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夏候徹下令要她搬去素雪園養胎,又差人將園中好些東西重新修葺,一天時間那邊還未收拾妥當,她便只能先宿在了皇極殿這邊。
她素來喜靜,只要不出殿基本便也只讓沁芳一人近身伺候。
夜幕降臨,自皇極殿的窗口望出去,視野極其開闊,她披着衣服在窗邊一站已經站了半個時辰。
按腳程推算,百鬼密林那邊的消息也該送回盛京來了,是方湛得手混入了白玉關和南唐,還是公子宸快一步截下了他們,她也不知道。
如果公子倉促之下處置不當,即便得了手,夏候徹只怕也會懷疑是誰泄露了百鬼密林裡的秘密,而她就是着當其中的嫌疑人燁。
“主子,藥好了。”沁芳端着藥進來,朝着站在窗邊的人說道。
鳳婧衣回過神來,掩上了窗到桌邊坐下,“還是沒有消息回來嗎?”
“還沒有。”沁芳道鎢。
鳳婧衣抿脣點了點頭,伸手便準備去端藥。
“主子。”沁芳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眉頭緊鎖地望着她,滿是痛心,“主子,非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鳳婧衣擡眼望向她,知她也是擔心自己,只是道,“他這樣雷厲風行的處置了傅家,已經有了要御駕親征的念頭,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將他留在盛京,現在的鳳景又哪裡是他的對手。”
“可是……”沁芳咬脣望着她,眼中隱含淚光“可是便是小主子知道了,也不願你這樣……”
“沁芳,這條路上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了,我不想再看到鳳景也死在這條路上,如果非要再有人死,我希望……下一個會是我。”她眸光寂靜如死水一潭,漠然說道。
“主子,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沁芳哽咽道。
她知道,如果大夏皇帝不是那樣非要置他們姐弟和上官將軍於死地,如果他恨得只是她一個,她寧願死的是自己了結這段恩怨,可是有些東西並不是他所能改變的。
她能做的,只有傾盡全力守護自己生命中珍重的一切。
可是,若是死的是她,她想換來的並不會是仇恨的結束,反而會是更大的仇恨,更深的痛苦。
鳳婧衣拿開沁芳的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說道,“你讓墨嫣小心注意着關雎宮,傅錦凰不會是甘心一敗塗地的人,還得防範着纔是。”
若非早年安排了隱月樓接近了傅家,她今日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扳倒傅錦凰這個心腹大患,但只要她一日還在這大夏宮裡,她也不可能有一日真正的安寧。
“是。”沁芳說着,收起藥碗退出了內殿。
鳳婧衣扶着桌子起身回了牀上躺下,可是一閉上眼睛那慘烈的夢境便如魔一般的纏上了她,恍惚中有很多人的慘叫,卞嬪的,素素的,還有……鳳景。
她在黑暗中奔走尋找,卻始終找不到他們。
夏候徹早早結束了書房裡的政事回到偏殿,沁芳內殿門口守着,見他進來便連忙迎駕見禮。
“你家主子呢?”
“娘娘剛喝了藥,睡下了。”沁芳回道。
夏候徹點了點頭,負手進了內殿,隨行的宮人低頭候在了宮外並沒有跟隨進去。
帷帳低垂,一室靜寂。
他掀帳輕步而入,在牀邊坐了下來,可是牀上睡着的人似乎並不安穩,額上冷汗涔涔,臉色也蒼白得嚇人。
“素素?”
夢魘中的人聽到聲音不由打了個寒顫,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脫離那個夢境。
“素素?素素?”夏候徹扶起她,搖晃着她,想讓她醒過來。
鳳婧衣刷地睜開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卻滿是驚恐……
夏候徹擦了擦她臉上的冷汗,心疼地擁入懷中,輕撫着她的後背安撫道,“又做惡夢了?”
鳳婧衣斂目漸漸調整回呼吸,抿了抿脣道,“我想喝水。”
夏候徹鬆開她,朝帳外道,“沁芳,送茶進來。”
說罷,心疼地擦着她臉上的汗,殊不知自己正是那個讓她惡夢的人。
沁芳連忙端了茶進來,看到坐在牀上面色慘白的人擔憂道,“主子,又做惡夢了。”
鳳婧衣就着夏候徹端着的茶抿了一口,搖了搖頭,“沒事了,可能這兩天沒睡好。”
只是在夢境中醒來,又看到夢中那張魔鬼一般的臉,她確實恐懼了。
夏候徹無聲嘆了嘆氣,理了理她的頭髮,卻沒有言語。
他知道,她這樣做惡夢是自上官敬過世之後,如果當初自己保住了上官敬的性命,也不必讓她受這般苦楚。
“晚膳好了嗎?”鳳婧衣朝沁芳問道。
“已經備好了。”沁芳立在牀邊回道。
鳳婧衣擡眼望了望坐在牀邊的人,淡笑道,“用晚膳吧,有些餓了。”
她不想在這裡,繞着那個惡夢再繼續多言。
“奴婢這就去準備。”沁芳躬身退了出去。
夏候徹拉住她的手,問道,“剛纔夢到什麼了,嚇成那樣?”
“只是一些可怕的東西,不停地追着我,跑也跑不掉。”她苦笑說道。
夏候徹抿脣嘆了嘆氣,道,“容弈以往倒是學過這些旁門左道,可以催眠人讓人走出夢魘,可惜他如今不在盛京,不然讓他給你瞧瞧。”
“如今前線戰事緊急,容軍師自然也是脫不開身的,嬪妾只是偶爾如此,不用這麼麻煩,可能只是因爲有了這孩子,總是有些心緒不寧才如此,以前聽人有了孕的女人心思就特別敏感,大約過些時候就好了。”她淡笑道。
她想,容弈的催眠術和她以前所學的心理學的催眠是差不多的,可真是那般自己那些不爲人知的秘密怕也會在催眠中被人給套了出來,那是萬萬不能發生的事。
夏候徹扶着她起牀,道,“先起來用膳吧,你現在不同以往,餓了就讓人傳膳,不必這樣等着朕。”
從前,他是希望她能乖巧聽話,可是現在她真的這樣乖巧聽話,他卻沒有預想中的那份喜悅,反而更懷念從前那般處處逆着他,氣得他咬牙切齒的她。
“嗯,好。”她下牀,披上外衫由他牽着出了外室。
兩人正用着晚膳,孫平拿着一封摺子進來,道,“皇上,白璧關八百里加急軍報。”夏候徹擱下碗筷,接過摺子打開擰着眉頭看了半晌,薄脣緊緊抿着,久久都沒有說話。
鳳婧衣看了他一眼,想來應該是方湛的事,不過看他神色應該方湛並沒有通過百鬼密林進到白玉關內,否則他也不會面色如此沉重。
“送信的人呢?”夏候徹合上手中的摺子,問道。
“在殿外候着呢。”孫平回話道。
夏候徹望了望她,說道,“你先吃着,朕出去問幾句話。”
鳳婧衣默然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什麼。
夏候徹起身帶着孫平出了偏殿外,送信的人風塵僕僕在殿外站着,看到聖駕出來連忙跪下行了禮。
“見過皇上。”
“給朕說說,當時是個什麼情況?”夏候徹負手站着,眉目沉沉。
“方湛軍接到密令,帶着第一批人準備前往白玉關,可是我們還未來得及出百鬼密林,便在林中與一隊化身爲大夏百姓的北漢人撞上,方將軍猜測他們也是想通過百鬼密林潛入到白璧關,兩隊人馬在林中交了手,方將軍說我們已經暴露,不能再繼續前往白玉關,便下令撤退到白璧關,不過我們纔剛動身,北漢就放了大火燒山,幸好撤退及時倒並沒有傷亡。”送信的人坦言道。
“與北漢人遇上了?”夏候徹擰眉道。
怎麼就那麼巧?
他將那麼多人藏在百鬼密林深處,做了那麼多準備,卻在這個時候毀於一旦,這口氣怎麼咽得下去。
蕭昱,看來朕還真是小看你了。
“現在百鬼密林山上的大火還燒着,我們的人是斷然過不去了,便是將來大火熄滅了,那裡也能再成爲蔽身之地。”送信的人說着,垂首道,“我等有負皇上重託,請皇上下旨治罪。”
夏候徹緊緊攥着手中的奏摺,這是方湛的請罪折。
“罷了,既然已經失手了,問罪也是徒勞,你們暫且留在白璧關大營,朕即刻擬一道聖旨,你帶回白璧關,由方湛全權主理白璧關一帶所有軍務。”夏候徹說着,負手帶着人前往書房擬旨。
這個關頭,與其費時間去追究罪責,不如放心思在怎麼對敵上。
他原是想處理完傅家之事,親往榕城先除掉那個南唐小皇帝,再對付北漢這個強敵,只是如今素素有孕在身,他不能將她帶出宮,卻又不便將她一個人留在宮裡。
他有多希望這個孩子出生,這宮裡宮外就還有多少人盼着這個孩子死。
沁芳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遠去,不由望了望鳳婧衣,“主子……”
鳳婧衣面目平靜,默然地繼續用着晚膳,雖不知公子宸他們是怎麼處理的,不過應該還沒有引起他對自己的懷疑。
如果她所料不差,他應該會把白璧關交給方湛。
如此一來,南寧城有容弈,白璧關有方湛,兩個都是沙場謀略的老手,蕭昱一人要應付兩個,若還要顧及到南唐那邊,只怕真的應付不來。
這也正是一直以來,北漢老皇帝所顧忌的,蕭昱掌權不久身邊可用的信得過的人太少,而夏候徹多年的積累,已經有一大批的忠臣良將。
朝政有原泓能主理大局,軍中有方家有容弈相助,只要他運籌帷幄,豈有不勝之理。
如今楚王又被他盯得緊,想有什麼動作很難,只靠這個孩子絆住他御駕親征也不可能長久,還要再想辦法再成。
關雎宮,自禁足令下達之後,這裡已經死寂得如同冷宮一般。
傅錦凰憤怒地砸掉了宮內所有的東西,她難以接受這樣的失敗,不管是前世的她,還是成爲傅錦凰的她,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踩在腳下過,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樣對待過她。
她不愛夏候徹,即便他是九五之尊,萬人景仰,但她也無法愛一個妃嬪無數的男人。
可是,她享受因爲他而來的榮華富貴,她喜歡這樣人上人的生活,可她也不曾想到,這個帶給她一切榮耀的男人,會這樣毫不留情地廢棄她……
然而,一天一天在這樣的寂靜中,她也不得不冷靜了下來,她不得不承認她輸給了上官素。
之前傳旨廢她皇貴妃之位的太監說,傅家害死居心叵測害死了兵部尚書上官敬,可是她的人並沒有殺死上官敬,那個所謂的南唐長公主也沒有殺上官敬。
那麼,在黑衣衛的保護下,在密室之中的上官敬還有誰能殺了他。
她想,除了夏候徹,便只有他自己。
夏候徹爲了上官素不會殺他,那麼上官敬的死……
她一直覺得卞嬪這個南唐長公主的身份來得有些奇怪,暴露得也有些刻意,夏候徹只以爲是傅家的殺了上官敬,可是她自己知道,傅家並沒有殺他。
如果上官敬是自盡,而他所中的毒又是與那刑部大牢之中死的南唐人是一樣的,如此一想,那些人恐怕根本就是被他殺的。
他先前就任刑部尚書,要給卞嬪做好安排根本就是易容反掌的事,可是……他爲什麼要做這些,爲什麼殺了那些南唐人又自殺,爲什麼卞嬪偏偏在這個時候……
她猛地站起身,從滿狼藉中找到了那張紙,那張靳蘭軒死前未完成的遺書,“是她……一字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