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由於天色漸晚,各國使者便紛紛被安排在了宮內的偏殿裡,類似於宮外的行宮。
言昭側臥在牀榻上,睜着如墨的大眼,盯着桌臺上搖曳的燭光,看着小火苗時而上竄,時而下跳的,心中紛亂,以爲自己早已淡忘,但終是勉強了自己,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原來依舊會痛。
她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傾聽着夜色下獨有的蟲鳴聲,和侍衛巡邏走過帶起的盔甲摩擦聲。
驀然間,言昭抓過一旁的外衣起身,披着往外走去,她輕輕地推開房門,凝視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宛如惡魔即將吞噬,心漂浮而沒有安定感。
藉着月色,她踏月而行,底下是繡花鞋摩挲地面的聲響,帶着衣料摩擦的聲音。這一刻,她的心特別平靜,彷彿她感覺到了《荷塘月色》下的那份寧靜,別有一番滋味,紛亂摻雜的亂世不屬於她,而她擁有的便是這片幽靜。
這一路,她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放空一切,不知不覺,腳步停留之地,竟是羽月宮的宮門前,搖曳的燈籠在這一刻都顯得寂寥,彷彿在訴說着一個悲情的故事,在哀傷,更是哀悼。
寒夜的風吹着有些微的涼意,雖沒有刺骨的疼痛,可絲絲的疼意更讓人難熬,言昭靜靜的站着,挺直了搖桿,似要像誰證明,她告別過去,依舊能活的很好,可真的很好嗎?
漸漸的,腿也麻了,人也麻了,她聽到身後傳來人的腳步聲,伴着寒風,熟悉的龍涎香充斥在鼻尖,言昭下意識的眉頭皺了下。
兩人一前一後,任憑風聲呼嘯而過,她擡首望着厚重緊閉的宮門,目寒悽切,他深深凝視她的單薄的背影,道不盡的情,說不盡的意,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未成字。
“很抱歉,明知羽皇厭惡這張臉,本宮還是讓它再次荼毒了貴皇的眼!”纖纖指尖拂上自己冰冷的臉頰,似嘲弄,卻更似對他的不屑。
宇文皓濃眉深鎖,心在那一瞬被狠狠刺了一下,無情的話語,自他薄脣溢出:“既然已入了朕的眼,那就妄想再逃!”
“逃?呵呵,
羽皇是在說笑吧?”她自哀傷的情緒中出來,漠然轉身,冷眼對上他的凝望,目含嘲諷,“皇上是不是忘了,這一切都是拜誰所賜!”
狠劣的話語,毫不留情的砸在宇文皓的身上。
此時的他脫去那一身彰顯身份的朝服,換上一套絳紫色的袍緞,胸前依舊繡着張牙舞爪的龍騰,金色的絲線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一如他的帝王身份,不容許任何人挑釁或替代。
風拂過,吹起腳邊的錦袍,一頭墨發在黑夜中飛揚,而他的身形卻未動分毫,冷着俊顏,濃眉如畫,漠然的眼神莫測,周身散發着一貫的威嚴凜然之氣,就那麼淡淡一掃,她還是不自覺的被吸附。
言昭似有若無的偏轉,將視線落在一側的槐樹上,只一句,便道了小女兒家的心事:“這大半夜的,皇上不在自己的溫柔鄉里,跑這來喝什麼西北風,受罪!”
這一說,宇文皓樂了,眉眼間顯然染上了笑意,就連抿着的嘴角都柔和了些許,他幾步來到她的面前,有些激動的執起她的小手,指腹來回摩挲:“雅兒,回來,回到朕的身邊,之前的種種,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言昭也不反駁,任由他握着手,就那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似在辨別此話的真假,又似在思考着什麼,或是故意爲之,只爲了考驗他。這一刻,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就在宇文皓覺着彷彿過了半個世紀那麼長時,她紅脣輕啓,清冷如風鈴搖晃發出的響聲,清脆,更不拖泥帶水,夠決絕:“不可能!”
她坦然對上他困惑的黑眸,無情的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小手,像是遇上什麼病菌般,嫌惡的掏出手絹擦了擦,清冷的眼中,有如看着多大的笑話,譏誚着。
宇文皓神色一凜,之前的和顏悅色彷彿只是人們的錯覺,幽暗如一汪深潭的寒眸透着狂野不羈,脣邊的笑意變得殘酷而陰冷:“由不得你,哪怕是下地獄,你都得隨!”
他和她的衣角在風中相觸,蜻蜓點水般的碰觸,一如他們相愛時的親暱甜蜜,淡淡的,很溫馨。
可如今,在他們的臉
上再也看不到這樣的幸福味道了,兩人久久未語,劍拔弩張的氣勢在兩人間徘徊。
突然,言昭像是聽到了多大的笑話似的,咯咯的笑個不停,在這寂靜的黑夜,更透着一股詭異!
笑夠了,宣泄夠了,她陡然小臉一沉,望向他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言昭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鼻尖問着熟悉的味道,卻突然覺着一切都那麼的陌生。
她淡淡開口,聲音毫無波瀾,一如她的心,此刻是從沒有過的平靜:“宇文皓,你認爲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你揉圓搓扁的言昭嗎,玩弄股掌間,任憑你們羞辱嗎?”
宇文皓嘴角輕蔑的勾起,冷漠的眼神,對上她平淡無波的眼眸:“你以爲,換了身份,你的人生就會改寫了?就憑你,不可能!只要有朕一天在,你言昭,永遠是這雲戈的皇妃,這身份永不變!”
他的話如同一柄利劍,刺入她的心,鮮血四濺,讓那原本的平靜,慢慢的蕩起漣漪,言昭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控制着自己的心緒,面上依舊一片平靜。
她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我的人生,掌握在我自己手裡,誰都別妄想左右,包括你,宇文皓!”
“哦?”他眉眼輕挑,帶着魅惑人心的笑容,溫柔的執起她散落肩上的一縷青絲在鼻尖輕嗅,曖昧的目光流連在她臉上,“不愧是朕的女人!也只有你,纔夠格站在朕身側,俯瞰蒼生!”
她泰然自若的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秀髮,笑靨如花,可眼底卻是一片清寒。而當她笑得越發妖嬈時,卻也是越發狠絕時,她將那一份份恨都幻化成如花的笑,嬌豔欲滴,不可方物:“可惜,那個人不會是我!”
說着,她淡然的邁開步伐,往回走去,這條路她走了千遍,早已銘記。
他望着她的背影,神情莫測。
遠遠的,她傳來幽幽的聲音:“夜深露重,皇上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她的身影越來越渺小,直至和這夜色融爲一體。
宇文皓霍的回神,又彷彿,這都是他的幻覺,今夜之事,不曾發生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