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劍太快,快得都讓他幾乎沒感覺到痛,就已經刺穿了他的身體。
緊隨他而來的蕭昱和鳳景兩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震住了,直到她拔出血淋淋的劍才反應過來。
夏侯徹捂着流血不止的傷緩緩半跪在血地裡,可這一瞬間最讓他痛的不是傷口,還是心口。
他想,他大約知道白笑離所說她出事了是何意思。
他伸手想要去拉住她的手,她緩緩地低眉看了一眼,劍鋒一轉便朝他脖頸處刺來,好在蕭昱及時出手將舉劍擋下了。
雖然他也希望這個人死,可他不該以這樣的方式死在她的手裡。
青湮快步趕了過來扶起夏侯徹,鳳景跟着蕭昱抵擋着鳳婧衣的連番攻擊,兩人都不忍出手傷了她,於是只能被動地防血。
“阿姐,我是鳳景啊。”鳳景一邊退,一邊喚道。
鳳婧衣什麼也聽不到,機械性地揮劍,一招比一招狠厲。
公子宸和淳于越衝出重圍,看到交手的三人,再一看已經受傷的夏侯徹,快步跑近道,“先走,她現在被人控制了,認不出任何人,也聽不到任何人說話。”
夏侯徹拂開扶着他的青湮,想要再上前去,卻被淳于越攔下了,“先離開這裡再說,勸不了她的,我們都險些死在她手裡。”
夏侯徹擰眉望向不遠處還在與蕭昱等人拼死搏殺的人,眼中滿是痛心,那個時候他不該粗心將她一個人留在雪域城的,如果那時候她沒有留在雪域城,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蕭昱一劍險些傷到她,反射性的一收劍,鳳婧衣卻趁機一劍刺了過來,好在鳳景及時舉劍擋下,否則他也難逃那一劍。
夏侯徹一手按着傷口處,望向面前的雪域城,眸光沉暗懾人。
夏侯淵,你敢將她害成這般模樣,朕定要你,以命來償。
他第一個轉身折回了原路,血沿着他走的腳步滴了一路,他心心念念來到這裡,她近在咫尺,他卻不得不轉身而去。
他很清楚,他不能讓自己死在這裡,在找到能把她救出來的方法之前,還不以丟掉自己的性命。
青湮和蕭昱他們也都先後退回到了雪域城對面的懸崖上,雪域城門口的鳳婧衣並沒有離去,而是執劍一動不動地站在了雪地裡,好像是爲了守衛雪域城一樣。
公子宸望了望對面的雪域城,難怪他不加派人守衛城門,因爲一個鳳婧衣足以幫他擋下所有進攻來雪域城的敵人。
一行人在懸崖上的客棧落腳,淳于越給了夏侯徹最好的傷藥,等以他自己上完藥出來,上前診了診脈,道,“一個月之內,最好不要動用內力。”
“不行。”夏侯徹道。
“隨便,反正身上爛了個窟窿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淳于越道。
夏侯淵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盤,就靠那麼一個人輕輕鬆鬆替他守住了雪域城,也就那麼一個人就能將夏侯徹重傷,即便不能要了他性命,也會讓他大失元氣。
那一劍雖不致人性命,但再動用內力就是自尋死路了。
“她爲什麼會變成那樣?”夏侯徹懶得多問自己的傷勢,一心只念着她爲何會變成了這般模樣。
淳于越沉吟了片刻,坦言道,“她被冥衣樓的子母傀儡蠱控制,她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就算意識裡是知道的,但也無法控制自己,所以,就算我們怎麼勸她,她也是聽不到的。”
“沒有辦法解嗎?”蕭昱追問道。
淳于越嘆了嘆氣,如實說道,“起碼現在還沒有,據說當年的冥王教老教王就是被這種蠱毒控制,最後死在了女神龍的手裡,一個那樣的高手尚且如此,何況是她。”
一番話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去。
所有人中只有淳于越醫術最好,如果連他都沒有辦法,他們又能怎麼樣那能救到她。
“我們先想辦法把皇姐救回來,解毒之事再從長計議。”鳳景提議道。
公子宸從外面進來,站在門口說道,“沒用的,就算把她帶走了,只要控制她的骨笛聲響起,就算點了她的穴,她也能衝破穴道離開,九幽已經試過了。”
如果連九幽那樣的高手點穴都無法制住她,又何況是他們。
“那就算是把人綁住也好,總不能再留在那地方,被人當殺人工具使了。”沐煙憤恨地說道。
淳于越搖了搖頭,說道,“那隻會讓她毒發作更痛苦,甚至於致命,那種毒發的痛苦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公子宸眼眶微紅,嘆息說道,“她清醒之時,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求我殺了她。”
可是,那樣的要求,讓她如何下得了手。
夏侯徹緊抿着薄脣,眼底隱現淚光,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卻無聲地沉默着。
她到底得有多絕望,纔會去求人殺了自己。
“她甚至……試過自己了斷,但沒有成功。”公子宸哽咽地說道。
她脖頸上的傷痕,已經說明了她是險些自己自盡的,只是未能成功而已。
想來也正是因爲無法自己了斷,她纔會那樣的求她。
“控制她的骨笛在誰手裡?”蕭昱問道。
公子宸望了望夏侯徹,說道,“傅錦凰,我有試過去偷回來,可是她控制了她攻擊我,沒能到手。”
而且現在更可恨的是,她根本不露面。
而他們要想去奪骨笛就必須要過鳳婧衣一這一關,才進得到城內,這無疑給他們出了一個天大的難。
否則,她一察覺到危險就會以笛聲將她召過去,讓她成爲自己的擋箭牌,加之城內還有數萬的冥王教衆,他們很難得手。
“傅錦凰。”夏侯徹寒意森然地重複着這三個字。
鳳景望了望淳于越,問道,“那現在要怎麼辦,只看着皇姐一個人留在那裡嗎?”
“我從冥衣樓裡撕下了關於子母傀儡蠱的記載,在找出解毒方法之前,我們也只能按兵不動了。”淳于越望了望幾人說道。
夏侯徹沉默着沒有說話,似是默許了。
蕭昱懇求道,“請你儘快。”
淳于越取出帶出來的藥丸交給他,道,“這是你的解藥,險些賠着幾個人的性命,但總算是找到了。”
蕭昱接在手裡,卻半晌也沒有服下。
就是爲了麼一粒解藥,她才千里迢迢尋來雪域城,變成了如今被人控制的傀儡。
若知道要讓她付出如此代價才能得到這顆解藥,他真的寧願不要。
“我先去師傅那邊看看,你們在這裡守着吧。”青湮起身道。
師傅和冥衣他們交手,現在也不知勝負如何了,這裡現在也不能冒然行動,她還是先趕過去看看,有沒有能幫上的。
沐煙一見她走,便也跟着道,“我也去。”
雖然不怎麼待見那師傅,但總歸還是教了她本事的,總不至於在她生死關頭,自己不聞不問。
她們兩一走,屋子裡便安靜了下來,鳳景一個人出了門,遙遙望着對面雪域城外,獨立在寒風中一動不動的人,鼻子忍不住的一酸,眼中涌現淚光。
他的阿姐,真的受了太多苦了。
淳于越也離開前去研究子母傀儡蠱的記載,想要從其中找到解除的辦法。
公子宸捂着有些微疼的小腹,扶着椅子坐了下來,望了望邊上都沉默着不說話的兩個人,鳳婧衣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如果那個人落在他們兩個手裡,他們一定不會讓他活命吧。
她知道,於他們而言,那個人確實該死。
可是,就算他再怎麼十惡不赦,於她而言,他只是她所喜歡的男人,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
只是,眼下的局面,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保全了鳳婧衣,又不讓他死呢。
就算他們所有人想他死,她也想他能夠活着,活着看到他們的孩子出生,長大……
過了許久,蕭昱方纔將手中的藥丸放入裡,嚥下。
每一個動作都緩慢而小心,小心得如同對待世間絕無僅有的珍寶。
半晌,他望向一動不動坐着的人,嘲弄地笑了笑說道。
“夏侯徹,你我真是枉爲君主,到頭來卻誰都無法保護她。”
她絕望無助的時候,他們兩個卻誰都沒有在她身邊。
坐擁江山,兵馬無數,卻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這樣的皇帝……真是無用至極。
夏侯徹沒有說話,一手捂着傷口處,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裡,始終沒有讓自己出去看還站在對面的人,他怕自己看到了,會再忍不住衝過去抱住她。
可是他不能,明明她現在離他那麼近,他卻無法靠近。
老天爺似乎總是這樣折磨着她們,曾經朝夕相處的時候,卻心隔着萬水千山,仇深似海,當天各兩端,卻心心念念着對方,當都牽掛着對方,卻身份有別,一面難見。
縱然,這樣愛得艱辛,縱然知道這份愛情難有出路,卻依舊難以放下牽掛。
婧衣,我們說好的,要一起活着回去,誰也不能食言。
容弈站在窗口,打量着周圍的狀況,聽到兩人說話的聲音回頭望了望屋內相對而坐的兩個人,這麼多年鬥得你死我活的兩個人,能這樣平靜地面對面坐着,還真是難得。
曾經讓他們鬥得你死我活的是那個女人,如今讓他們這樣並肩一起作戰的還是那個女人,情之一字,當真是讓人難解。
直到夜色深沉,鳳婧衣轉身木然地轉身進了雪域城內,城門砰然關閉。
她一個人走在空無一人的街巷,回到了冥衣樓裡,木然地站在死寂的正廳內,傅錦凰拿着一隻鼻菸壺在她鼻間放了放。
鳳婧衣手中的劍頹然落地,整個人的神思漸漸回覆,緩緩擡手看着手上的血跡,模糊而混沌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她緩緩將目光轉向腳邊染血的劍,腳下一軟癱坐在了地上,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這是……這是他的血。
她痛苦地抱住頭,腦海裡自己一劍刺進他身體的畫面卻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震得腦袋都要裂開了一樣。
“不……不是真的,我沒有……”她喃喃自語,不願相信腦海中的畫面,不願相信真的那樣做了。
可是,她手上的血跡卻又真真切切地告訴她,那一切都是真的發生了。
傅錦凰低眉看着癱坐在上,恐懼得發抖的人,冷笑道,“現在想起來了?”
鳳婧衣擡頭,目眥欲裂地望向說話的人,憤恨之情溢於言表。
“嘖嘖,真是可惜,那一劍要是在偏上半寸,興許就能要了他的命了。”傅錦凰笑着道。
她在城內暗處一直看着,原以爲她那一劍能直接要了他的命的,沒想到竟然只是傷了他,而第二劍竟然又被人擋下來了,否則現在城外的夏侯徹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鳳婧衣咬牙道。
“顧微,你說我想幹什麼?”傅錦凰微微傾身,冷冷地望着她道,“這麼多年了,但凡一點像你的人,我都讓她們死了,終於現在你也落在我手裡了,你上輩子死在我手裡,這輩子又要死在我手裡,大約這就是人所說的宿命吧。”
“你真是可笑又可悲。”鳳婧衣道。
這麼多年,就算到了這裡轉變了身份和一切,還一樣揪着她不放。
“現在,可悲是你而不是我,今天你沒有殺他,我們還會有機會的。”傅錦凰冷冷地笑了笑,繼續道,“下一個對誰下手好呢?你弟弟?還是北漢皇帝蕭昱?還是再去給夏侯徹再補一劍……”
鳳婧衣咬牙一把抓住劍,閃電般揮了過來,傅錦凰雖極力避讓,臉上卻還是被劍鋒劃了一道,雖然傷口不深,卻滲出血來了。
她吹響骨笛,鳳婧衣刺在她身前的劍瞬間便再也無法再刺進一寸,她捂住耳朵想要自己不要聽到笛聲,可是那聲音卻仿在四面八方的迴響,一絲一絲地鑽進她的耳朵,鑽進她的骨子裡。
她極力想保持清醒,可是七筋八脈都一寸一寸地疼,她倒在地上捂着耳朵蜷縮成一團,口中卻還是蔓延起血腥的味道。
她看到不遠處地上的劍,一想到今日自己的所做所爲,頓時心生決絕,只要自己還活着,就會一直受她的控制,就有可能再去害了他們。
她趁着還有一絲理智,撲過去想要以劍自刎,卻被傅錦凰看穿了意圖,一腳將劍踢遠了,笛聲更尖銳,她痛苦的嘶叫,最後倒在地上完全沉寂了。
半晌,她緩緩地站起了身,眼睛閃現着妖異的紅光,整個人又像是木偶一具。
傅錦凰放下骨笛,擡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口,一步一步走近站在她面前,冷笑哼道,“現在纔剛開始呢,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玩。”
當初安排讓夏侯徹弒殺親子,卻被夏侯淵把孩子帶走了,到頭來孩子卻又夏侯徹給救回去了。
不過,現在她卻有了機會,讓她自己親手去殺掉所有的親人。
死沒什麼可怕,可怕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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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五千,今天萬更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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