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內,一如言昭離去時的模樣,大殿的中央上首,碩大的觀音像帶着慈祥的笑容凝望蒼生,下首的桌案上,自是各色的水果糕點,嫋嫋的香菸伴着木魚敲打的節奏,緩緩升向空中,四處飄散。
明黃色的蒲團上,韓氏一襲灰色輕紗,滿頭青絲也不再尊貴的高高挽起,而是隨意的用絲帶束着,發間簡單的彆着幾隻用以固定髮絲的銀簪,褪去那金燦燦的金步搖,倒是連帶着那滿身的傲慢也淡了不少。
可縱使再如何素雅的裝扮,舉手投足間,依舊難減當年的風華,身爲太后的身份,依舊擁着那股子與生俱來的高貴優雅,雍容華貴自是盡顯。
“來了,坐吧!”木魚聲漸止,雍容的身段緩緩起身,徑自在一旁的梨木方椅上坐下,手法嫺熟的撥弄茶水,不一會兒,一縷淡淡的茶香,溢滿一室。
言昭也不客套,端起輕輕抿了一口,脣角掛着若有若無的淺笑,既不張揚,也不謹慎,恰到好處:“沒想到,太后的茶藝,竟是如此醇厚。”
“哀家自是沒想到,皇妃的狐媚之術,亦是到了如火純青的地步。”太后韓氏冷冷嗤笑,輕抿茶水的脣角,在壓向杯沿的瞬間,清冷勾起。
面對如此直白的嘲諷,言昭不以爲然,眸光瀲灩,臉上依然帶着不變的淺笑,宛如一道順沿而下的瀑布,看似平和柔美,實則暗藏洶涌之勢:“言昭這次回來,都道是太后靜心修佛,潛心爲雲戈江山祈福,可如今看來,也不盡然。”
她指尖捏着杯蓋,輕叩杯沿,綠色的茶水,宛若碧波盪漾,暈開一圈圈的弧度,倒影着那張經歲月打磨,依舊美豔的臉頰,笑容不減:“看來,太后甘願在這佛堂深居,並非是修身養xing,而是韜光養晦,不爲過吧?”
她擡眸,臉上依舊揚笑,只是如炬的目光,卻連一絲笑意都未曾出現,黑白分明的眸子,夾雜着一絲濃重的霧靄,將她眼底的神色層層掩蓋,脣線微揚,竟是說不出的蠱惑。
韓氏神色微楞,側身凝望着身旁之人,眼角的皺紋不覺加深,微眯的眸光,帶着銳利的審視,不免開始
重新打量。
四目相對,她眸光凌厲,透着一股強勢的壓迫,她明眸淺笑,揚着一抹不卑不亢的瀲灩,周身凝聚淡然的平和,波瀾不驚的臉上,同樣帶着審視。
就連韓氏,都不禁暗自讚賞,想當年,她從閨閣小姐,成爲一國之妃,起初展現的也不過是女子的柔和,自不會有那身可與男子媲美的渾然霸氣,直到後來,從小小一宮妃,翟升爲一國之後,母儀天下,磨去那閨閣中的柔情,才練就那身氣勢凌人的霸氣。
可如今,端看對面所坐之人,面色平靜無波,身段纖瘦,與一般閨閣小姐無二,可偏偏,那身迫人的氣勢,不容人忽視。
“既然哀家從開始便不同意你踏進雲戈,即便如今,還是一樣。”她話語微頓,臉上的皺紋爬上眼角,像是在做最後的決定,隨之緩緩開口,“哀家不管澤兒是不是皇上的孩子,都絕不容許他入宇文家族的族譜,更遑論成爲太子!”
言昭端着茶盞的手微動,細長的柳眉不覺輕輕挑起,對於她出口的話語,顯然並不意外,更甚者,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看來,她當真已是按捺不住了。
寒冷的空氣,在兩人間緩緩凝結,帶着令人窒息的壓迫,點着的暖爐,似乎壓根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室內的溫度,儼然比她剛來之時,低了很多。
“看來,太后還有所不知,如今的韓氏,早已不復當年,韓泯更是在半月前便遲去了官職,如今的國公府,只怕是……”剩下的話,不用她挑明瞭說,想必,這些宇文皓一直有意瞞着,即便她有再大的能耐,那人有心想要掩蓋,這點小事豈會露了馬腳。
果然,她話未落,便明顯看到那握着茶盞的手,不自覺的收緊,竟是帶了幾分輕顫,一張精緻妝容掩蓋下的容顏,也爲之變色。
言昭輕笑,雲淡風輕的話語,一如初春的春風拂過,帶起沁人心脾的舒心,可偏偏,這般語調下的話語,則帶了截然相反的語境:“不知太后有沒有想過,到底是母憑子貴,還是子憑母貴?”
至於她和韓嫣,算前者,還是後者,想必此時的韓氏,
心裡自然心如明鏡,無需她再加點明。
太后韓氏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韓嫣的孩子,生下也都過了滿月了,可到如今,宇文皓連一面都不願見上,更別提給孩子起名了,爲了這事,韓嫣都來了好幾趟了,哭哭啼啼的,也着實是難爲了她。
可同樣的皇室的後裔,言昭的孩子,尚未知曉到底是不是他的兒子,就迫不及待的要入族譜,封太子,箇中緣由,她豈會不知曉。
“總之,哀家斷容不得來路不明的孩子,爲雲戈的太子。”韓氏面色一沉,眉宇間透着幾許剛毅之色,“古往今來,歷朝歷代,都是皇后所生之子爲皇太子,言昭,你給哀家記好了,只要有哀家的一天,就絕容不了你們母子在這興風作浪!”
“是麼?”她輕笑着擡眸,瀲灩的眸光掩在波瀾不驚的瞳眸伸出,長長的羽扇睫毛,輕眨,驀然間,投下月牙般的剪影,看不真切的神色,帶着令人難以琢磨的莫測。
“哀家今日讓蘇秋領你過來,只是想告訴你,凡事不要做得太過!哀家的皇兒一時糊塗,可哀家不糊塗!”她重重的將手中的茶盞擱在桌案,怒意從胸口起伏不定的溢出,冷然的神情,帶着巨人於千里的淡漠。
言昭眼角輕挑,對於她這般的氣勢,顯然一點都不意外,的確,對於一個一直處在權利最高峰的人而言,突然間失去了握在手中的權勢,就好比一個每天不吃大碗白米飯不夠飽的人,突然讓他餓上一天,感覺是一樣的,甚至更甚。
她勾脣輕笑,淡然無波的杏眸,因着茶水晃動,倒影出那黑白分明的神色,言昭微楞,若無其事的輕啜了口,才淡淡開口:“那言昭,也有一句話要和太后說。”
她抿脣不語,擡眸斜睨着身邊的女子,五十開外的年齡,卻風華依舊,着實也有她的過人之處,只可惜,在她眼裡,再強勁的對手,都抵不上一個夏雅!
“越是太后在意的,言昭越是想要奪得。”她纖瘦的身影微微向前探去,壓低的聲線,幾乎貼着她的耳邊說道,隨而面無表情的收回,蓮步款款,一如來時,走的無聲無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