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種集束炮彈太過於密集,而老撾的地面很多都是長草,或者是淤泥,這種散彈掉落到柔軟的地方,往往不會引爆,因此投下來的炸彈有百分之十到三十成爲了啞彈。而這些未爆炸彈藥被列入極高危險性一類,由於它安裝了延遲爆炸的化學保險絲,並內置反排裝置,在被埋地下超過幾十年後其狀態已變得極爲不穩定。
出現移動碰撞甚至受熱之類,都有可能引爆,這些炸彈每天都可能威脅着老撾人的性命。
那麼一無所有的老撾人是怎麼排除這些炸彈的呢?其實沒有方法,比如被轟炸得罪嚴重的老撾沙旺人,他們只能用最原始的排雷措施——讓牛羊在前面走。
牛羊走過的地方,那纔是活人的生命路線。如果牛羊沒有被炸死,那麼他們纔敢在牛羊的路線上行走,建設自己的家園。
因爲各種雷區巨多,啞炮也巨多,當時候的排爆公司清理出來後,多到沒地方放置炸彈殼,便直接丟棄在路邊。
沙旺鎮上,隨處可見的炸彈殘骸,我的鏡頭裡也到處都能拍攝到。我們還看到了大街上出現的兩種磚,一種是紅色的一種是白色的,鋪在地面。
是在九十年代遺留下來的,是排雷公司做的標誌,紅色磚表示此處有異物,禁止踏足,白色的磚表示安全,已經排過。現在沙旺鎮內和周邊主要路段,人羣密集的地方已經沒有地雷了,但是看到地面的這兩種磚,仍觸目驚心。
當時的排爆公司挖出來的炸彈太多,多到沒地方放,就堆在路邊。而小鎮上的居民看到了,有人拉了一些小號的彈殼彈片回去,融成各種生活用品,比如小鏟,錘子什麼的,結果發現這些美國炮彈使用的金屬鋼鐵十分耐用,比國內生產的要好,這種精良鋼鐵是世界級標準的,於是小鎮的居民開始不斷的將遺棄的炮彈殼往家裡搬。
用途最多的是將大號的炮彈殼當做建築材料,做高腳屋的底座和支柱。
小號的軍火廢棄物,則作爲各種裝飾品,可以售賣,或者加工一下,製作凳子,花盆,一類。有些居民家裡的那些生鏽的子彈,很多裡面都還是有彈藥的。也就是說,可以擊發的。
還有有些貧窮的家庭,因爲死人之後沒有棺材,就直接把屍體放到炮彈殼中,蓋上就埋了。
開車師傅說,這裡受到轟炸太嚴重,沙旺小鎮的土壤幾乎都被各種鋼鐵滲透,這裡的土壤嚐起來甚至有一種金屬味。連河裡的水都是!
我感慨不已,一個幾百萬人口的國家承受2.7億的炸彈轟炸,之所以老撾貧窮,這種轟炸或許纔是最根本的原因吧,真差不多轟炸到了原始社會了,幾年時間,翻來覆去轟炸,地面還剩下什麼呢?除了生靈塗炭,夷爲平地,一無所有。
遺留的八千萬枚炸彈,排除僅僅不到百分之一,每天仍舊有炸彈爆炸,每年仍舊死人。而老撾的耕地面積其實可以養活自己,但是炸彈遍佈之後,沒有人多少人敢去開拓耕地了,他們寧願貧窮,餓着肚子,也不想丟掉性命。所以,在老撾到處是山林。
現在老撾剛有了一點生機,各種大型工程和建設,幾乎都靠國外援助,咱們中國也捐贈不少,老撾的全民醫療都靠北京。如果這些年沒有國際的援助,老撾人估計還處在未開化階段。實在沒有東西可以建設啊……
雖然如此,但其實,在老撾的很多老人,都對到來的外國人充滿了敵意,他們的眼神總是出現那種仇恨:你們來這裡幹什麼呢?你們摧毀了這裡的一切……
開車師傅跟我們聊了大半天,口渴了,我看我們車內儲備倒是充足,便給了他們半箱水,他喝了小半瓶,又說:“你們可能沒想到吧,老撾因爲戰爭遺留炸彈的死傷,小孩子死的最多。”
“小孩?”
開車師傅也很感慨:“他們都是天真無邪的,喜歡去找各種東西玩,有時候撿到手雷,就當成皮球在地上砸,或者當球踢,哎你說,能不死麼?另外這裡又很窮,賣鐵是得一些錢的,小孩子就會去找彈片賣錢。很多孩子就是去撿廢棄品炸死炸傷的。”
我們唏噓不已。
開車師傅自己也緘默些許,把沉重的話題一轉,說:“今天來其實想淘點新鮮的軍火回去。”
我們很納悶:“什麼叫新鮮?”
“自己挖的!”開車師傅說,“當地人知道哪裡有沒有挖出來的炸彈,你給他錢,他可以告訴你哪裡可能有炸彈,可以隨便挖走,但是出了意外自負。”
我一怔:“那這麼危險的事情,你們真打算去挖啊?”
開車師傅笑道:“放心,我們跟排爆公司約好了,用比較安全的設備去挖。以前我們在白蟻窩裡挖到炸彈,在樹根纏繞的地下挖出炸彈,還有河牀裡都挖出來過。”
“但是這些很可能是可以爆炸的炸彈啊,你們挖來幹嘛?僅僅是用來收藏?”
開車師傅這時只是對我們笑了笑,沒告訴我們他們的用途。他只是嘆了口氣說道:“我一個侄子,去年在老撾一片山林裡砍樹,你知道碰到什麼嗎?砍樹,就是砍樹,還能砍中一枚鑲嵌在樹幹裡的炸彈,他丟掉了兩隻手……”
他的話讓我感到一陣心寒,我也不明白他爲什麼喜歡那種危險物,即便知道那麼恐怖,卻越想接近。或許這就是退伍軍人和普通人的區別吧。
他跟我們說了一段古怪的話:“這裡有些地方很亂,都是不法分子的交易區,在東南亞爲什麼混亂,跟私賣軍火也分不開的。攜帶一枚炸彈去談判,去交易,去威脅,你覺得能帶來什麼呢?而怎麼去找到一枚炸彈?怎麼去尋找一枚槍支?老撾最廉價的軍火,就是去自己挖。買不到,自己去找。如果你能找到沒生鏽的軍火的話,那自己就有說話的籌碼。”
他這句話埋的線很深,我不想再追問,但是又覺得他只是處在那種水很深的地方的邊緣,因爲如果是踏足那種不發交易,那麼這種話題他們是不輕易開口的。所以,這位軍隊退伍的司機,或許也只是聽聞。或許只是出於對軍火的喜好。
開車師傅看到我們的疑慮,笑道:“別誤會啊,我可不是那種亡命之徒,專門做那些事情的。”
末了,他又問我們準備要去哪。
我說:“石缸平原。”我頓了頓。又問,“那裡不會還有沒有爆炸的炸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