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御回到內院時,已經是黃昏時候了。
廉如意在他臉上沒有看出異色,兩人一同用過了晚膳,慕容御便扶着她在院中散步。
董嬤嬤說,月份大了,多動一動對將來生孩子更好些。
慕容御便牢記在心,每日用過晚膳之後必定要陪着廉如意散步,即便他有時太忙,這個時間段不在家中,也要讓白蘭謹記提醒王妃不可偷懶,並每日回來都要問詢。
現在廉如意都被他養成了習慣,每日飯後不走兩步,都覺得彆扭。
六月的傍晚,太陽已經落山,熱氣慢慢降下,偶有徐徐的微風吹過,到是清爽宜人的緊。
今晚的慕容御卻格外的沉默寡言,只和廉如意肚子裡的孩子打了招呼之後,便不再多言了。
廉如意思索一陣子,如今賢王遠離京城,皇帝爽快退位,太子得償所願,相公本應該輕鬆下來的,可見他雖臉帶笑意,眼神中卻藏着幾許凝重。
“相公在憂慮什麼?”
慕容御一愣,不想還是被她發覺,恐不說她更不放心,便嘆了口氣,說道:“在我心中,太子就像兄長一般。但君王自來都是都是孤家寡人,我只怕日後他不再是我的兄長,我亦只是他的臣民。”
慕容御擡頭看着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眼中幾許悵然若失。
曾經是他最珍惜的兄弟情義,十幾年裡最讓他感懷的親情,隨着身份位置的改變,卻全都要失去了麼?
廉如意輕輕握住他的手。
“相公,你不是一直都說,要帶我看盡平南朝大好山河麼?待孩子週歲,我們就起程可好?”
慕容御低頭看她,反握住她的手,明白她的心意。
她要他退開事實繁華,如今太子功成,也是他該身退的時候了。無論曾經多麼要好的兄弟,如今也只有君主和臣下了。
“好,娘子可看過西湖美景?不如我們就先去西湖吧?”
夜色漸濃,這晚慕容御給廉如意腹中他們的孩子讀的,便是一本週遊雜記。
第二日一早,太子果然帶領衆位大臣前去洪慶宮請皇帝回去主持朝政。
皇帝此時正摟着蘇荷睡大覺。
明白自己曾經做了許多糊塗事,明白連容妃一個女子和慧信一個和尚都將自己矇蔽,致使自己疑心賜死皇后,心中愧疚的同時,昔日最割捨不下的帝王之位,如今卻像是一把沉重的擔子,壓的自己透不過氣。
退位讓太子登基,似乎是皇帝能想出的,對這個兒子最好的補償,也是讓自己放下擔子輕鬆的最好辦法。
所以他詔書一下,便二話不說的搬來了洪慶宮,如今更是連太子和衆臣的面都不見,只遣了張德明去打發太子和衆臣離開。
做戲自然要做全了。
太子不走,帶着衆臣三請皇帝。
雖然知道這只是走個過場,父皇必然不會被請出來,但他心中仍是有些忐忑,萬一父皇繃不住,真出來了,可怎麼辦?
不過顯然君無戲言,皇帝還是覺得做太上皇又輕鬆又自在,依然是萬萬人之上,且不用整日爲國事操心勞力。
三請之下,張明德再次傳出皇帝旨意,請太子和衆臣離去,褒獎太子乃賢德之才,囑咐太子勤勉於政務,不必再在這裡耽誤時間。
衆臣也轉而請太子接受皇帝旨意,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子登基。
太子幾番推脫,最終“勉爲其難”的接受了衆位大臣的建議,準備於欽天監算出的吉日,舉行登基大典。
洪慶宮之內,薰香嫋嫋,薄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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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繞,微風拂過,輕紗飄揚。
女人輕輕的呻吟之聲,隨着輕紗盪漾在空氣之中。
“蘇荷,朕如今只剩下你了……”
“皇上……這天下都是慕容家的,亦都是皇上您的,您若捨不得,又何苦來着洪慶宮?”
“沒有什麼捨不得,朕如今只捨不得你了。”
傳來一陣女子嬌笑嘆息之聲。
牀邊放着一個大盒子,盒中放着泛着紫色熒光的丹藥,曾經滿滿一大盒,如今已經不足二十粒了。
“皇上放心,不管您到哪裡,婢妾都會追隨着皇上的!”蘇荷的聲音裡透着清冷卻堅毅的味道。
在這偌大空蕩的洪慶宮主殿之內,透着悠悠回聲,顯得格外寂寥。
“朕知道,朕知道你的心意。”皇上緊緊擁住蘇荷柔軟的身體,“朕知道你是真心待朕的。”
蘇荷將頭趴伏在皇帝的胸膛上,手指輕輕的划着圈,“皇上把天下都給太子了,那皇上留什麼給其他的兒子呢?”
皇上聞言一愣,伸手捉住蘇荷的手,“你這話什麼意思?”
“皇上還記得端貴妃麼?貴妃娘娘生前,於婢妾有救命之恩,如今,婢妾快要去見貴妃娘娘了,總要帶些能讓娘娘放心的消息纔好見娘娘呀。”蘇荷輕聲說道。
瞬間許多猜測劃過皇帝的腦海,蘇荷說端貴妃於她有救命之恩,那麼蘇荷爲何在宮中沉寂多年,卻偏偏在皇后已去,容妃獨寵之時將自己送上龍牀?
爲何會在哪一日偏偏讓他撞見崇禧宮的容妃和慧信?
皇上覺的腦中紛亂一片,眼前的人影也恍惚起來。
恍惚中卻看見,蘇荷將剩下的不足二十枚丹藥全都捧在手中,送向嘴邊。
“你幹什麼?!”皇帝伸手抓住她纖細的胳膊。
“婢妾知道,如今說起這些,定會讓皇上懷疑婢妾的動機,婢妾是真心仰慕皇上,也是真心感念端貴妃的恩情,婢妾願以死明志。”
蘇荷說着就要吞下那長壽丹。
皇帝卻一把奪過她手中丹藥,“朕何時說不信你了?”
說罷皇帝便起身,衝殿外高聲喊道:“張明德,筆墨伺候!”
不多時張明德便進得殿內,準備好了筆墨紙硯。
皇帝當着蘇荷的面親手寫下,賜益州爲壽王封地,玉璽卻不在洪慶宮,不過想來皇帝的筆記也無人敢冒。
“如此,你可滿意了?”
蘇荷跪謝聖恩,淚流滿面,她總算可以安心去見泉下的端貴妃娘娘了。
蘇荷原本是好心,她想到了太子得勢之後,未必會容得下昔日對他鼎力相助,文治武功皆不遜於他的壽王,但她沒有想到這封皇帝的親筆詔書會成爲遺詔,且在頒佈之前,皇帝就駕崩了。
就在留下遺詔的這天晚上,皇帝與蘇荷纏綿之時,竟將餘下十幾粒長壽丹盡數服下。
皇帝嚥氣之前,還緊緊擁着蘇荷,顫抖且艱難的說道:“朕知道你想要陪着朕,朕不需你陪,你尚年輕,好好活着……”
說完就閉了眼睛。
蘇荷去翻那盛着長壽丹的盒子,卻見盒內空空如也。
到這時她才明白,退位,搬到洪慶宮,皇上是早就想好了的。他放下的不是權利,不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最最尊貴的位置,他是把一切都放下了。
第二日,張明德等着傳早膳,卻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裡面傳來動靜。
實在等不下去,進殿才發現皇上躺在牀上已經冰冷的身體,和高高的掛在房樑上,自縊而亡的蘇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