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閣內,一處不起眼的窗戶悄然被人打開了一條縫,蘇妙風站在窗戶不動聲色將外面的一切看在眼中。
“娘娘,你都站了半天了,在看什麼?”綠袖過來問道。
蘇妙風淡然笑了笑,道,“沒什麼,只是見園中梅花開得極好。”
“娘娘若是喜歡,一會兒奴婢剪幾枝帶回雅風堂,拿花瓶好生養着,也能看上好幾日。”綠袖笑着說道。
“好。”蘇妙風點了點頭道熨。
不一會兒功夫,鄭淑儀也從外面回來了,平靜如常地吩咐了宮人佈置大殿準備年夜宴的事,絲毫沒有提及過方纔在梅園看到皇后一行人的事,甚至連綾玉一直不見回來也沒有再過問。
畢竟,有些事她已經心知肚明瞭。
蘇妙風雖然心有疑問,卻也沒有開口向鄭淑儀多問什麼,與她一起安排好大殿的佈置,互相道了別各種回宮去了嚼。
皇后和靳蘭慧這個時候見了靳淑儀身邊的人,肯定是跟三天之後的年夜宴有關,現在她們的一門心思都盯着鈺妃肚子裡那個孩子,會不會是要對她和孩子下手?
鈺妃,她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她根本就對這一切瞭若指掌,她不知道。
可是,以她的聰明,從懷上孩子的那一刻起,就應該知道皇后是容不得好腹中的孩子的,不可能沒有一點防範。
她到底該不該去提醒她?
可是,她既然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她和蘇家就不能再跟這個人有太多牽扯,以免將來因爲她的事牽連其中。
她一路想得出神,行至臺階也不曾察覺,差點一腳踩空摔了下去,還好綠袖和宮人反應快將她扶住了。
“娘娘在想什麼,怎麼走路都不看路了?”綠袖驚出一身冷汗道。
“可能是這兩日沒有休息好吧。”蘇妙風笑了笑說道。
綠袖扶着她下了玉階,喃喃道,“娘娘這些日盡操心這年夜宴的事了,也確實休息不好,等這幾天忙過了就好生休息一段吧。”
蘇妙風點了點頭,眼見靜華宮在望,她卻停下了腳步。
“娘娘怎麼了?”綠袖詫異問道。
蘇妙風抿了抿脣,沉默了半晌道,“去趟皇極殿東暖閣,我去看看鈺妃。”
“哦。”綠袖應了應聲,自那次看到了那件事,對於鈺妃她實在是沒什麼好印象。
皇極殿,東暖閣。
沁芳正在張羅着午膳,便聽到宮人來說靜華宮的靜貴嬪過來了,雖然她也不想主子與靜貴嬪走得太近,但總又不好將人拒之門外,便擱下手中的事出去了。
“奴婢給靜貴嬪娘娘請安。”
蘇妙風含笑道,“免禮,你家主子在嗎?”
“娘娘在裡面呢。”沁芳說着,領着她進了門,朝裡面的人道,“主子,靜貴嬪娘娘來了。”
鳳婧衣正在榻上解九連環打發時間,聽到聲音從榻上起身道,“蘇姐姐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剛和鄭淑儀安排好年夜宴的佈置,回去路上便想着過來看看你。”蘇妙風笑着與她一同在榻上坐了下來。
因着最近的休養,她比之以前氣色好了不少,人也略微長胖了一點,沒有出門便只着了輕軟的便裝,頭髮也只是簡單的綰着,沒了着宮裝時的端莊優雅,倒多了幾分南方女子靈秀婉約。
“我在這邊,也幫不上你什麼,讓你勞累了。”鳳婧衣道。
“都是鄭貴嬪操心着,我倒沒有那麼多的事兒。”蘇妙風接過沁芳的茶抿了一口,道,“對了,上回給我送的點心我一直念着呢,沁芳能不能給綠袖說說怎麼做,回頭我再想吃了也不必上你這裡來討要。”
“貴嬪娘娘只要想吃了,差人過來支會一聲就是了,奴婢一準做好了給您送過去。”沁芳笑語道。
“你還是教教綠袖吧,往後你還得專心照顧着鈺妹妹,我哪裡還能再給你們添亂。”說着望了望綠袖,示意她跟去向沁芳學。
沁芳帶着綠袖去了廚房,暖閣內便也就只剩下了她們兩人了。
“今年的年夜宴,你也要去嗎?”蘇妙風直言問道。
鳳婧衣奇怪地望了望她,道,“除夕之夜,這是宮中的常例,自然是要去的。”
“其實,你現在這個樣子,只要跟皇上說不去,想來也不會強求你過去。”蘇妙風道。
她們大約是想在年夜宴上動手,只要她不出皇極殿,想來她們也耍不出什麼花樣來。
鳳婧衣端着茶抿了一口,挑眉道,“我天天待在這裡都悶壞了,難得有這樣的熱鬧,又是你操辦的年夜宴,你還不許我去湊個熱鬧?”
蘇妙風抿了抿脣,望向她說道,“方纔,我看到皇后和靳貴嬪悄悄見了鄭淑儀身邊的綾玉,我怕年夜宴上會有針對你的事。”
鳳婧衣脣角的笑意微僵,但又很快恢復如常,“以往這些事都是皇后宮裡操辦,想來皇后是不放心,向綾玉問幾句年夜宴的事而已,你太大驚小怪了。”
蘇妙風怔怔地望了望她,沉吟了片刻道,“還是小心爲好。”
她一向心思敏銳,聽到這樣的話沒有懷疑什麼,反而說出這樣的話,實在太過反常。
“多謝蘇姐姐提醒,我會小心的。”鳳婧衣含笑道。
“謹慎起見,我看……你還是向皇上說一聲吧,有他操心了,想必也出不了什麼亂子。”蘇妙風笑語道。
皇上這麼緊張這個孩子,只要他知道了小心防範,這宮裡還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下了手去。
“嗯。”鳳婧衣含笑點了點頭。
可是,這話卻是萬萬不能向夏候徹說的,否則追查下來纔會真正的出大亂子。
蘇妙風坐了不多久,瞧着時辰知道夏候徹快過來用午膳了,便起身告辭道,“時辰也不早了,昨天夜裡也沒怎麼睡好,我先回去了。”
“好。”鳳婧衣起身送她出去,雖想留下她一起午膳,但也知道她不願跟夏候徹坐在一桌尷尬,便也就沒有開口。
她剛將人送出東暖閣,便看到夏候徹從書房回來了。
“靜貴嬪怎麼過來了?”夏候徹走近,望了望離開的人影問道。
“只是有幾日沒過來了,順路過來看看臣妾。”鳳婧衣淡笑道,對於蘇妙風所說的話,卻隻字未提。
夏候徹也沒有多問什麼,牽着她回了暖閣,“這外面天寒風大的,沒事別往外跑,省得再凍出個好歹來。”
“知道了。”鳳婧衣道。
皇極殿這邊一片和樂融融,裕清宮那邊卻是安靜得讓人不安。
鄭淑儀正用着午膳,宮人進來稟報道,“娘娘,綾玉回來了。”
她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問什麼。
綾玉進了宮中,衣袍上還沾着梅林裡的泥印,眼睛又有些紅紅的,看起來分外狼狽。
“怎麼現在纔回來?”鄭淑儀溫聲問道。
“奴婢在梅林裡幫清寧宮的墨嫣姑姑剪梅,不小心摔了一跤,耽誤了回來的時辰。”綾玉回話道。
鄭淑儀擱下碗筷,起身走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是摔傷了,還是受欺負了,怎麼還哭得眼睛都紅了。”
“沒什麼,奴婢笨手笨腳的做事不好,被墨嫣姑姑訓斥了一頓。”綾玉垂頭回道。
鄭淑儀擡手拍了拍她肩膀,嘆息道,“好了,趕緊回去換身衣服吧,用了午膳還要幫我準備去御膳房擬年夜宴的菜單呢。”
自始至終,對於她見皇后和靳貴嬪的事情,全然沒有問過一句。
“是。”綾玉連忙跪了安,回了房中去換衣服。
可是,一回了房中眼淚便不爭氣地又落了下來,這些年鄭家待她不錯,她不想做對不起主子的事,可是她若不做,她的親人們就會沒命。
她靜坐了不知多久,有人在外面敲門道,“綾玉姐姐,娘娘要準備走了。”
綾玉連忙擦了擦臉上,道,“我馬上就出來。”
說着,快速換了衣裙,藏好了靳貴嬪給的那瓶藥,方纔打開門出去。
這是裕清宮第一次操辦年夜宴,鄭淑儀自是很多地方都親力親爲,大殿的佈置,菜單的甄選,酒水的安排,歌舞節目的編排都要一一過目。
只是,綾玉一心牽掛着宮外的親人,做事也總是心不在焉,臨到了年夜宴的當天,更是整個人都魂不守舍了。
一早起來伺候鄭淑儀梳妝,手上不知輕重,鄭淑儀被扯斷了頭髮不斷倒抽了一口氣,綾玉這纔回過神來,連忙跪下道,“娘娘,奴婢不是有意的……”
鄭淑儀擰眉撫了撫頭,嘆道,“綾玉,你說你這幾日到底是怎麼了,做事頻頻出錯,你不是這麼不小心的人。”
“奴婢知錯。”綾玉跪在地上,垂頭哽咽道。
鄭淑儀斂目嘆了嘆氣,道,“罷了,父親昨日託人帶話說有東西要給我,你帶着腰牌出宮去一趟吧,記得趕在年夜宴之前回來。”
綾玉咬了咬脣,應聲道,“是。”
說罷,起身接過腰牌跪安離去。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夜裡就是年夜宴,要麼今天晚上她幫靳貴嬪做事,用裕清宮上下換取家人性命,要麼她什麼都不做,等着母親和弟弟妹妹喪命。
這兩天以來,她一直在這兩者之間糾結,卻始終得不出一個結果。
她們的家,是靠她支撐着的,若連她都不救他們,這世上便沒有人會救她們。
可是,也是鄭家收她爲僕,她和家人才得以溫飽,她又做不出這等忘恩負義的事情。
鄭淑儀更衣梳妝,簡單用了早膳便去暗香閣做最後的佈置,以前跟樂府的人叮囑到時候要表演的歌舞琴曲。
墨嫣主動向皇后提及,自己去暗香閣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皇后想來她是不放綾玉那邊會出差錯,所以自己去親自盯着,所以便也沒有多問便應了下來。
暗香閣,鄭淑儀正瞧着宮人鋪上新的地毯,看到桌上有人擺着的香爐連忙斥道,“這東西還不撤下去,鈺妃娘娘現在有孕,這些東西還敢拿出來,不要腦袋了。”
宮人聞言連忙將香爐撤了下去,誰都知道現在皇上緊張鈺妃的龍胎,若是在年夜宴出了差錯,他們誰都擔待不起。
鄭淑儀說完,一側頭看到進門的墨嫣不由微微擰了擰眉,上前道,“墨嫣姑娘,你怎麼過來了?”
“皇后娘娘放心不下,奴婢便過來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墨嫣淡笑道。
“有勞皇后娘娘費心了,那墨嫣姑娘便瞧瞧,若還有什麼安置不當的地方便直說,宮裡一年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自然是要好好操辦的。”鄭淑儀宛然笑語道。
兩人正說着,綾玉從外面快步進來了,面上卻帶着幾分喜色,再沒有前兩日滿面愁容。
“娘娘……”
鄭淑儀望了望她,微微笑了笑,“回來了,跟我去偏殿幫着拿東西吧。”
“是。”綾玉連忙應聲道。
“這裡就有勞墨嫣姑娘照應着了。”鄭淑儀說着,帶着綾玉去了偏殿。
墨嫣躬身而送,眉眼間掠過一絲瞭然的冷笑。
鄭淑儀一進了偏殿,綾玉掩上/門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重重對着她磕頭道,“奴婢謝娘娘大恩大德。”
她出宮去了鄭家才發現,母親和弟弟妹妹已經被救回來了,還有人安排保護着好好的。
鄭淑儀躬身扶她起來,說道,“傻丫頭,哭什麼,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心裡想些什麼我還能不知道,那天看着你戴着你孃的青玉鐲子,我就猜想是不是家裡出事了,你又不肯跟我說實話,我便只能讓鄭府的人去你家看看,這才知道了你娘她們被歹人綁架的事,所幸現在已經把人救回來了,你也能安心了。”
綾玉執意不肯起,不住地朝她磕頭道,“娘娘大恩大德,綾玉一家無以爲報。”
“好了,大過年的,你哭成這樣子做什麼,快起來。”鄭淑儀將人扶了起來,拿着帕子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現在,這些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實話了?”
綾玉聞言咬了咬脣,既然家人已經安全,她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掏出袖中的藥瓶道,“那天在梅林裡,皇后娘娘和靳貴嬪娘娘給了奴婢這個東西,要奴婢要在今天的年夜宴放在鈺妃的食物裡,不然……不然就要殺了奴婢的母親和弟弟妹妹。”
鄭淑儀伸手拿過了她手裡的東西,拿開塞子聞了聞,問道,“現在你要怎麼辦?”
“家母和弟妹妹已經安全了,奴婢自然不能去害鈺妃娘娘。”綾玉道。
鄭淑儀將藥瓶放到她的手裡,望着她猶還淚意盈盈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綾玉,你應該按皇后和靳貴嬪說的做,把這個東西放到鈺妃的食物裡。”
“娘娘……”綾玉目光驚震地望着面前的人。
“我已經在南方給你家裡置辦了一處宅子和兩個鋪子,以後足夠你的母親和弟弟妹妹生活無憂,也給你的弟請了最好的師傅,他一向聰明發奮,將來一定前途無量。”鄭淑儀撫了撫她耳邊的髮絲,字字溫柔地說道。
綾玉怔怔地望着她,她跟在她身邊多年,自然知道這一切的言下之意。
她要她按皇后和靳貴嬪要求的向鈺妃的食物裡下毒,等到東窗事發再在皇上面前認罪說是皇后和靳貴嬪威脅她做的,皇上這麼看重鈺妃的這一胎,若是她們母子出了事一定不會輕饒皇后。
如此,便也就替她除掉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