下屬呢?”
“當真?”黃秋實又變得激動起來:“大將軍真乃。。聖人也!”黃秋實久在朝中走動,雖然地位不高,全仗着他哥哥黃春華的威望纔得到衆人的禮敬,但見識還是有些的,那些上位者犯了錯總是想方設法把罪過推諉在其他人身上,以保全自己的威望,象錢不離這樣做的人真是鳳毛麟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