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們趕得太急了?”
“不是,是她生理身體狀態突然間就紊亂了,我怕她會抽搐和休克。”
“那你給她打鎮定劑啊。”
“我只能給她輸生理鹽水,她這個狀態,你給她打鎮定劑,那就相當於打安樂死劑!”
老拓看出了端倪,就近摘了幾張葉子,把葉子揉碎了,然後塞在了耳朵裡,跟我們說:“大家都堵住耳朵,不要聽那個聲音。”
所有人都照做了。
大家繼續硬着頭皮趕路,死寂的山林裡,只聽到我們的倥傯的腳步聲,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大家只有一個念頭,走得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離初晴一邊走一邊突然抽泣,但是她又忍着。
很明顯,那個女人已經快不行了,她幾乎走不動了,口中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好像只有呼出的氣,沒有吸入的氣。她的孩子也讓我們抱着,燁磊開始揹着她走。
離初晴仰頭看着黑色的天空:“上天我求求你,你保佑這個可憐的女人吧……”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女醫師離初晴這麼無奈。離初晴是唯物主義者,但是此時的她無能爲力。
燁磊走累了,輪到我揹着。
大約又走了一兩里路,我背上的女人突然說話了,單他那信說,她想下來坐一坐,我心咯噔一下。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我輕輕地把女人放下來,讓她坐在一塊岩石上。女人這時候嘴脣發白,兩眼無光,渾身微微發抖,她示意想看看孩子,離初晴和亦萱趕緊都把孩子都放到她的懷裡,兩孩子已經睡着,女人看着自己的雙胞胎微笑着。一時間自言自語。或許是很高興把自己的孩子救出來了。
露營燈下,兩個孩子身上都有凝結的血跡,那是被荊棘釘的。女人緊緊地將兩孩子重新抱在胸口,然後很深情地親了一下自己的兩個孩子的臉蛋,並且輕輕搖晃對着孩子說話,似乎想要急着有什麼話想跟他們說,不說恐怕沒有機會了。
兩孩子都醒了。一個開始哭,女人就哄着孩子,不讓她哭,然後給他們餵奶。我側過了臉去,心裡很難受。
離初晴哽咽着坐在女人的旁邊,抱過去輕輕拍她的肩膀,誇她的孩子長得很漂亮,很健康,將來一定是帥小夥和漂亮姑娘。站在一旁的單他那信幫着翻譯,女人聽罷又對着離初晴微笑。她喃喃地跟離初晴說話,又昂頭對我們說話。
翻譯信說:“她說她很感激你,離初晴。如果沒有你,她可能就死了,這兩個孩子也不會到達這個世界上。同時也感謝我們所有人,謝謝我們用生命救了她們母子女……她,她說她逃不掉的,她違背了族人,違背了祖訓,違背了法典,必須用命去彌補,她的未婚夫死了,就死在山林裡,她不能丟下他一個人,她也要去另一個世界陪伴他。另外,部落裡的寨老詛咒了她,她必須死,沒有人能逃得過詛咒,她被寨老首領的手指骨指中了,死亡選擇了她。所以,她的生命要貢獻給這片大山。她希望我們能給孩子找個好的歸宿,把他們養大,不要告訴他們的身世是怎麼來的。她……她在求我們答應。”
老拓蹲下來輕輕攥着她的手,說:“我們答應你。”
女人最後說了一句:“擴在……”(謝謝)便頭一歪,傾倒在了離初晴的肩膀上。
女人走了。
像這片山林的風一樣無聲無息,像這裡的岩石一樣,安詳凝重。我們所有人都潸然淚下。這個僅僅跟我們接觸了一天的女人,我們根本不瞭解她,連她的名字都一無所知,她的死卻讓我們那麼的傷心,燁磊這個大男人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他生氣地踢着旁邊的石頭和草木,想抑制自己,也想發泄自己的情緒。
老拓也失控了,他轉過身去,不停地用手擦着眼角的淚水。
女人懷中的兩個孩子都沒有哭,他們睜大着眼睛,伸出細嫩的手,抓着母親的頭髮,拉扯着,但是他們的母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不能再對他們微笑了。
亦萱和離初晴都強忍着低聲哭泣,等兩個孩子最後喝完母親的乳汁,然後輕輕地將孩子從女人懷裡抱出來,輕拍着他們的背部,直到他們安然地入睡。
孩子睡着後,我跟燁磊單他那信三人連夜挖了一個坑,把女人埋在了這片阿卡山林中。
把女人擡進土坑裡時,離初晴突然蹲下來大聲地哭,她完全崩潰了。哭得像個孩子一樣,亦萱看到離初晴這麼哭,自己也過去抱着她兩人相擁而泣。
蓋上最後一捧土最後一塊石頭,我們都對那墳拜了拜。這個女人從阿卡山林裡生育出來,她的最終歸宿也回到了阿卡山林裡。但是她來到這世界一趟沒有白走,她給了倮莫阿卡人的祖訓一種新的詮釋,一種人性的衝擊,或許她的做法會影響到後世的所有部落裡的人。
最重要的,她還在這世界上留下了一對小生命,這是她這一生活着的最幸福最滿意的結晶吧。
老拓跟她頌了經文,希望她能早生極樂,也希望這個解脫了的女人,在世界的另一方能夠安詳幸福,能夠保佑她的雙胞胎孩子健康成長。
我淚流滿面,掏心挖肺跟老拓說:“老拓,如果之前我殺了那個宗教首領,這個女人是不是就不會死?”
老拓嘆着氣搖頭:“如果當時你殺了他,孩子救不了,女人也一定會死,她們母子女三人都會死,而我們也不會逃得出這個部落,我們都可能死在那裡。”老拓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不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
我忍着憋屈,把傷心往心裡咽。
我們抱着熟睡的孩子,連夜趕路,終於在黎明之前,看到了頗有些熟悉的道路,又走了一陣,終於看到了原來穿梭過的那些跟文明社會有過接觸的村落,這裡的阿卡人讓我們看到了文明的氣息。
我們渾身破破爛爛,抱着兩個渾身血跡的孩子出現在大家面前時,他們都驚愕萬分,但是,單他那信跟他們說了我們的事蹟之後,這裡的盤屮就給我們端來了清水,讓我們清理身上的污穢和血跡,還給了我們很多當地的草藥。
有人還給雙胞胎的手上綁了連根紅繩,給他們祈禱平安。就跟上次我在寺廟裡,養象人維奈同給我綁的紅繩一樣。
因爲這片地方的村落,從文明社會進來旅遊觀光的人很多,自然教會了這裡的人很多外面的知識,他們也變得比較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