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冥的心思,誰都聽得明白,無非是怕妹妹與他不親近了,想盡辦法想要跟妹妹多相處一些。
可他若留下,皇帝必定忌憚他的野心,深怕他爭奪冷世子的位置。
老太君又不能護得太明顯,不然非親非故的,叫別人說閒話。
冷沐真怕皇帝再對千夜冥不利,自然不願讓他多逗留;凌晟那邊的情況,還需要千夜冥傳信交流,慕容紹自然也不願讓他多留。
可沒等他倆拒絕,老太君便欣然應下,“重傷在身不宜啓程回國,還是你考慮周全,先留下養傷吧!”
頭一次與這位祖母意見相投,千夜冥下意識地一笑,意識到自己過於友善了,又馬上收起了笑容,板着臉點了點頭。
一個想念孫兒、一個捨不得妹妹,都要留下來,冷沐真只覺無奈,“祖母做決定之前能不能先想想清楚?他留下住哪兒?皇上能答應跟咱們住在一起麼?他已經受了一回傷,皇上乘勝追擊,一舉將他殺了怎麼辦?”
“呸呸呸!”老太君連忙呸了幾聲,一伸柺杖便是一敲,“死丫頭胡說什麼?皇帝若敢傷害他,我就跟他拼命!”
冷沐真不屑地別過眸子,“殺都殺了,你拼命有什麼用?他才二十歲,接下來起碼還有四十多年能活。就算你和皇上都死了,你倆能活的歲數加起來都不到二十歲,賠得了他的命麼?”
雖然是些無厘頭的話,老太君卻無從辯駁。
她要回江北家宅,不可能每天無所事事地待在行宮,也不可能帶着千夜冥去江北家宅。
路途雖然不遠,但也有一定距離,老太君確實護不了千夜冥。
再三思量之下,老太君便是一嘆,“既然如此,你們就送他回國吧,凌晟總比洛商安全一些!”
畢竟太子的身份擺在那兒,千夜冥的勢力又不像劉麒那麼薄弱,凌晟皇帝暫時還對付不了他。
千夜冥心裡正得意,便聽老太君這麼一句,臉頓時拉得更長,“什麼叫做凌晟比洛商安全?我若非有心,誰也傷不了我!”
無意間說出了實話,千夜冥自己也嚇了一跳,馬上心虛地看看妹妹。
盼着妹妹沒意識到,她凌厲的雙眸,卻已經驚愕地盯着他,“這麼說,你是有心受傷的?”
千夜冥一怔,一時管理不了表情,眼神也是一陣飄忽,“什麼有心受傷?我不是這個意思.......”
正想着怎麼解釋,冷沐真卻已經板起臉來,“不是這個意思還是什麼意思?我就說皇上的小鏢,怎麼安排得這般好,不輕不重剛好叫你重傷、卻不傷及你一分內力。以皇上的性子,他既敢做,必然不是警告,怎麼可能留你這個活口?!”
沒等想到怎麼解釋,便是妹妹的咄咄逼問,千夜冥一愣又是一愣,面色更是心虛,“巧合嘛.......”
“巧合?!”冷沐真怒得瞪眼,伸手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那你再弄個巧合給我看看,再叫寧蠑抱出一身汗、再叫我急得快昏過去、再叫你失血過多!”
千夜冥縮了縮手,已然底氣全無,“既是巧合,豈是說弄出來就弄得出來的?再失血一次,我可就沒命了.......”
冷沐真依舊生氣,衝着他便是大吼,“你還知曉會沒命啊?算計別人,卻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是傻子嗎?!”
被妹妹一吼,千夜冥更是低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哪有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心中也是有算計的。螳螂捕蟬厲害的不在前頭,只要擋住黃雀在後,就不會危及性命了.......”
“螳螂捕蟬?”冷沐真聽得一愣,好端端的,扯這個成語做什麼?
她對金族暗器沒有研究,慕容紹卻頗懂,聽出了千夜冥的意思,便平聲解釋道,“這是金族的一種暗器佈陣,前頭不會致命,小鏢也無毒。真正厲害的,還是後頭的密陣,即所謂的黃雀在後!”
原來是金族!
他們可真是幫了皇帝一個大忙啊,既改了儲君之位,還差點謀了千夜冥的性命!
想想金族的暗器,冷沐真還是忌憚,聲調也跟着一降,“以二哥的功力,能躲過前後兩個佈陣麼?”
前頭的小鏢,無毒而緩慢。
以千夜冥的功力,先擋住後頭的毒鏢,再擋住前頭的小鏢,根本不在話下。
但若將這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冷沐真,她必定又要教訓千夜冥。
千夜冥心明,連忙嚮慕容紹使眼色,求他嘴上留情。
其實冷沐真心裡有數,問一問只是確認一下,慕容紹也不能說得太誇張,只好折中回答,“前頭一共十八鏢,再不濟也能擋住幾鏢,不至於全中吧!”
十八......冷沐真一邊嘀咕着,一邊憑着記憶數着千夜冥的傷處,果然恰好是十八處,他一支鏢都沒擋住!
正要發怒,卻被老太君壓了下來,“不管有心還是無意,你二哥對你總沒有惡意吧?你年紀最小,這樣咄咄訓人,還懂不懂一點禮數?!”
冷沐真沒好氣地一哼,“他不先氣我,我能教訓他?祖母最好也彆氣我,不然我毛躁起來,見人就扎!”
“你!”老太君一時語塞,只蹦出一個字便閉了口。她不想孫兒委屈,也不想氣着孫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慕容紹瞧得無奈,只好勸架,“不管長者晚輩,是誰錯了便要教訓誰,這事到此爲止吧!”說着,向外頭一喊,“來人,送千夜太子回凌晟!”
千夜冥聽得一驚,一瞬恢復了精神,“這纔不過未時,回什麼凌晟呀?”
注意到他臉色的變化,冷沐真再次拉長了臉,原想留他吃個晚飯,因爲暗夜行者擅長走夜路,如今看來不必了!
千夜冥也意識到自己的暴露,連忙恢復了慘白的臉色,仰頭重新躺好,隨即重咳了幾聲,“傷勢恢復得慢,趕路只怕撐不住啊!”
但是反應不及,冷沐真已經看出端倪,沒好氣地扯了扯嘴角,“看來你很精神啊,既然傷勢恢復了,就儘早回去吧!”
“沐真.......”千夜冥想說什麼,卻被冷沐真捂住了嘴,“如果還是假話,你就咽回去,我不想再聽了!”
說着,也向外頭吩咐一句,“莫殤,找千夜太子的隨從來,將他遣送回國!”
遣送.......千夜冥聽得一愣,再一次求助般看向慕容紹。
受不住弟弟發亮的眼神,慕容紹也是無奈,只好又當起了中間人,“他的沉香木馬車,用的馬是暗夜行者吧?既是晚上行路的馬,就多派一些人護送,叫他晚上啓程吧!”
老太君跟着點頭,“晚上啓程最好,既不多留也不急迫,咱們一家四口也好坐在一起吃頓飯!”
吃頓飯?冷沐真一怔,“以什麼由頭坐在一起啊?”
老太君想了想一笑,“就以千夜太子承讓慕容大使、放棄過繼爲由,多謝千夜太子承讓之恩!”
雖然不願意與老太君同桌吃飯,但這可能是這個月、甚至這一年,最後一次與妹妹一起吃飯,再不願意千夜冥也會硬着頭皮吃完。
有了吃飯的由頭,冷沐真卻依舊苦惱,“千夜太子突然承讓,豈非叫皇帝疑心?”
老太君一笑,“那也無妨,就說現下談了話,說服了千夜太子。至於理由,他無非想與沐丫頭待在一起,成了兄妹並非唯一待在一起的法子。”
另有法子便是成親,老太君不必點明,只由皇帝自己遐想就行了。
反正千夜冥對冷沐真的關心,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爲了成親放棄過繼也不奇怪!
至於老太君的堅持爲何改變,就說慕容紹足夠優秀,她也很喜歡就行了。
不管是真的喜歡,還是假的喜歡,皇帝雖有戒心,但讓慕容紹順利進入冷族,所有戒心也可放心了。
照着這樣的計劃,老太君主動求見了皇帝。
皇帝“重傷”在牀,與老太君商量了過繼的事,欣然接受了千夜冥的離開,也同意了晚飯的事。
沒想到老太君一家的重逢,皇帝還沾沾自喜。
如此一來,既得了冷族的財產,又能得到一筆沐丫頭出嫁的彩禮,一舉多得的事皇帝最是樂意!
一晃就到了晚上,莫殤與芷蕾忙活着做了一桌子菜,由宮人擺好了桌,幾位主子才入座。
“你們都退下吧!”老太君揮了揮手,又指了指莫殤與芷蕾二人,“讓他們倆侍菜就行了!”
兩個人伺候四個人實在勉強,但宮人們也不敢多話,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打從三年前,冷沐真被誣陷偷盜,離開了冷府,老太君便頹廢到底。
原以爲親人具是離去,這輩子不可能重逢,沒想到還有一家四口坐在一桌吃飯的機會!
老太君既高興又感動,欣然的話到了嘴邊卻是一嘆,“可惜你們的父王沒了,母妃又是紅顏薄命,不然咱們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子孫滿堂豈不快哉?”
說起父王,三人皆是低首。
他們都知道父王安然無恙,想跟着說謊,卻一時說不出口。
今晚,原該有寧蠑一個位置。
但礙於皇帝的遐想,以爲老太君接納了千夜冥與冷沐真的婚事,所以被迫不能請寧蠑來。
一家四口沒談幾句話,外頭便響起一陣通報聲,“皇上駕到!”
與千夜冥一樣,皇帝亦是臉色蒼蒼而來,由着李佺攙扶坐下。
老太君一向不用行禮,千夜冥重傷在身,也懶得動彈。
只有冷沐真與慕容紹簡單地行了一個禮。
五人重新坐定,皇帝才左右一看,“不是宴請千夜太子,給太子送行麼?就這兩個人侍候,未免太少了!”
“人多眼雜!”老太君隨口回了一句,滿意地睨了慕容紹一眼,即便被魔靈之鏡遮住了原本俊朗的面目,老太君還是對孫子尤其喜歡,“皇上來得正好,慕容大使既要過繼,就不能不談成婚的事了!”
“成婚?!”在座之人皆是一驚,只有冷沐真習以爲常地笑笑,“祖母爲冷族香火發愁,自然急於找一位世子妃!”
千夜冥的臉色一變,慕容紹亦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