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風等人趕到醫院的時候,妖嬈早已離開了醫院,至於去了哪裡,沒人知道。
沐風這時早沒了篤定的仙姿之態,整個人就像一隻被主人拋棄的藏獒,見誰就想咬誰。
進醫院打探消息回來的望月差點被他揍一頓,還好鸞雲出手阻止了。
“你冷靜點!以宗主的身手沒那麼容易遇到危險。”
望月整了整身上被扯爛的白大褂,這是爲了混進醫院從洗衣房偷來的,被急躁的沐風一抓徹底成了鹹菜,“我打探過,宗主沒受傷,是精神上的問題。”
“精神?”
“嗯,詳細情況不是很清楚,但宗主既然離開了就代表沒事。”
“她若沒事就該找我們,可現在……人呢?”
“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
沐風狠瞪了過去。
望月咳嗽了一聲,“不見的還有一個人!”
“誰?”
“尉遲夜辰!”
沐風愣住了,“尉遲……”
望月點頭,“先被送進醫院的是這位尉遲少爺,受了重傷,目前是死是活還不清楚,反正就是受了很重的傷,看裡頭那些人的面色,怕是不行了。宗主是隨後被送到的,去的是普通病房。我查過,看病的醫生是精神方面的專家,開了一些藥就讓護士照顧着。宗主是趁人不注意溜走的。或許回去了也說不定。你要不打個電話試試……”
沐風趕緊打電話,但仍就是關機。
倒是琉璃聽到尉遲夜辰這個名字後哎呀了一聲。
這一哎呀,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她頓時頭皮發麻,臉上表情也古里古怪的。
沐風一眼看穿,走過去逼問,“你知道什麼?”
“沒,沒,沒……”琉璃結巴了,連連後退。
沐風步步緊逼,喝道:“知道什麼就快說,別瞞着,要是宗主出了事,你就是有十條命也擔待不起。”
琉璃咬住脣,面對沐風的閻王臉,一個勁兒地搖頭。
“琉璃,這時候了你還瞞着大家!”沐宸擠了過來。
“宗主……宗主命令過我……不許說的。”
“宗主的命令重要還是她的安危重要!”
“這個……”琉璃咬着下脣,就快咬出血來了。
沐風等不及了,猛地一吼,“快說!”
琉璃嚇到了,抖了一下立刻將妖嬈和夜辰的事說了出來,但她其實知道的不多,也就是那日在軍醫署看到的。
雖然信息不充足,但沐風已瞭然,聽到一半沒再繼續聽下去,轉身就走。
鸞雲急忙喊住,“你去哪?”
沐風沒有回頭,邊走邊道:“回鳳淵!”
如果她的目的是救那個男人,那麼她只有回鳳淵這一條路。
**
滄海鳳淵。
“大長老爺爺,您就讓我出去嘛,好不好?”
長檸抱着大長老的腿死死不放,大長老只能拖着他走,“你去幹什麼,在家乖乖呆着。”
“我不要嘛,我也是護衛啊,憑什麼我不能去!”
“天行不也沒去!”
“那不一樣!”長檸可愛到不行的正太臉圓乎乎的,五官很精緻,一雙眼睛像水做的,一晃盪眼淚就掉了下來,“我想宗主了,我要去,我要去。您讓我去嘛!”
“是沐風不讓你去!”
“所以啊,我來求您了,您的職位比他大!”
他剛從禁閉室出來,知道沐風的厲害,求沐風是不可能的,指不定又會被關進去,得找個能讓沐風聽話的人。
這個人就非大長老莫屬了。
大長老無奈啊,平白無故大腿上多了一包人肉麻袋,甩也甩不掉,推也推不掉,只能繼續拖着,走得分外艱辛,別看長檸年歲小,但正是發育的時候,吃得多,個子長得快,健壯得很。
“你小子還不趕緊給我滾開!”
“不滾!”長檸吸了吸鼻子,堅決將抱大腿的行爲堅持到底。
一路上,來去都有人,不少侍女看到後忍俊不禁,但有礙於大長臉那張漲紅的老臉不好勸,只能包含同情地看着長檸。
長檸長得可愛,嘴還特別甜,深得她們的寵愛,激發得她們母愛氾濫,眼看大長老忍耐不下去了,擡腳就要踹去,趕忙衝過去勸。
“大長老,踢不得啊,長檸剛從禁閉室出來,餓了好幾頓了,這要是踢壞了怎麼辦?”
禁閉室可不是好地方,除了禁閉,還得斷糧,只給水喝。
“踢壞了活該!”大長老氣得鬍子都飛起來了,虎目一瞪,對着長檸吼,“你放是不放!”
“不放!就是不放。”長檸誓死不從,抱得更緊了,一不小心鼻涕水蹭在了大長老的褲腿上。
大長老一看,臉都青了,他是有潔癖的人,沒法忍這個。
“臭小子,一天不打皮就癢。好,不滾是吧,我打到你滾爲止!”
“您打死我好了!”
“大長老,您消消氣,長檸也是想宗主了。”
“你們都給我讓開!”
長檸依舊寧死不屈,死扒着大長老的腿,倔得誰也勸不動,最後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改用四肢圈住大長老的腿,活像熊貓抱着竹子。
大長老腦門的青筋都凸了起來,剛要一掌下去,幾個人跑了過來,看服飾是夜家專職看守出入口的人。
“大長老!宗主回來了!”
“啊?”大長老懵了。
“宗主回來了?”長檸的眼晶晶亮,立刻放開大長老的腿,一個蜈蚣翻從地上利落地站了起來,“在哪,在哪?”
“在涅盤門口……”
長檸一聽撒腿就跑。
大長老見人肉沙袋不見了,腿輕鬆了,但腦子沒糊塗,揪住人問:“宗主怎麼回來了?”
他們統一地搖搖頭,也是一頭霧水,不過有件事剛纔沒說,“大長老,宗主變了!”
“嗯?”大長老又是一臉懵。
**
變了?
呵呵,自然的!
因爲她已不是原來那個將族羣放在第一位的夜妖嬈了,此刻的夜妖嬈恨極了夜家。
夜家是她童年的噩夢,那曾經仿若活在地獄裡的一幕幕是如此的清晰。
當年,她的親生母親是如何慘死的,她沒有忘!
可她竟然又成了夜家的宗主!
這是何其的諷刺!?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會回到這裡,但現在她不得不來,因爲只有這裡才能救他。
滄海鳳淵是一座隱藏在雷暴雨雲裡的孤島,除了夜家沒人知曉,島上物資充足,完全做到了自給自足,但與島外的聯繫沒有斷,爲了方便出入,夜家秘密修建了一條海底通道,這條通道利用高科技完全隱形,即便是雷達也探測不出。
通過這條海底通道便能很方便的到達滄海鳳淵,因爲是出入島嶼必經之路,因此夜家派了重兵看守,如非夜家的人,哪怕是螞蟻也爬不進去。
此時,那彷彿已聳入雲層的涅盤之門已被打開,看守此門的護衛有百位,個個勁裝打扮,不管是明裡盯梢的,還是暗裡伺伏的,在見到妖嬈後統一出列,整齊劃一地單膝跪地,嘩啦啦地在她面前跪成了筆直的兩列。
“宗主!”
妖嬈一眼未看,拉着水晶棺往裡走。
跪地的看守不約而同地看到了水晶棺,說是水晶棺,也不盡然,因爲造型並不像棺材,只因爲裡頭躺了個閉眼的男人,面色慘白,毫無血色,像死了一樣,讓人聯想到棺材了。
等等,男人!?
看守們無一不抽氣,這是哪來的男人!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水晶棺的前端連着一根特殊材質的導管,通過導管散發着金色光芒如同岩漿一般的氣流正源源不斷輸送給男人,另一端正死死纏繞在他們宗主的左手上。
這是……這是……
百位看守震驚了。
這是宗主的鳳炁!
他們驚得腿都軟了,有幾個鎮定點的,撲騰一下爬了過去,“宗主,您這是在幹什麼!?”
“滾開!”
鳳炁相當於內力,他們的宗主正在拿自己的內力護住棺材裡的人,且是源源不斷的,他們無法確定她會不會因此而死,即便她的鳳炁據說是無限的,但誰也沒見過無限到底是怎樣一個無限,因爲從來沒試過。
“天行!”妖嬈面色冷然,不理衆人疾步往前,不斷喊叫着天行的名字。
她堅信唯有他能救他。
“宗主……”
長檸歡快地從道路的盡頭跑了過來,雀躍地像只小鳥,以往在鳳淵他就是這般沒大沒小的,老愛往妖嬈身上撲,彼時妖嬈很寵他,隨他這麼鬧,但現在……不好意思,沒空!
她側開身體讓長檸撲了個空,長檸沒剎住腳,重心傾斜跌了個狗吃屎,直接臉着地,不僅摔疼了,還吃了一口灰。
“呸呸呸……”他吐着嘴裡的塵土,漂亮的小臉當即皺了,委屈道,“宗主你怎麼……哎?”
水晶棺反射了陽光扎到了他的眼,他的眼立刻瞪圓了,“這是誰?”
妖嬈沒有搭理,依舊朝前,“天行!”
長檸急急地跟在後頭,“宗主,你怎麼不理我啊?”
“天行!”
“在!”
天行終於來了,使着嫺熟的梯雲縱,如羽毛般落地,剛要在她面前下跪行禮就被她揪了起來。
“救他!”她咬着牙根道:“這是命令!”
救?
天行瞅向水晶棺,臉色大變,導管裡的光芒太刺眼,而且他認得這副水晶棺,這根本不是一棺材,是一臺治療儀器,專爲宗主所制,沐風走時就將它帶走了,爲的就是以防萬一,若是她在外受了什麼重傷,這臺治療儀器就能保住她的性命回到鳳淵。而這臺儀器科技的技術含量很高,說是保命符也不爲過,但就是因爲科技含量太高,使用一次後就廢了,再要使用,至少需要十年的時間修復。
不僅如此……導管裡的風炁更令他心驚,這本就是研發給夜家人使用的東西,自然會想到利用鳳炁。
如果宗主受了傷,那麼十二護衛就會將自己的鳳炁集結起來,通過導管護住她。
可是現在……
他額頭滲出了冷汗,她使用了多少鳳炁?
“不用管我,你只管救他。他活,你就活,他死,你也去死!”
天行顫了顫,這樣的狠話,他第一回聽到。
“聽到沒有!”她嘶吼,眼裡全是血絲。
天行回過神,立刻領命:“是!”
眼下,這個男人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救她,如果救不了,他們的宗主恐怕會就此耗盡所有的鳳炁,他揚手吩咐幾個看守將水晶棺擡走,擡走前果斷切斷了那根導管。
妖嬈一驚,忙要續上,被天行牢牢扣住左手。
“宗主,這裡是風淵,離我的醫坊只有五分鐘的路,就算暫時缺了鳳炁續命也不打緊,相信我!”
妖嬈的手在抖,總覺得缺了那根導管的聯繫,她就會失去他。
明明承諾過的,這輩子……這輩子由她來保護他的。
“不,只要他一天不醒就不能斷!”
“宗主,你的身體重要!”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知道這個男人對她很重要,重要到她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但凡事都會有極限,這樣傳輸鳳炁,她會受不了的,那與其說是內力,不如說是她的生命力。
“宗主,若是你不聽我的,那麼屬下不會救他,殺了我也不救。”
妖嬈氣得發顫,怒目瞪吼道,“你敢!”
“有什麼不敢的,你若是出了事,十二護衛都得陪葬,一樣都是死!”
這句話震得妖嬈僵直了身體,導管很細,爲了怕脫落,她纏繞得很緊,皮膚上已被勒出了深紫色的傷痕,若不是她體質特殊,換做別人血液無法暢通,截肢都有可能。
“宗主……讓雪沫來替你處理一下傷口,可好?”
雪沫是他專屬的隨從,簡單點就如護士一樣。
她無暇關心自己的傷,抓住他的衣襟問:“你……有多少把握救他?”
看着那隻顫抖的手,天行只覺得胸口發悶,滋味更是五味陳雜,“不好說,但宗主費了那麼多鳳炁保他,屬下絕不會讓它們白白的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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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沫細心地替妖嬈處理好傷口,原想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但見她眼都不眨一下看着盡頭的門扉,到嘴的話就沒說出來。
盡頭的門扉是天行的手術室,夜家醫署的人都來了,正在裡頭全力搶救。
“宗主,交給天行大人吧,屬下扶您回去休息,您在這裡盯着他也不會馬上出來。”
“不用!”
雪沫明顯感覺到她的冷漠,若不是眼前的宗主是那個她認識的宗主,她真會懷疑有人假扮了她。
長檸坐在一旁踢着腿,從頭到尾妖嬈就沒理過他,他難受極了,不禁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惹得她不高興了,但想想自己好些日子沒見過她了,一直在鳳淵呆着,又關了好些日子的禁閉,不可能惹了她。
啊,一定是沐風這個王八蛋說了他什麼壞話,不然宗主哪會這樣對他。
肯定是!
他越想越氣,想問妖嬈沐風到底說了什麼,可每每對上她的冰冷的眼睛,他就不敢了。
另一頭,大長老聽了看守的話,整個人都不好了,差點暈過去。
帶了個男人回來不算,還這麼浪費鳳炁。
這丫頭是瘋了!
“沐風呢,九歌呢,還有蓮見,都死去哪裡了!?”
“回大長老,三位護衛都沒回來!”
大長老一聽氣得就快腦溢血了,兩隻眼睛往死裡瞪着看守,“去,給我找回來,我要知道宗主出去了幾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是,我馬上去!”
**
日落西頭的時候,天行從手術室裡出來了,妖嬈凝望的眼睛立刻恢復了眨動,撲了過去。
“怎麼樣?他怎麼樣了?”
“沒有生命危險了,但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調養。”
妖嬈直直地看着他,似是有些不相信,在醫院的時候,很多人都說他熬不過去了,她也看過他,脈搏微弱到幾乎沒有起伏,所以她纔會孤注一擲將他帶走。
她眼眶蓄滿了熱淚,過了許久,她又問了一遍:“他……沒事了?”
“沒事了!”
“真的?”
“真的!”
她閉上了眼,任由眼淚落下。
他沒事了,他沒事了。
他活過來了!
“宗主!”天行攙扶住她虛軟滑落的身體。
她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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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後——
“宗主去哪了?”
幾個侍女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鳳夙庭兜轉,問了庭院裡打掃的人,一個人都不知道,急得她們快哭了。
大長老吩咐過,要是再讓宗主丟了,她們就提頭去見。
“宗主,您在哪啊?快出來啊!”
“姐姐們,別哭了,宗主沒丟,去了祠堂了。”
長檸坐在庭院裡一顆蘋果樹的樹杈上,拋接着剛摘到的蘋果。
“祠堂!?”侍女們面面相覷,“宗主怎麼會去那?”
祠堂只有祭祀大典的時候纔會開啓,平日是不會有人去的。
“我哪知道。我就知道我要跟着,宗主把我踢了出來。”他鬱悶地咬了一口蘋果,臉臭得就跟茅坑裡石頭,“我勸你們別傻乎乎的去找宗主,小心被罵。宗主啊……肯定是更年期到了!”
肯定是,脾氣比他還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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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家的祠堂坐北向南,就在包子山上風水最好的地方,門前有一對漢白玉雕刻的浴火鳳凰守護在祠堂大門的兩側。祠堂分爲前後兩院,有堂屋、東西廂舍、正殿等。
祠門以南有個懸空的樓臺,是夜氏族人祭祠祖先的祭臺。
每年在此都會有隆重的祭祀活動,夜家人雖然都是現代人,可是一些傳統仍沿襲古禮,相當的老套。
正殿中有一隻巨大的鳳凰,鳳凰立在萬年不滅的火苗裡,是整個夜家最神聖不可侵犯之地。
而夜家歷代的宗主,則分別供奉在前院和後院。
前院,奉祀的是夜家的歷代女性宗主。
後院,東西廂房三間,正殿五楹,殿頂爲懸山式,此處供奉的是女性宗主前的歷代男性宗主。
男性宗主在夜家其實算不得有多重要,香火沒斷,但說到規格,自是女性宗主的規模更大些,因此前院纔是祠堂的重要之處。
妖嬈立在前院中,數不清的長明燈,一盞盞地堆砌在屋子裡,根本不需要電燈,也如白晝,這裡有畫像,也有牌位。
但是時代總是進步了的,說是畫像,實則都是照片。
她就立在最最前頭的那一副前,畫像裡的人與她長得一模一樣,若不是衣服不同,活像是在照鏡子。
這位便是初代的女性宗主……慕容悠,也是前世的她。
面對此情此景,她無不感謝上蒼。
無論前世經歷過多少坎坷,也不管承受了多少痛苦,即便現在想起也心如刀割,她也不後悔。
再續前緣……
有多少人真的能再續前緣,還不是塵歸塵,土歸土,化作歷史裡最微不足道的塵埃。
她爲此高興地淚流滿面。
“我終於……終於可以好好保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