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鮮血夾着內臟碎片涌出喉嚨,喃喃道:“讓我看兒子一眼……求求你們,就讓我看一眼……就看一眼……”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再也聽不到了。
蘇無咎大吼:“你幹什麼?”隨着他的叫聲,射下來的箭更多了。杜四不理他,轉頭問一人:“老薑,你確定能找到路?”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從二十年前發現這條路以後就沒走錯過。我就知道總有一天用得着。”這人方纔一直沒出聲,是以大夥兒都沒發現他。
杜四接着道:“辦完這件事你就去找五爺,讓他安排你出城,十年之內別回揚州!”然後他對唐北說:“我攔一下,你們跟着他摸着石壁走,遇到洞就轉到左邊,到時候就有人接應你們了。”蘇無咎雖然恨杜四殺了藍威,可現在也只能聽他的話。
那煙越來越濃,肖統領聽沒了聲音,箭又射不成,哪裡甘心就這樣放走他們,咬牙道:“下去看看!”他想雖然遇到他們的士兵一定會死,但是隻要有一點聲音發出,這四人也一個活不成。大家頓時又緊張起來。
就聽杜四低聲道:“誰也別動。”
上面陸續有人下來的聲音,一個士兵道:“這邊沒有人!”杜四突然放粗嗓音道:“這邊也沒有!”然後一推他們,讓他們朝西北走。
幾人走了沒幾步就碰到幾個士兵。士兵們警覺道:“什麼人?”杜四在幾人的後面突然大叫:“在這了!”那幾個士兵立刻丟下他們向前追去。
唐北幾人將輕功發揮到十二層,急速離去。可蘇無咎卻突然沒來由地極其牽掛起杜四來。他猛地頓住身形,身子貼向巖壁,像蝙蝠一樣無聲地折回來,撲向正在打鬥的一羣人。
半途中一隻手伸過來,一個聲音低低道:“我在這裡。”他聽到這個聲音,血頓時熱起來。他也說不清爲什麼對這黃小子如此關心,甚至都超出了對關飛渡的擔憂,那是真正出自內心的關懷。
杜四接着笑道:“就讓他們接着打,我們走。”
在這樣的濃煙裡杜四居然還能走得飛快,蘇無咎此刻對他已完全信任,躊躇一下終於開口:“四爺,還請你幫我們救回關大哥。”杜四道:“你關大哥可不好救,不過我開始就說了‘你開口的事,一切都有得商量’。”蘇無咎道:“四爺要是能幫忙救出關大哥,整個武林都會感激你。”
杜四笑了:“他們感激我沒用,只要您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立馬就救出關飛渡。”蘇無咎道:“什麼事,請你儘管講。”
杜四道:“現在我們是不是安全還不一定呢,救人的事等等再說。”
唐北他們跟着那人摸黑走了很久。那人應該是對路途極其熟悉,折折轉轉,快速無比。唐北注意到他的手不停摸着巖壁,不由也伸手摸了一下,只覺那人摸過的地方岩石都變得滾燙,不覺嚇了一跳:“這是什麼?”那老薑沉聲道:“留下給四爺指路的,如果這石頭都冷了,可四爺還不出來,那就……”大家一下沉默下來。
宮北路道:“四爺……我、我回去看看。”老薑道:“唐北少爺,四爺把他們都託付給你了,前面就是出口,你想法帶他們上去,我就不送了!”也不等唐北迴答,轉頭便走了。
幾人甚至始終都沒看清這老薑長什麼樣子,一時感嘆萬分。唐北心中也激盪不已,看到想往回跑的宮北路,他突然怒道:“你是不是還想多連累四爺一次?”宮北路張口結舌,唐北厲聲道:“跟我來!”
幾人終於從山腹中鑽出來,面前是一座翠綠的山崖。天已矇矇亮了,他們一眼就看到一隊人馬,領頭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公子,穿着極其華貴,帽子上一顆大珠在白天仍瑩瑩生輝。那白馬一根雜毛都沒有,就連馬鞭的手柄上都環着一塊白玉。此刻他突然出現,唐北等人立刻緊張起來,凝神戒備。
就聽那公子開口道:“可是唐少俠,在下柳青,專門負責接應各位的。”唐北喜道:“是六爺!”柳青急道:“怎麼只有幾位,我老大呢?”唐北道:“四爺還在下面抗敵,他讓我們先出來和六爺會合。”
柳青眼睛一瞪:“你們把我老大一個人丟下了?”說着手已按在劍柄上。唐北忙道:“是四爺命我等先走的……”柳青怒道:“你們還真聽話啊!幾位這就自己走吧,我要下去看看老大。”
突然,就聽一個聲音響起:“小六子,你這是幹嗎呢?老大丟了再撿回來不就得了。”柳青喜道:“老大!”唐北也喜道:“四爺!”
杜四先和唐北打個招呼,然後問柳青:“你二哥得手沒有?”柳青得意道:“二哥出馬,李開山哪裡會是對手?他現在正趕來呢。”杜四皺眉道:“他來這兒幹什麼?我不是讓他立刻把人給我送到崽兒那裡嗎?”
柳青看了周圍一眼,道:“是五哥吩咐的,說必要的時候就把他們都丟下,只要能保住老大就行了,不用聽你的。”杜四道:“這個老五,他還真把自己當老大了?這下麻煩了,正點子和我在一起,薩木多羅能不追來嗎?”柳青道:“薩木還在和老九談買什麼禮物的事兒呢。他一時不會知道已經出事了。老大,幾位現在和我走,一會兒二哥那裡有浩然氣和快哉風接應。”
杜四阻住他:“你進城的時候有沒有被看到?”柳青道:“有,我太急來不及掩飾,五哥也沒讓我小心。”杜四道:“那你先自己回去,隨便搞點火藥私鹽什麼違禁的東西裝上馬車,然後回揚州。出城的時候儘量顯得鬼祟一些,有人查你的馬車你就鬧起來。打人毀貨,隨便你怎麼折騰,總之鬧得越大越好。”
柳青道:“那老大你呢?”杜四道:“我送他們出城,一會兒肖統領準追上來,你帶他們逃不了的,還不如給我打個馬虎眼。”柳青道:“老大小心。”然後就帶人去了。
杜四領着幾人轉過一個山頭就看見烈若海和一對相貌相似的老人正等着他們。烈若海身邊停着一輛馬車,奇怪的是宋玉山和楊虹也跟着。
杜四遠遠就問:“二哥,楊虹怎麼和你們在一起?”烈若海道:“我回來看見他們兩個打扮成乞丐在城門附近轉悠,可是言行舉止卻一點不像。守門的早注意他們了,所以我就‘順手牽羊’把他們帶回來了。”
杜四對楊虹說:“唐北說你知道一條小道從山裡穿出去,你去看看現在能不能走。”楊虹雖然不滿意杜四命令的口吻,但也只得應了。
這時蘇無咎眼睛望向那一對老人,他們中的一個看着他道:“二十多年沒見,無咎公子不認識我們了?”蘇無咎叫起來:“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真的是你們?”
原來這一對老人竟是昔日武林榜的上榜高手,哥哥擅內功,弟弟擅輕功,二人又常在一處,所以得了“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的雅號。那時上榜高手中蘇無咎年紀最小,這兄弟二人大了他二十多歲,該叫前輩了,可他們卻也是蘇無咎的忘年之交。
蘇無咎接着問:“兩位哥哥知道小弟有難,所以特地趕來襄助嗎?”快哉風笑道:“不是,我們是陸上龍王的護院,一直在揚州沒離開過。”
蘇無咎大吃一驚,昔日的榜上高手都是一代宗師,這對兄弟居然做起一個商人的護院來了,那孫陸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面子!
這時,馬車裡傳出一聲呻吟。杜四上前掀起簾子道:“關爺醒了?”
蘇無咎、唐北等四個後來的便都驚叫起來——這車裡坐的居然就是他們費盡心力卻連面都沒見着的關飛渡!
關飛渡看起來十分憔悴,他一眼看見蘇無咎十分高興,叫了聲:“蘇賢弟、唐兄、宮兄,你們都來了!剛纔老哥哥說你們劫軍營救我,可把我擔心死了!”他說的老哥哥就是宋玉山。蘇無咎也十分激動:“大哥,你是怎麼出來的?兄弟們都記掛着你啊。”關飛渡道:“全靠烈二爺搭救。”
蘇無咎轉向烈若海:“多謝烈二爺。”烈若海道:“這是老大吩咐的,謝我幹什麼?”蘇無咎又對杜四道:“四爺的好處,也不是一個謝字能說完的。敢問四爺是怎樣救我大哥出來的?”杜四淡淡道:“沒什麼,救他比救你容易多了。”想想剛剛的驚險,大家都苦笑起來。
這時楊虹回來了,他臉色發白道:“那山麓已經被軍隊包圍了,我們一下去準會被人看見,不如先躲一躲,晚上再想辦法混下去。”杜四道:“晚上也未必有機會,等越久對我們越不利,更何況關爺的傷也拖不得!”
蘇無咎立刻伸手搭關飛渡的脈搏:“大哥傷了哪裡?”他手指一碰就發現關飛渡經脈已斷,顫聲道,“大哥……”關飛渡笑了笑,道:“二爺說能給我治治看,你不用着急。”
唐渡阡和宮北路也圍了上來,看到關飛渡傷得如此重,宮北路頓時大叫:“哪個兔崽子傷了大哥?”關飛渡道:“富源鏢局的李開山,不過他已經被二爺打發了。”衆人心痛關飛渡,一時大罵不止。
楊虹突道:“要是乾爹在就好了!”杜四問道:“你乾爹是誰?”楊虹得意道:“我乾爹就是‘北薛南李,閻王莫敵’的薛成賈薛神醫!”
唐渡阡道:“大哥經脈已斷,除非是薛李兩位神醫才能治好。薛神醫遠在漠北,李神醫漂泊不定,一時到哪裡去找?何況這李元沂外號‘閻王莫敵你願意’,脾氣非常古怪,就算找到了也不見得肯醫。四爺還有什麼辦法治好大哥嗎?”
杜四對崖下撇撇嘴:“你要找的人就在這翡翠崖下的翡翠谷,我們倒是老交情了。”蘇無咎大喜道:“那事不宜遲,我背大哥下去闖闖看,總好過在這裡等死。”杜四道:“那倒不用,”他從車裡拿出一捆繩子,對快哉風道,“麻煩了。”
快哉風接過繩子,肩不擡腿不動,已經葉子一樣飄到崖下去了。就見杜四手裡的繩子越來越短,終於停下不動,他把繩頭在樹上緊緊綁了幾圈,對車裡道:“關爺,你叫飛渡,今兒個咱們就真的飛渡一把!”
在杜四安排下,蘇無咎、唐渡阡等人一個個蕩了下去。杜四是最後一個,攬着關飛渡蕩下。大家就此脫險,當真驚心動魄。
杜四停下來笑着看着關飛渡,第一句話是:“關爺,你該減肥了。”關飛渡頓時哭笑不得。杜四又對快哉風道:“還得麻煩再上去一次,把馬車推下山崖,再把洞口徹底堵上,用點炸藥炸爛了,儘量不留痕跡。”這裡也就快哉風還能上去,頓時答應一聲走了。
杜四又道:“李元沂脾氣不好,我們這麼多人打擾弄不好他會生氣。只留下蘇爺跟我去吧,其他人跟二哥回去,讓老五想辦法送出城。出城後大家都分散立刻回家,可別陰溝裡面翻船,再給一個個抓回來。”
大家發覺杜四似乎特別喜歡親近蘇無咎。宋玉山道:“我也留一下好不好,萬一需要給飛渡打通經脈我也能幫點忙。”唐北道:“四爺,我也留一下。我得罪了玉姑娘,得留下給她認個錯。”大家這才記起小玉還在客棧裡,一時都十分羞愧。蘇無咎道:“四爺,我們這就去放了玉姑娘……”
唐北道:“我想四爺一定已經找到玉姑娘了吧。”杜四道:“倒不是我找到的,是李俊在車輪子上做了手腳,一路往下掉紅土,你們居然都沒看見?等他假裝放火把小玉救出來了,你們的花逢春還矇頭睡覺呢。別說,這個黑瘦子無論幹什麼都還挺有辦法。”
唐北這才放下心來,可想到是李俊救的小玉,心裡頗不是滋味。他暗罵自己是怎麼了,杜四都沒吃味哪裡輪得到他。