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要我想辦法把琰親王留在西京,不管他是敵是友,我都準備照他說的試試看。拖住了琰親王,讓他派宋方上前線,說不定戰場上的情勢能有所改觀。
可是對付琰親王這樣的老狐狸,必須非常小心才行,若被他看出企圖,就很可能適得其反。所以我在提了兩句雨勢和水位,建議他留下來之後,就沒敢再繼續往下說了,而是催他回去休息,因爲按他本來的計劃,明天是要去嘉峪關的。
“王爺……”長樂在門外喊了一聲,似乎礙於我的存在,有些話不便開口。
琰親王會意地站了起來:“那本王就先告辭了,公主也早點歇着吧。”
“好的,王爺請慢走。”
站在客廳門口,目送着他們一行人消失在迴廊轉角處,我暗自思忖:這麼晚了,會有什麼事呢?若是臣下求見,直接說某某求見就完了,沒必要遮遮掩掩。看長樂的樣子,又不像出了什麼緊急情況,只是不方便在我跟前說而已。
莫非是匈奴那邊派人來了?
如果長樂不出現,看琰親王的架勢,是準備再坐一會兒的。我估計他還想繼續下午的談判,渭河水位一直在上漲,整個西京以及下游地區都籠罩在洪災的陰影中,琰親王表面上鎮定,心裡肯定早就慌了。在即將到來的大洪水面前,沒有人不慌的,何況關外還有強敵環伺。如果因爲他的固執狹隘,讓匈奴趁國內天災橫行之際大舉侵入,整個中原淪落敵手。國人不會原諒他,他會成爲民族的罪人,他地皇帝夢也會徹底落空。
對琰親王來說,這半生的佈局,到底是成是敗,成王成寇,就看這最後的關口如何取捨了。
人生的棋局,只能下子無悔。若一步錯,步步錯,弄得全盤皆輸。半生心血只落得一場笑話,千古罵名,叫他如何甘
相較於我貴賓待遇的人質生涯,他纔是最受煎熬的那個人,雖然他也是咎由自取。
正低頭想着心思。有人出現在我面前道:“公主。王爺請您過去。”
我暗暗納悶。長樂鬼鬼崇崇地隱瞞我。琰親王卻叫我過去。這是怎麼回事?
還沒走到琰親王會客地地方。一個帶着哭腔地聲音就遠遠地響起:“公主。奴婢總算見到您了。”
“小蓮?”我也驚喜異常。
“公主。您受苦了。小蓮對不起您啊。”小蓮撲倒在我腳下痛哭失聲。緊跟在她後面地劉嬤嬤也掏出手絹拭淚。
走進客廳。一個官員趕緊過來見禮。是曾有過一面之緣地蘭臺御史章景淳。這個職位在本朝屬於從一品。相當於副丞相。官位雖不算最顯赫地。但章景淳素以口才著稱。是公認地最有外交才幹地人。所以太后特意派他過來交涉。
見禮歸座畢,琰親王一臉遺憾地地說:“章大人非要親眼見到公主才安心,本王的信用竟致如此,可悲可嘆那。”
章景淳拱手作謝罪狀:“這是臨行之前太后在病榻上親口交代的。太后愛女心切,還望大人諒解。”
我一聽急了:“母后病了?”
章景淳無言地點了點頭,小蓮衝進來跪下哭道:“公主,章大人和劉嬤嬤一路上叮囑奴婢,叫奴婢先別跟您說,怕把您嚇着了,可奴婢怕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有如晴天霹靂,我蹭地站起來問:“什麼來不及了,你快給我說清楚!”
小蓮卻只是哭。哭得氣粗聲喘。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我只好轉向章大人和劉嬤嬤,還是劉嬤嬤告訴我道:“太后聽說公主失蹤了。當時就口吐鮮血,人事不省。後來打聽到是被王爺派人請了來,才稍微好了一點,但還是日夜揪心,寢食俱廢。前線又不斷傳來壞消息,不停地要人,要糧,太后白天爲國事絞盡腦汁,晚上又因爲擔心公主而不能成眠,只幾天,人就瘦了一整圈,到我們從京城出發時,已經臥病不起。還記得臨走的時候,太后握着奴婢地手,要奴婢務必把公主帶回去,不然她死不瞑目。”
一番話,說得我淚如雨下,劉嬤嬤和小蓮哭成了淚人,一起在琰親王面前跪下道:“求王爺開恩,讓我們公主回去見見太后吧,現在就動身的話,也許還能趕上見最後一面。”
明知事情可能有假,但人家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琰親王也不好公然回絕,只能哄着說:“你們先起來吧,起來再說。”
劉嬤嬤跟小蓮哪裡肯起來,還一搭一和說了一車子話:“王爺不答應,奴婢就不起身。以前王爺在京城的時候,每到逢年過節,太后怕王爺思念亡父亡母會傷心,又怕王爺一個人過節太悽惶,總是把王爺請到宮裡過。先帝在的時候如此,先帝駕崩後仍是如此,太后待王爺,就跟自己的親兄弟一樣,從沒讓王爺一個人過節。王爺來西京之前的兩天,太后還請王爺到紫薇閣吃飯,席間還特意問起王爺今年的生辰準備怎麼過,喜歡什麼樣的禮物,王爺難道都忘了?”
要說太后對琰親王也真的很照顧,不管她是出於親情考慮還是利益考慮,作爲皇嫂,她是無可挑剔的,所以,琰親王對先帝和皇上再有意見,倒從沒說過太后地壞話。
章景淳眼瞅着琰親王有些被感動了,也跟着下跪求情。
琰親王親手拉起他道:“本王只是因爲思念公主,難耐相思之苦,所以請公主在此做客,卻不曾想到太后會如此擔心。不能讓太后信任,是本王的悲哀,爲表明誠意,本王想請章大人做個冰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冰人?”章景淳呆了一下,“王爺的意思是,要與公主定親?”
“正是此意。”
章景淳忙看向我,我還沒開口,琰親王又補充道:“既然太后貴體有恙,盼望早日見到公主,本王也不敢強留,不如就把訂婚之儀定在明日吧。就是要委屈一下公主,因爲時間太趕,只能諸事從簡。”
我和小蓮還有劉嬤嬤面面相覷,事發突然,章景淳估計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處理了。
“救命啊,有人跳水了!”
外面突然鬧騰起來,琰親王臉色大變,三步兩步搶出門,急得差點親自下水救人,被長樂領着幾個太監死死地抱住了。
宋方被人從水裡撈起來地時候,臉色慘白,嘴脣都成了烏紫色。琰親王什麼也顧不得了,親自給他做人工呼吸,直到看宋方咳着吐出了幾口水,才渾身癱軟地坐在一邊喘息。
關鍵時刻宋方居然會跳水,從而打斷了琰親王的逼婚,這本來就已經讓我懷疑了,偏偏宋方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是:“剛纔是誰推我的?”
琰親王愣愣地問:“你不是要自殺?”
宋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誰要自殺啊,我又沒瘋,剛纔是有人推了我一把。”
琰親王眼中迅速凝聚怒氣,厲聲道:“是誰幹的?自己站出來,只要供出主謀,本王饒他不死;若被本王出來,殺無赦!家人連坐。自己掂量一下吧。”
幾番喝問沒有得到迴音,琰親王愈加怒氣沖天:“沒有人招是不是?那好,凡是今晚在水殿上值的,統統押入大牢,先每人各打二十大板,然後一日一比,一日不招關一日,一年不招關一年。別怪本王心狠,要怪只怪那個敢做不敢當地孬種,本王的寢殿,決不能容留背後使黑手的,不然哪天本王晚上回來,也被人推到水裡淹死了。”
此令一出,太監宮女們跪成一地,哭成一片,再配上外面總也下不完的大雨,氣氛甚是悽慘。
我心裡大爲不忍,待要出面說兩句,又覺得自己實在沒有立場,我不過是個擄來的人質,那是人家的家務事。
好在,已經有人替他們求情了,是王爺最寵幸的太監長樂:“王爺,奴才本來不想講的,但實在不想看到這麼多人下獄。”
琰親王忙問:“你看到那個推浩然下水的人了?”
“不是”,長樂嘴裡回着王爺地話,眼睛卻看着宋方:“大人您是自己說呢?還是奴才替您說呢?”
宋方低頭不語,長樂嘆了一口氣道:“那奴才就替您說了。大人下水地時候,奴才可看得真切,您身邊並無旁人,大人是自己下去的。”
琰親王狐疑地看着宋方,這時我走上前道:“下了幾日雨,這回廊走到哪裡都滑溜溜地,又是晚上,光線原就比白天暗,宋大人想是不小心栽下去了。”
長樂忙改口道:“對對對,奴才看到宋大人倒下去的時候還在柱子上磕了一下,大概就因爲這樣,所以當成有人推了吧。”
這番漏洞百出的解釋,宋方默認了,琰親王也接受了。
一場鬧劇結束,天也晚了,大夥兒也累了,只能各自歇息,一切等明天再說。
帶着劉嬤嬤和小蓮回到自己的臥室,第一件事就是附耳低問太后是真病假病,得到滿意的答覆後,才上牀睡下。
不管宋方是自己掉下去的還是別人推下去的,他都幫了我一個大忙。經過這次驚嚇,琰親王明日不見得還會提起定親之事,即便他要求,我多一些時間仔細考量,也知道怎麼應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