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一夜之間,那個在大夏宮中叱吒半生高高在上的靳太后似乎生出了數不清的白髮,沒有了往日的貴氣凜然,只有痛失愛女的憤怒和悲痛。
“果然又是你。”靳太后扶着桌子搖搖欲墜站起身,恨不得撲過來掐死她。
夏候徹皺站眉頭扶住靳太后,道,“母后,這不關她的事,是朕誤了時間沒有及時下令。”
靳太后望向說話的夏候徹,憤怒的目光緩緩沉冷了下去,“皇帝,你當真是被這妖女迷了心竅了嗎?”
夏候徹知道再解釋太后只怕也聽不進去,側頭道,“素素,你先回房休息。攴”
“上官素,你不把話說清楚,別想走!”靳蘭軒一把抓住她,出手的力度都恨不得將她的骨頭都捏碎一般。
鳳婧衣掙脫不得,痛得皺起了眉頭,“蘭妃娘娘要讓嬪妾解釋什麼?”
難道,要她把那天早上皇極殿的閨中密事一句一句地都說給她們聽嗎寰?
夏候徹扶着靳太后坐下,冷冷掃了一眼靳蘭軒,“蘭軒!”
靳蘭軒被他的目光一掃,不甘地甩開鳳婧衣的手,道,“四哥,她分明就是跟顧清顏裡應外合置靖縭表姐於死地,不然怎麼就在她去過刑部大牢之後,當天夜裡顧清顏和淳于越就越獄逃走了,偏偏就在珩兒出事的時候她在皇極殿纏着你誤了時辰,如果不是她靖縭表姐不會死得這麼慘!”
“朕說過了,皇姐的事與她無關,蘭軒你要指責人就拿出讓人信服的證據來。”夏候徹沉聲道。
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就在自己身邊,若真是別有用心他豈會不知。
靳蘭軒咬了咬脣,不可置信的這般維護着上官素的夏候徹,第一次覺得這個曾經一起長大的少年已經離她越來越遠,遠得快要視她爲敵。
靳太后面無血色,咬牙切齒地望着默然而立的人,道,“上官素,哀家現在只問你宗澤和顧清顏屍首去了哪裡?”
“已經火化下葬了。”鳳婧衣坦然言道。
“你有什麼資格處置那兩個罪人?”靳太后厲聲喝道。
她唯一的女兒死在他們手上,就算是死了,她也不能就那樣放過她們。
“太后娘娘總把靖縭公主的死算在別人頭上,可是真正害了她的人,不是宗澤,也不是青湮,是你。”鳳婧衣上前,直面着靳太后,一遼一句地道,“身爲一個母親,如果你當年沒有縱容她肆意破壞別人的家庭,如果你真的爲她好,爲她挑選一個良人,即便不是她所愛,但那個人會一生寵她愛她保護她,她何至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害她的人不是別人,恰恰就是你。”
“你……”靳太后捂着心口,被她氣得不輕。
她在宮中大半年,何曾有哪個人敢在她的面前,如此放肆。
“姑母這麼多年悉心栽培宗澤,到頭來他卻忘恩負義這樣對靖縭表姐,豈能讓他就這麼死了,還有顧清顏,便是死也不能讓她死得這麼輕鬆!”靳蘭軒字字狠毒地道。
“那還想怎麼樣,將他們的屍首都五馬分屍,挫骨揚灰嗎?”鳳婧衣冷然笑道。
對於靳太后身邊的人,要與她們講對與錯,無異於對牛彈琴。
大約在她們看來,她們想要的想做的就是對的,阻礙她們的人或事便都是錯的,這種扭曲的心理,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她就料到這兩個人憤恨之下,肯定做此想法,所以纔將兩人都火化葬了,便是掘墳鞭屍現在也無處下手了。
“她們如此害了靖縭,不上他們,便是死的顧家,哀家都要他們九泉之下難以安寧。”靳太后恨恨一捶桌子,咬牙切齒道。
“到時候,只怕九泉之下只怕不得安寧的還是您的女兒靖縭公主,她死了,她殺人放火,奪人夫婿,最後又死在自己駙馬手中的事情,必然傳揚天下。”鳳婧衣冷笑說道。
雖然死的不是真正的青湮,她也不希望宗澤和顧家墓園那些已經死的人,在死後被人打擾。
“上官素……”靳太后想要說什麼,卻禁不住陣陣咳嗽起來。
夏候徹望了她一眼,示意她先回房去,再留在這裡矛盾只會愈加激化,太后尚還在喪女之痛中,已然再受不得其它刺激。
“嬪妾告退。”鳳婧衣規規矩矩行了禮,轉身離去。
行至門口,只聽到背後傳出靳太后字字含恨的話,“上官素,從今而後,大夏宮裡有你無我,有我無你,哀家與你……不死、不休!”
鳳婧衣頓步背對而立,脣角勾起一絲冷笑,舉步揚長而去。
這句話,也是她想說的,但她沒有說,也不能說。
不過,她卻會一步一步地做到,一點一點剪除她的羽翼,讓她在宮中再無立足之地,最後從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上跌下來。
她這二十年的富貴容華,母儀天下,原就該……屬於她可憐的母親。
因着一連數日憂心計劃是否順利,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如今塵埃落定,她總算有些安心了。
只是,青湮雖然脫了險,她都甘願與宗澤赴死,若是醒來宗澤已死,自己獨活於世,她又怎麼接受得了。
不過,只要活着就好了,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一回到房內,連早膳也懶得用,便倒在牀上睡着了。
夏候徹安撫好靳太后那邊回到房中,已然是下午了,見到守在門外的僕人便問道,“鈺容華呢?”
“娘娘回來早膳都沒用便睡下了,現在還沒起呢。”
夏候徹微微皺了皺眉,道,“去準備吃的送過來吧。”
這兩日趕路本就沒吃什麼東西,昨日到今天都一天一夜了水米未盡,她還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是。”僕人領命離去。
夏候徹推開/房門直接進了裡面的寢閣,看到牀上還熟睡的人便在牀邊坐了下來,喚道,“素素。”
鳳婧衣動了動,睜開眼睛望了望他又閉上問道,“什麼時辰了?”
夏候徹將她拉起來坐着,道,“已經都下午了,僕人說你回來沒用早膳。”
“太累了,沒什麼胃口。”她睡意朦朧的一頭栽在他肩頭咕噥道。
夏候徹拍了拍她後背,道,“更衣起來,我讓人準備午膳了,起來用點。”
鳳婧衣睏意正濃,實在沒什麼心情起來,歪在他肩膀上都快要睡着了的樣子。
“素素?”夏候徹又拍了拍她後背催促道。
鳳婧衣睜開眼睛,頭卻還是擱在他肩膀沒有動,出聲道,“對不起,讓你爲難了。”
她很感激他對自己的維護,可是他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如靳蘭軒所說,本就是她計劃好的地結果。
夏候徹抿着薄脣嘆了嘆氣,催促道,“快起來用膳吧,朕也餓了。”
鳳婧衣這才慢吞吞地起來,更衣梳洗完了,午膳已經送來了。
“咱們什麼時候回宮?”
夏候徹抿脣沉吟了片刻,道,“朕還有事要耽誤幾天,明日先派人送你們回京。”
這個你們,自然指得是她和靳太后,還有靳蘭軒。
“我不想跟她們一起走。”鳳婧衣直言道。
現在那兩個恨得她牙癢癢,指不定路上還怎麼折騰她呢。
夏候徹望了望她,思量了一番又道,“那你便隨朕再留幾天吧。”
他是怕自己無暇顧及她,她本就身體孱弱再跟他奔波哪裡會好受,可是讓她隨母后她們先回京,以母后現在對她的態度,只怕這一路回去又是風波不斷。
“好。”鳳婧衣點了點頭。
這裡靠近北漢邊境,夏候徹之所以留下來有事,無非是也得到了消息,最近鴻宣太子在秘密調動邊境兵馬,想要親自去一探究竟,弄清楚對方到底是要玩什麼花樣。
看來,大夏與北漢之爭也要不了多久了,要想在他們這場戰爭中獲利,她也必須加快計劃才行了。
她知道,便也沒有多問。
“用了午膳,朕有事不能在這裡陪你,你這幾日也沒好好休息就好好再睡一覺,別胡亂到園子裡走動跟她們碰上面了。”夏候徹囑咐道。
“嗯,我知道。”鳳婧衣淡笑回道。
他這般鄭重其事,看來鴻宣太子怕是真在邊境附近了,隱月樓也一直沒摸清這個人的底細,想來夏候徹也沒查到什麼,這才決定親自出馬了。
不過正好,她也有意要會一會這個鴻宣太子。
用完午膳,夏候徹便離開了,爲了防止靳蘭軒和靳太后會趁他不在爲難於她,留了貼身的侍衛在園子裡守衛。
果真,他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她正準備繼續睡覺,便聽到園外的吵鬧之聲,起身到窗口中看了看,隱約看到園門口與侍衛爭執不休的靳蘭軒。
反正她也進不來,她便懶得理會,關了窗爬上牀蒙上被子繼續睡覺去了。
白天睡了一天,天黑了又醒了,簡單用了些晚膳,躺在牀上卻再也睡不着了,聽到有開門聲響估摸着是夏候徹回來了,於是披了衣服下牀。
夏候徹進門,解下披風道,“吵醒你了?”
“沒有。”鳳婧衣搖了搖頭,給她沏了茶問道,“用晚膳了嗎?”
“嗯,已經在軍營吃過了。”夏候徹接過茶盞,說道。
鳳婧衣笑了笑,沒有再多問。
不過,早在她掌權南唐初期,便已經得到過情報,如今大夏邊境的守將,多是以前夏候徹在軍中出生入死的親信,不然這堂堂一國之君怎麼會在軍中用膳了。
只有是他足夠了解的親信,才能防止因爲利益而勾結外敵,他坐鎮朝中穩固大局,自是不能讓邊境也出事,讓自己腹背受敵。
大夏的兵權三分,大部分是握在夏候徹手中,一部分在靳家手中,一部分便是在傅家。
原本,立後之時是要從靳家和傅家中出一個的,他卻聰明地選了權勢尚低於靳家和傅家的邵家女兒,邵清華。
邵清華登上了後位,邵家自然也跟着步步高昇,成爲朝中又一派大的勢力。
權術制衡,他玩得可是精妙非常。
只是這種平衡之下的明爭暗鬥,卻也從未停止過,而她就是要打破這種平衡,才能從中爲南唐和自己求得一線生機。
夏候徹將茶盞擱到桌上,拉着她坐在自己懷中,說道,“你留下跟着我,可能會有危險,真的想好了要跟着嗎?”
鳳婧衣抿脣一笑,道,“跟你出生入死的時候還少了嗎?之前去北漢遇了那麼多事,我不也沒死?”
“什麼死不死的,晦氣。”夏候徹沉下臉道。
鳳婧衣笑了笑,低眉靠在他懷中,說道,“我不怕危險,也不怕死,只怕……我不能在你身邊。”
他知道他是要去北漢境內追查北漢的兵力佈置和鴻宣太子的底細,這樣的機會她怎麼能放過。
夏候徹嘆息,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道,“再說什麼死不死的,只要朕在一天,哪能讓你死了。”
鳳婧衣默然而笑,有些薄涼嘲弄。
他不會讓她死在別人手上,只怕終於一天,也會讓她死在他的手上。
兩人坐了一會兒,夏候徹便接抱了她回內室,想來是這幾日也累了,加之明天還有要事也什麼精氣神折騰她,只是抱着她躺在牀上睡覺了。
他閉着眼睛似是要睡着了,窩在他懷裡的女人卻睜着眼睛一聲不吭地望着帳頂,不知是在思量着什麼。
鳳婧衣躺的不舒服又挪了挪地方,夏候徹微微皺了皺眉,沒有睜眼,“睡不着?”
“嗯。”
“你呀,現在竟是跟人反着來過,回去好好給朕改回來。”夏候徹訓道。
她一向是懶散性子,想睡便睡了,結果總是白天睡了覺,一到晚上又翻來覆去睡不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睡你的吧!”鳳婧衣道。
夏候徹卻睜開眼,低眉瞅了瞅她道,“朕讓人給你煎個安神的湯藥去,省得鬧得朕也沒法睡。”
“好了,你睡你的,我保證不動不吵了,真把我當藥罐子了。”鳳婧衣拉住他沒好氣地道。
這從進了大夏宮裡,她喝了比自己十幾年來加起來還多的藥,有時候都感覺自己渾身都是一股子藥味兒了。
夏候徹瞧她一臉認真的樣子,便也不再強求,默然躺了下來閉眼休息,她躺在邊上倒也真的沒有再鬧騰了。
次日天明,他先起來安排靳太后回宮的事,便也沒有叫醒還在熟睡的她。
將靳太后送離行宮,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方纔回到房中把人給叫起來用膳,準備出行。
臨行之前,夏候徹特意換了裝束,扮作了行走邊境的商人,一身印滿銅錢紋的長衫,腰上墜着兩三塊寶玉,還特意粘了兩撇小鬍子,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似的。
鳳婧衣半晌才止住了笑意,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你就不怕出門遇上劫財的嗎?”
夏候徹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在這寧城與北漢邊境出入最多的便是這種商人,而且也方便讓幾個侍衛扮成家僕隨行。
“你扮成這樣,我扮什麼?”鳳婧衣憋着笑,問道。
夏候徹略一想,不懷好意地笑道,“爺新買的小妾。”
鳳婧衣一咬牙,便將手中的書劈頭蓋臉砸了過去。
可是,最後她還是不得不扮作了剛被人買上手的青樓女子模樣,着實讓她恨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